一方是财大气粗的上市公司老总，另一方则是毫无背景的普通工薪阶层。
在实习期间，李明已对这类事情司空见惯，其他律师处理起来驾轻就熟，从技术层面而言，他若想操作，亦是轻而易举。
在这个行业中，他目睹了太多同行因追逐金钱与地位而抛弃原则，他们手法老到，行事利落，仿佛将法律变成了一场受金钱操控的游戏。
遥想往昔，家境贫寒的自己为何选择成为律师？
不就是为了能揽到这种“开张吃半年”的大业务吗？
可如今，当这样的机会真真切切地摆在面前时，他才发觉，自己终究无法逾越内心的那道关卡。
“小李啊！你还年轻，有所犹豫再正常不过，谁都有这一遭。但是，人得学会成熟！”
领导那平日里西装革履、气场威严的脸上，此刻对着李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话语也如连珠炮般砸来，“这种事有啥好纠结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拿了客户的钱，一门心思帮客户办事就行。”
“等你跨过这道坎，就会明白，道德算什么？能当饭吃吗？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票子才是真家伙！”
领导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利诱的光芒，接着说道：“只要你接了这案子，下个月，不，下周，你就能在魔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
“你那辆比买菜老奶奶走路还慢的八手奥拓，也能换成你心心念念、手机壁纸里的奔驰最新款。”
领导微微前倾身子，声音放低了些，“我可是看你年轻有潜力，才把这案子交给你。你要是不做，我就转手给别人，反正结果都一样。成年人的世界，就得现实，就得不择手段地赚钱！”
说罢，领导坐直身体，恢复了那副威严模样，“我从不勉强任何人，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两个小时后给我答复。”
李明望着领导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回荡着那番话。
他急需这笔钱偿还助学贷款，缓解经济压力，然而内心深处的正义感却如同一把枷锁，死死地禁锢着他，让他无法接受这种违背良心的行径。
他的目光在文件与支票之间来回游移，明明身处空调房中，呼吸却愈发急促粗重，仿佛空气变得稀薄无比。
他清晰地感觉到，后脑缓缓渗出的冷汗正顺着脖颈滑落。
“还有两分钟……”李明瞥了一眼墙上的石英挂钟，喉咙不自觉地发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办公室的墙上，莎士比亚的名言犹如一道审视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就在这时，李明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书架上的一本书——《丧钟为谁而鸣》，作者扉页上写着：梅汝璈。
“不择手段……不择手段……”李明喃喃自语，语速陡然加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呼吸也瞬间变得轻微而坚定。
他猛地拿起桌上的文件，大步朝着领导办公室走去！
刘子华被姜旭这段历史剪辑激荡得热血沸腾，满怀期待地问道：“如你所言，华夏在如此危难关头……是否也有知耻而后勇的后辈？”
姜旭神色激昂，斩钉截铁地回答：“有！”
“不仅有，而且如熊熊烈火，呈燎原之势，生生不息！”
“正是因为您和前辈们的榜样力量，才让后世义无反顾地为祖国拼搏战斗！”
话音刚落，一段真实的历史画面徐徐展现在屏幕之上。
