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承宽微微回过头来。
这是丁老板的女人。
若推脱争执起来,引来丁老板注视,自己恐怕会被认出来。
他露出一个顺从的笑,行了个礼,“荣幸之至。”
他携起吴云的手,一同走下场。
场中的男女如同置身大型转盘中,身体的每一个枝节都在千姿百态地律动。音乐已换成了极具荷尔蒙气味的《LadyMarmalade》。
吴云绿裙甩起,搭着洛承宽的肩,荤素不忌地跳着,仿佛那荷官只是她表现自我的一件道具、一个榆木架子。
她动作幅度很大,洛承宽本就不是熟手,节奏又这样不等人,直给她带得仓皇趋退。
不一会儿,两人已经顺着人潮来到乐队旁边。
伴唱者用法语哼着热辣的句子,“今晚你想睡我吗?”大家齐声欢笑,“Yep!”……
吴云脚下绊到了一下麦架,往洛承宽身上跌去,危急中箍住他腰身……
洛承宽将她扶稳,而她吐舌一笑,媚惑而不轻浮,又再度投入在她的舞姿中……
不知何时,恰恰舞曲换成了桑巴,大家很快脱离了舞伴,各跳各的,绕场飞跑。
洛承宽被人群挟裹着走了一段,和吴云隔得远了,这才脱身,快步绕到门口,出了酒厅。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去摸口袋,要确认东西还在。
心中却是一寒。
兜里已经空空如也!
他赶忙闪到一个无人处,在身上翻找,发牌员制服的口袋很深,他跳舞时也比较呆板,绝无可能掉出的……
谁会来偷他一个小小发牌员的东西?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更可怕的是,他的领带夹还在U盘的挂绳上,也一起不翼而飞!
洛承宽口唇发干,眼前闪过绿衣女子细长撩动的眼,“荷官,来一段吧?”
她跳舞的身法,她的手扶肩靠,不就是为了从他身上顺走东西?
他早该猜到的,这女人有来头……在牌桌那儿,她一定看到了他在偷U盘。
可为什么不当场戳穿?
对了,那个信封!原已放进包中,为何又露出一角?不正是她偷到一半,尚未得手吗?
丁老板说待会儿就送她下船,她这才急急下手,刚抽出半截,却被洛承宽捷足先登。于是她以舞相邀……
她到底是谁?
至于那领带夹……兮尔问起来,他拼着被责骂一顿,只需说句“丢了”。可是坏就坏在,他刚从西南回来时,戴着这个领带夹参加过好几个深衡的酒会。
他是引领西南产值销售额突破历史新高的、最得力的一名大区经理,这头玉龙山雄鹰象征着西南,可以作为他的一个标识,对他的声望建立是有裨益的。
后来他发觉它能用于行窃,就再也没戴出来过了。
可丁家人是见过它的,很可能已经记住了它。
现在它和那只U盘一同给丁老板的情人卷走……
要命!
洛承宽转回酒厅,在舞池中搜索,吴云已经不见了。
她不久就要下船,于是他立刻奔去船头甲板找。
靠岸还有几分钟时间,大多数游客都会看完零点的焰火晚会再走,所以船头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人。
吴云不在其中。
江风凄凄,洛承宽透肤的冷,他还穿着发牌员的衣服,刚掏过的兜还翻在外面。
他撑着栏杆,惊恐地乱想着那领带夹接下来的各种命运……
游轮满载着灯火霓虹,洒了一江的无眠。
而遥远的另一边,星烬酒吧里也是爆点不断。
虞荟上台鼓掌三声,“大家都静一静,接下来是压轴演出,我们压箱底的宝贝!绝对让你们终生难忘!”
台下热烈的大呼小叫,虞荟手掌下压,“各位都是小水的老歌迷,自然见证过咱们‘岭城小王菲’和钢琴女神擦出的火花吧?这两号神仙级的人物,只有在咱们星烬酒吧才会聚首!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今天,我们就让这火花来得更猛烈些吧!”
观众们面露惊喜,傅小姐不是外出留学了吗?难道特意为海汐的演出赶回来了?
当他们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都噗嗤一笑,大失所望。傅霆海把一个平板电脑递上台去,乐队接好麦克风,兮尔“嘿”的一声登场,活生生吓人一跳。
屏幕中央,她的笑脸似初绽之花,扎着丸子头,穿件小礼服,挥着双手,“父老乡亲们,想我没有?”
底下如同爆破一般,“想!”
连傅轾轩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环节,“姐,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我可是特别嘉宾,国际贵宾,你休得放肆啊。”兮尔朝远处抛了几个电眼,“爸!我看见你了!”
有人拿了个话筒给台下的傅霆海,他笑着问,“刚下课吗?”
“是啊,我还早退了几分钟,这不赶回宿舍给你们直播吗?”兮尔摆正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她背后是一堵白墙,挂着音乐学院的校服,架子里有几本英文书,还有个电子钟显示着下午5点,她端起旁边一只鲜艳的沙拉碗给大家看,“这是我的晚餐,哈哈,边直播边吃。”
她挖了一大勺果蔬送入口中,捧着鼓囊囊的腮帮子,“对了,我怎么没看见洛承宽那家伙呀?快让他过来请安!”
傅霆海低声问儿子,“阿宽怎么还没回来?他不是去抽烟了吗?”
