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了一个礼拜后，云天泽完全适应了熔铝炉的工作。

不过，吴建明已经年过半百，跟邬建峰那种小年轻不同。为人不错，却是不苟言笑的那种。

云天泽跟他稍稍插科打诨，立马就会被他苦口婆心的劝说：“你可要好好学习啊，等学会了咱们这个操作，早点回去办公室。

“你们年轻人还是要多做做研究，咱们年纪大了，那时候没有学习的机会，做这个也是没有办法。干了半辈子这个，身子也是垮了...”

云天泽知道他没什么恶意，但是听的多了，也是觉得唠叨。

但也不好直接的打断他，只能是悻悻地点头。

好在吴建明说一会儿，就会去忙活别的了，比如开叉车去取铝锭，或者去废料区回收铝块。

云天泽也是乐得清静。

这天他一个人干活的间隙，又开始研究这个熔铝炉。

这个熔铝炉是通过烧油给坩埚加热，将铝锭融化。

坩埚的下方有一个口子，通过开关这个口子，就能够让铝水排出来。

云天泽觉得这个玩意儿原理很简单，就跟他金工实习做飞机时的操作差不多。

不过，随着研究的深入，他也是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熔铝炉的废气居然完全没有处理，直接排放到了大气中。

为了提升熔铝炉的效率，铝锭在丢进熔铝炉之前，在表面都会覆盖一层溶剂以破坏铝锭表面的氧化膜。

但是这些溶剂都是有毒的，按照环保要求，是必须要经过处理才能排放的。

另外，铝锭在高温融化下，也会产生铝蒸汽，这些铝蒸汽会与空气中的各种气体发生氧化反应，然后产生各种各样的重金属废气。

这些重金属废气都比空气要重，从熔铝炉上方飘出来后，都会沉积下来，然后被下方的工人吸入体内。

少量的情况下，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长期积累，却是会造成很严重的呼吸道疾病，甚至重金属中毒的问题。

除此之外，这个熔铝炉是烧油加热的。

一般情况下，烧油都是烧的轻质柴油。轻质柴油燃烧比很高，而且清洁安全，因而如果要符合环保要求。

但是，云天泽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发现他们烧的压根不是轻质柴油。

轻质柴油燃烧后废气中，主要是二氧化碳，氮氧化物，碳氢化物，以及少量的二氧化硫。

这些气体都是无色的，但是这个熔铝炉的烟气却是黑色的。

云天泽跟吴建明打听道：“吴师傅，咱们这个烧的都是什么油啊？味道好重。”

吴建明听到他主动跟自己提问，也是感到很高兴，热情的回答道：“味道重就对了，废机油烧出来，能没有味道吗？

“这个熔铝炉主要烧的是柴油，说是轻质的，不过，我觉得不像，每次添加柴油后，都会冒黑气，感觉是加了添加剂的。”

云天泽听到这里，也很是心惊。

这他妈是属于重型污染了。

云天泽道：“那这么烧，不是有很大的废气吗？为了提升这么点燃烧效率，处理废气的成本不是都搭进去了。”

吴建明笑道：“小鬼子数据造假的水平还是不错的。每次环评之前，都会提前个一周，换上清洁能源。

“再搞点漂亮的数据，只要不是专门调查，糊弄一下，还是可以的。”

云天泽听到，也是瞬间明白过来，这些日子里之所以一直感觉到呼吸不到空气，不只是因为周边的温度太高，恐怕还有废气超标的缘故

知道了缘由后，云天泽感到一阵莫名的愤怒。

云天泽问道：“吴师傅，这么搞不是不顾工人的身体健康吗？”

吴建明道：“谁说不是呢，可是要离开了这个，可就得失业了。”说到这里，也是感到一阵伤感。

云天泽看着熔铝炉上方的废气处理器。

那是一个过滤催化器。

对于废气的处理，先是将颗粒较大的有害物质用过滤网过滤掉。

随后再通过催化剂将有害物质转化成无害物质，然后排放到空气中。

只是，看着那个过滤催化器上布满灰尘。估计里头的滤网已经被拆除了，催化剂也已经失活很久，没有更换了。

云天泽拳头捏得紧紧的，想到这帮小鬼子，赚咱们的钱，砸咱们的锅，对于工人的性命更是完全无视。

吴建明这时候道：“其实除了这个，咱们那些压铸机台上用的脱模剂啊，润滑油啊，液压油啊等等这些都是直接排放到河里的。”

云天泽道：“他们这么搞，就没有人去举报一下吗？”

吴建明这时候道：“之前也不是没人说过。不过那个研发总监郭如意好像是有道上的背景，咱们要在这里混口饭吃，得罪了他，家里人待不下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云天泽听得拳头紧紧捏起，道：“咱们总得想想法子啊，不能一直让这帮狗东西这么胡作非为啊。”

吴建明打个哈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伙子，赶紧学习完，离开这个地方。要是你将来有能耐了，记得想想咱们的处境，好好替我们改善改善。”

云天泽郑重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云天泽又被转到了手动表面处理车间去实习。

压铸件的表面处理有很多种，喷砂，磨砂，喷涂等等。

一是为了使得压铸件的表面更加美观，二来也是为了增加压铸件表面的粗糙度，这样使得涂胶的粘性更强。

云天泽被安排的是喷砂车间，而且是要手动喷砂的。

所谓喷砂，是将直径毫米级的石英，钢珠或者白刚玉等粒子，附着到压铸件的表面。

一般情况下，有专门的喷砂机器。

不过，面对一些有瑕疵的压铸件，需要进行返工。

返工不能再用机器，因为机器是对零件整体进行喷涂。而人工的话，则可以专门对瑕疵区域进行喷涂。

但是，人工喷砂相对机器喷砂，也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污染严重。

毫米级别的那些粒子，如果没有成功附着到零件表面，就会飘散到空气中，而被人误吸到身体中。

按照标准的流程，人工喷砂应该是在专门的橱窗柜子中进行的，这样可以避免毫米级的粒子扩散到空气中。

但是，旭升这家工厂的人工喷砂却是直接敞着的。

工人操作时，只是戴一个普通的口罩和一个护目镜，其他则是没有任何防护。

云天泽过去时，接待他的是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头发乱糟糟的，眉毛上，胡须上，耳朵上都有一层灰色的砂粒。

那人见到云天泽过来道：“哎哟，云天泽兄弟，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