这是东京审判的后续场景。
“由于明天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就要正式开庭，现在进行最后一次彩排。”
“美利坚、英吉利、华夏……”梅汝璈脸色一沉，毫不犹豫地拿起桌上的资料，转身拂袖而去。
梅汝璈办公室内。“梅博士，能否听我一言？”
卫勃爵士走进来，望着正在收拾大衣的梅汝璈，面色阴沉。
“我在听。”
梅汝璈转过身，面带微笑，目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样安排，只因英吉利和美利坚的法官更熟悉英美法律程序，绝无任何歧视华夏之意；再者，你旁边的法官来自美利坚和法国而非俄国，这对你而言应是幸事。”卫勃爵士试图解释。
“恕我直言，你我皆知，这是国际法庭，并非英美法庭，我认为毫无必要如此安排；其次，卫勃爵士，你第二句话是对我的侮辱！”
梅汝璈言辞犀利，声音微微颤抖，“作为一个华夏人，我必须郑重声明，我来到东京并非为了寻求愉悦！”
“我的祖国，华夏！遭受日本侵略长达五十年之久。”
“对华夏人而言，审判日本战犯，是一件庄严、沉重且神圣的使命。我来此绝非为了个人的快意。”
卫勃爵士的脸色愈发冷峻：“我也需提醒你，这个安排是盟军最高统帅的旨意。”
“很遗憾，若你拒绝，华美关系恐将陷入僵局，你的政府或许也不会赞同你的做法。”
“我拒绝接受这种不合理的安排！日本侵华战争中，华夏遭受侵略最深、抗战最久、牺牲最大！”
“我们绝不能接受位列投降的英吉利之后，我坚信我国政府亦不会同意排在英吉利之后！”
梅汝璈微微停顿，目光中闪过一丝疑虑，“我甚至怀疑，这是否真的是盟军最高统帅的决定。”
见梅汝璈作势要换衣服，卫勃爵士急忙说道：“好吧，等等，给我十分钟，我与其他法官商议一下。”
梅汝璈望着卫勃爵士离去的背影，穿上风衣，双手下意识地整理着大衣领口，眼神中透着一丝忐忑不安。
当他夹着香烟望向窗外，心绪如麻、辗转难平时，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惊得他手中的烟灰簌簌而落。
“梅博士，或许让你失望了。我们认为今日只是彩排，众人会拍照留念，所以打算晚上再商讨明日正式开庭的座次安排。”
梅汝璈眼中光芒黯淡了一瞬，随即又锐利如鹰隼。
“卫勃爵士，我也让你失望了，我决然不会出席这样的安排。”
“此刻，全世界的摄影记者与新闻工作者都齐聚审判大厅，他们定会拍照报道。”
“当这些照片报道传回华夏，你可知会引发何种后果？”
梅汝璈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微沙哑：“所有华夏人都会斥责我的软弱与无能！”
“若我同意这一安排，便是对我的祖国以及全体华夏人民为抗击侵略所付出的一切代价、牺牲、努力与坚持的莫大侮辱！一切的一切！”
“所以我绝不参加彩排，我会向政府请示，若政府不支持，我即刻辞职！”言罢，梅汝璈戴上围巾。
“梅博士，再给我十分钟，我与法官们再行商议。”
梅汝璈的目光紧紧锁定墙上的挂钟。十分钟，转瞬即逝。
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走到桌旁，开始收拾物品。
门，悄然打开。
梅汝璈迅疾望向门口，眼神极力保持镇定，却仍难掩那一抹激动之色。
“梅博士，你赢了。”
卫勃爵士面带微笑，轻声说道，“你的国家应为有你这般的斗士而倍感骄傲！”
“我不是斗士。”梅汝璈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我只是一名法官。一名华夏的法官。”
卫勃爵士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笑着伸出手：“老梅，能应允我一个小小请求吗？”
“of course.”