“他给小茗送东西去了,虞荟家住得远,不过也该回来了。我给他打个电话?”
“算了吧,开车不安全。”傅霆海拿起麦克风,正要对女儿说些什么,见了她翘首盼望的脸色,微感异样,“阿宽有事不在,怎么,他知道你会直播啊?”
“哦,没有没有!我可谁都没透露啊!呃……他没来么?我以为海汐的专场……他会来听呢。”
虞荟等人已经察觉出傅叔叔是在试探女儿的口气。虞荟清咳两声,“不如我们开始吧,兮尔,赶紧吃两口,干活了!”
“好嘞!”兮尔放下碗,掀开面前的钢琴盖,“这是我从琴房借回来的贝森朵夫,音质特纯,电脑转播也不会有杂音,正好这会儿宿舍没人,我可以尽情蹂-躏它一把了!小水,咱俩隔着大洋彼岸,看看是不是还那么默契!”
“那么,我们请小水小姐浅谈一下接下来的这首歌,有请!”虞荟缓缓退下台来。
海汐斜坐在高脚椅上,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盈盈一笑。
“下面这首歌,我要隆重介绍,是兮尔的作曲,是她在维也纳的期末作业,她听说我要开个人专场,所以送了这首曲子给我!这是第一首属于她的,也是属于我的作品!我想今晚压轴唱,可是时间很紧,我们一时找不到人来填歌词,于是请到了傅叔叔,他15分钟就写好了,我很喜欢这首歌的画面感,也感谢能够演绎这样一个故事!感谢我的生命里有你们,我的恋人,好朋友,还有,我的家人……今生与你们一同度过,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希望将来,我们有唱不完的歌,永远和自己珍惜的人在一起,好不好?”
所有人:“好!”
兮尔长指起落,琴音如水,乐队陆续加入。
旋律起伏,带着浓郁的田园气息,钢琴伴随着乐队圆润的笛声形成两条主线,搭配一点提琴和尤克里里。
听众仿佛能看见放牧人迎风甩出一顶草帽,风信鸡吱呀呀转个不停,木地板上光着脚的恋人踩着水,窗外的绿皮火车一趟趟远去……
配合着这个曲调,歌词也是温暖,平和的。
“想和你住进荒漠
水喝光了做个梦
每一刻都像日落
想和你生一堆火
小动物当作挚友
每一天都是情歌
想和你听山风过
满山稻谷都低头
每一生都这样过
想和你今曾与共
直到牙齿都脱落
每一句都对你说
今天我垂垂老矣
耳鸣时有你的低语
莫可名状像快消失
你兀自美丽
明天我跟你回去
远远看着你的背影
像一棵树种在心底
无需追忆
……”
中途的时候,傅霆海出去接了个电话。
助手告诉他,“斯坦威”钢琴已成功拍下,明天一早搬运下船。
傅霆海慰劳了几句,回到酒吧时,周遭出离的安静。
刚才的演唱已经结束,见他来了,众人全部起立,自发为他让出一条通道,掌声和喝彩比前面所有的节目都要剧烈而持久。
海汐跑下台来,把平板电脑递给傅叔叔。
兮尔笑眯眯的,“爸!我写的曲子好不好听?”
“当然了,我女儿嘛,还能差了?”傅霆海坐回位子上,“告诉爸爸,你这个期末作业,老师给了多少分啊?”
兮尔眼珠转了下,其实这压根不是她的期末作业。
粤府乐团为了留住人才,保守了她回国的秘密,让她在幕后工作。
她接触了很多流行乐派的作曲和编曲家,日常向他们讨教。有了灵感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下午,细数和洛承宽相识的点点滴滴,从势不两立,到心之所许,然后把他写进歌里,创作欲空前旺盛。
大学时她也作过一些曲子,但都是格局有限的demo,这是她第一次创作整套旋律,正儿八经的处女作!
“还能多少分啊,反正在系里名列前茅呗。”她神气得很。
“好好学习,听见没?还得好好吃饭,沙拉别天天吃,别光顾着减肥,有时间多给你妈打几个电话,她挺想你的。”傅霆海伸手摸摸女儿的脸,“对了,爸有件礼物送给你,你下次回来我领你去看,保证你喜欢。”
“是什么呀?”兮尔两眼放光。其实她都看电视了,游船拍卖会全程都有转播,她当然知道父亲的礼物是什么,还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最喜欢什么,就是什么。”
“我最喜欢……”兮尔才不按套路出牌,“我最喜欢我未来的老公!”
傅霆海噎了一下,笑出了声,“行啊,最好在维也纳给我带个女婿回来,这礼物就给你当嫁妆。”
“谢谢爸!要是我真给你带一个回去,你可不许说话不算话!”
傅霆海忽然听见“叮铃”一声,是女儿那边的微信铃声,打趣道,“怎么,男朋友真来找你啦?”
“才不是呢。”兮尔拿过手机瞅了两眼,“国内的同学,给我发的小视频……”
她按了几下手机边缘,把声音关掉了。
傅霆海看出来了,“行,那爸爸不打扰你了啊!回头再聊。”
“好……爸,您注意身体,别喝酒了……再见。”
兮尔低头走神,点了好几下才关掉了平板。
酒吧的喧闹戛然而止。
正如洛承宽关上那扇通往船舱客房区的小门,将大厅的歌舞隔在了后头。
他已经发现了吴云的行踪,一直跟到了这个走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