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关长宇

坐飞机，从大都国际机场到台北的桃园机场要三个半小时。这个大型的国际机场，中央大厅里，到处是乘客丶工作人员和梯子，好一份乱劲儿。蛋蛋仔细扫视着，尤其是各家航空公司的换票柜台，心里七上八下。

通缉犯的身份让他不得不换个身份，还换了口音，半年前，跟随老鬼头溜出台湾的时候，那时他就已经是这个叫关长宇的西北汉子。

“很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关长宇。关於这个假身份，你要时刻保持与现实一致。你不再是小跳蚤，而是关长宇，一名陜西来的旅行摄影师，你现在临时受雇於陜西州的一家杂志社，四处采风。”当初出门采购黄龙玉之前，老鬼头对蛋蛋这样说。

当时，蛋蛋接过老鬼头递过来的一张真的身份证和一盒名片。一个塑料小盒里装着一张张薄薄的名片，上面介绍说：关长宇，西安市西部风光杂志社签约摄影师。身份证上写的是：关长宇，出生 2508年11月1日，陜西杨林市八廓县胡煌镇杉杉村二十里铺二组48号。名片上面的电话号码是他的，传真号码与电子邮箱也是真的。

“爷爷，你从哪儿搞到这个的？”当时的蛋蛋问。

“问那么多干什么？”老鬼头淡淡说，“你只需知道你现在叫这个名字，以后一直用它就行。”

“如果有人要打这个电话给我，我就说自己是关长宇？”蛋蛋问道。

“当然，你不是成了通缉犯了吗？得改个环境，换个脸面。我告诉你，真有这个人，也有这个身份证号，都是真的，我们买的，大陆的西部和北部地区有很多村民从来不外出的，他们觉得这个身份证没用，有人肯出钱收购也就把它卖了，这样的人有很多，我手上还有几张，将来有必要，我们还可以再换个身份，反正你长得也不像汉人，倒像阿拉伯人。所以，这个身份证很适合你，现在你就是这么个人。”老鬼头换了个语气，“当然，你不能暴露本来的身份，这个是我为你办的事。你惟一的问题就是不能暴露你的身份，不要让无关的人知道你现在的这个身份。”

“那我还是我吗？”蛋蛋郁闷。

“你的身份不是不能用了嘛，你......”老鬼头知道蛋蛋在纠结什么。也许，他换个名字了，他的妈妈就找不到他了。老鬼头想劝劝，但这种事越描越黑，因此也就停下不说了。

“小跳蚤，咋地啦？”老鬼头换个角度，继续劝说，“小跳蚤呀，你将不得不变成陌生人。孩子。只有这样，你才能重新生活在阳光下。”

“好的，我能接受，好的，”蛋蛋深呼一口气，安抚自己的灵魂，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老鬼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愧是老人精，他看出蛋蛋的心思，安慰说：“是呀，某种程度上说，你是虚假的，但是，小跳蚤，你要明白，即使我们的身份虚伪，但是我们的生活并不虚伪，我们还是我们，人不变，灵魂就不变。”

“爷爷，您也经常变来变去吗？”蛋蛋问。

“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您好像挺习惯这样的，所以，您对我怎么变好像觉得没什么。可是想想，我这么变，把朋友们都变没了，高尔夫雕塑场也散了，小贤子和陈守理......甚至......”

“你喜欢的人都在，只要你愿意，你都可以去找他们，这......够了吧？”

“差点，不，差多了！”

蛋蛋对这个假身份还是排斥的，不过这都是逼的，他也只能接受。

进入机场，蛋蛋主动跟花儿隔开五米，因为他不想因为自己的通缉犯身份对花儿的未来造成影响，有了乔布斯的帮助，她的前途必将一片坦途。私生女这事一现出原形，蛋蛋反而在心里释然了。乔布斯这么干，没毛病，换了自己，自己也可能这么干，当然，没这么野蛮而已。

这个年轻人，虽然在社会上混得还算可以，但是对待感情，他仍然一根筋，仍然自以为是，仍然坚定地认为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不会那么容易拆散，这次的相聚就是个证明。花儿没想放弃他，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放弃花儿。

摆在他面前的时必须先解决通缉犯的问题，他正在想办法。有好几个方案，在台湾那个自由岛，落实也不是很难，关键是耗时费力，将来怎样又很难讲。嗨，纠结是肯定的。

这样的决定，他没想到过老鬼头的感受，也没跟他商量过。老鬼头为他进尽心竭力，给他一个关长宇的假身份。他呢？只想着出国漂白，换一个华侨身份回到台湾。嗨，这些小年轻啊，都对老人家太无情啊！

不带行李的旅客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因此，蛋蛋给自己准备了一点行李，一个背包。在航空公司柜台办了登机手续后，按指示来到护照查验处。他的新身份证没问题。半旧的台湾出入境护照上已经盖有三次出入境章，和宣称的职业很吻合。机场的边防检查人员只是看了看，态度都有些冷漠，对待旅客跟对待行李包差不多。那时的花儿站在排队的行列的侧后方，看着蛋蛋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想哭的样子。青梅竹马的情郎，被人欺负成这样，她即心疼他，又无能为力，又舍不得。也许，她该把自己献出去，安慰安慰那颗老被人欺负的心，可是她真不敢啊，如果她这么干了，那么蛋蛋受到的伤害可能更大，她不能保证她会跟他走到一起。这样没有安全边界的生活，谁敢放心大胆干啊？

见蛋蛋顺利进入检票口后，她就转身往回赶，在路上不放心地给他发了一个短信：“不许你去碰小妹妹，听到了吗？你这个大猪哥。”

飞行三个多小时，飞机降落在桃园机场，蛋蛋反而有点紧张，不是担心身份证出了问题，而是担心他的野兽般的左手臂。那里化不了妆，台湾这儿肯定备了案，如果有人针对他，他是很难通过机场口岸这样的安检。

上次，六个多月前出门，是大冷天，可以用厚厚衣服藏着点身形体态，现在可是七月中旬，大热天，最多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盖住左手臂的胎记，再给左手戴上半截的皮手套。他是艺术家，新潮人，朋克一族的，穿得比较不常规一点也是合理的。

飞机降落时，也就是午夜十二点，安检是个年轻的瘦高个男人，系着边防专用黑色领带，衣襟上别着特别的徽章。他有点累的样子，眼皮是向下的，根本不看他的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点让人安心。

走在漫长的机场通道中，通过了简便的检查，他穿过候机楼大厅，向主出口走去。

“去汀州路三段的虎空山贫民窟。”他对的哥说。

他的穿着跟他的身份很搭，口音也搭，不是纯正的陜西人听不出那细微的差别。陜西人的口音是外冲的，离得很近的人说话都像隔着座山，这一点跟蛋蛋的性格不是很搭，不搭也没关系，蛋蛋不是结巴嘛。

虎空山贫民窟有陈明过去的一个宿舍，跟另外三个老军人一起，后来他把那几个老军人的份额买下来，把那个宿舍预先送给蛋蛋。蛋蛋拿它出租，现在不能租了，自己得有个地方落脚。那个破败宿舍送给蛋蛋，招娣不计较，而且能把蛋蛋赶到那儿去，不跟她争夺其他的几处资产，招娣还挺满意。

高尔夫工作室那个寄居点没了，散了，小贤子的父亲把那块地卖给了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小贤子去了大都。陈守理回福田市接受家庭祖传手艺。王树海跟着陈守理，许玉江跟着小贤子，许玉英回老家。

夏季午夜的台湾，天气正凉快，街上还有很多人，灯光依旧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