“叫我老威廉吧。”
“威廉。”梅汝璈伸出手，与卫勃爵士紧紧相握。
随着画面的定格，刘子华的目光锁定在那位人如其名、堪称无双国士的梅汝璈身上，语气中满是由衷的惺惺相惜：“不卑不亢，据理力争！”
“梅汝璈先生文人风骨与家国情怀兼具，可惜当年无缘与其相见，不然我定会为其敬酒三杯！”
言罢，他又不禁感叹：“可恨当年国家贫弱，若华夏是强国，又何需在国际舞台上如此唇枪舌战？”
显然，刘子华对比东京审判与巴黎和会的国际形势，对祖国始终在列强的挟制下艰难周旋，深感悲愤与无力。
与此同时，在魔都的某律师事务所会议室内。
“李明啊！快进来，看来你终于想通了！”
老板热情地招呼着，“这几位可是魔都赫赫有名的律师，来找我谈合作，我们刚刚相谈甚欢。对了，老罗，这小年轻昨天还固执得很，我还特意给他补了补课呢，哈哈哈！”
“哦？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我倒挺好奇。”一旁有人搭话。
老板谦虚地摆了摆手，说道：“尽最大能力维护雇主的所有合法权益，这就是职业道德。说白了，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要把法律漏洞钻研透彻，这种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明一脸严肃地走进来，将手中的牛皮袋子放在桌上，看着满脸笑容却让他心生厌恶的老板，摇了摇头：“对不起，这个案子，我接不了。”
在会议室里，当着其他律师的面，李明毅然决然地拒绝了担任这名委托人的律师。
此时，在李明眼中，老板脸上虽仍挂着笑意，却仿佛失去了灵魂。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深谙心理学战术的老板瞬间目光一变，由温和转为锐利，紧紧盯着李明的双眼，那实质性的目光犹如利箭，疯狂地冲击着李明的心防。
以往在法院纵横捭阖的经历，让他自信满满，从没有人能在他这样的目光下不屈服。
然而，下一刻他却惊觉事情不对劲，李明的眼睛此刻竟比他更为明亮、锐利，仿佛心中有某种坚不可摧的力量在守护着心房。
“为什么？”老板收起了笑容，露出了真实的面孔，“你可别告诉我，是因为良心过不去这种荒唐理由。”
“领导，您昨天的教导我都仔细听了。不得不说，您说的确实符合当下现实，不择手段才能获取利益。”
喷着古龙香水、看似人模人样的中年男人眼神晦暗地问道，“那你为什么拒绝这个案子？”
内心却在暗骂：老子要不是没时间只能抽佣金，会把这么好的案子给你个实习生？真是不知好歹！
面对巨大的压力，李明轻轻呼出一口气，这口气仿佛卸下了一直堵在胸口、让他呼吸困难的重石，呼吸瞬间顺畅，只觉天地都变得通透起来。
他望向老板，声音虽有些颤抖，但眼神却透着决绝：“因为马丁·路德·金说过，不择手段永远只能服务于最高道德，如果人没有了底线，就会沦落得比动物还低贱！”
在这儿实习的两年里，耳濡目染的各种丑恶灰暗之事早已积压在心头，此刻他已无所畏惧，心中暗道：大不了去送外卖，至少身体劳累却内心无愧！
“我之前确实有过动摇，毕竟我不是什么富家子弟，父母都是普通百姓……”说到这儿，二十多岁的李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已夹杂不少白丝的头发，“我当律师的初衷，本就是为了接大单，日夜苦背法律条文，赚大钱娶老婆。”
“那你为何拒绝我给你的机会？你要知道，只要接下这一单，你的愿望就能轻易实现！”老板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一下一下，似重重地叩在李明的心坎上。
可此刻李明却觉得，往常那令他倍感压力的动作，如今竟显得如此可笑。
“因为我突然想起，我当律师的初衷，不只是为了赚大钱娶老婆。我七岁时和爸妈在夏天吃着西瓜看《少年包青天》，看着那些充满民间疾苦、开头可怕结局却令人唏嘘的故事，我突然悟到了一些道理。”
“这世上有些事，总有人去做，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心安。特别是看暴雨梨花针那集时，我又害怕又期待，而包拯惩恶扬善的风骨，成了我未来职业的启明星！”
李明伸出纤长的手指，缓缓却不容置疑地将牛皮袋推回给老板，“这个案子从我的职业角度看，几乎全是优点，唯一的缺点，就是要出卖自己的良心。”
“正因为我的父母是普通人，我才更能理解委托人的行为对普通人有多不公平！”
“如果优秀的律师必须献祭良心，那我或许成不了优秀的律师，但我要做一个有良知的律师，为了能睡个安稳觉，为了不践踏自己的良心，所以我拒绝为这名客户辩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