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座的车门突然打开,一个中年男人稳步走出,躯干微驼,目光如鹰隼。
“阿宽,别那么大气性!今天不当心,让你的爱妻受了惊吓,真不是故意的,你瞧,解决一点私人恩怨,谁知道被她撞见?”
洛承宽冷笑:“韩先生,你是警方公示全国的通缉犯,跑这儿来解决私人恩怨?不要命了?”
“还不是为你来的吗?我和阿玫在外面改头换面漂了三年,岭城的情况都不熟了,一回来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你,正好傅小姐回国了,只要是有她在的地方,你肯定会情不自禁地跟着她,我们到她附近转转,果然就让我们碰上了……可惜啊,李啸龙养的狗,鼻子还真灵,窸窸窣窣就嗅到了我身上来!我也不忍了,一脚送他上了西天!我还是老了啊,方向盘打得不怎么顺手,不像三十多年前在盐……”韩先生猝然一顿,又谦逊道,“再过几年,你家阿玫就要青出于蓝了。”
洛承宽用大拇指推起刀鞘,刀面的一线光就像他眼里迸射的怒火。
“韩先生找洛某何事?我一介无业游民,没什么可以让你们榨取的了吧?你搞搞清楚,我是警察的重点盯梢对象,傅小姐也不例外,你们能顺着她找到我,警察就知道能顺着她找到你们!离她远点!别干损人不利己的事!”
闵一玫从鼻子里挤出一声笑,“说白了,还是怕我们对傅小姐怎么样?我们现在自身难保,还不至于蠢到去惹傅家人。”
“阿宽,我想动谁,你个垃圾箱里捡来的阿猫阿狗能阻止得了我?先掂量一下你自己的斤两,然后把刀收回去,别忘了那把刀还是我送给你的。”韩先生慢条斯理。
洛承宽怀里抱着个人,心知斗不过他们,“你们到底要什么?”
韩先生没有立即回答,目光更加阴鸷。闵一玫拉了他一把,“话不多说,先撤吧!运气不好,见了血,此地不宜久留。”
韩先生拂袖而去。
闵一玫深深的望了洛承宽一眼,也沿着角落逃离,成为一朵暗影。
洛承宽意识到这个女孩再也不能活在阳光下。心中五味杂陈。
他腰腹一使力,要把兮尔抱起来离开。
韩先生却突然回头,仿佛冲口而出,“我问你,你妈妈有没有找过你?”
“韩先生!”阿玫转身低喝一句,“你糊涂!”
洛承宽心中一凛,才知韩先生是为妈妈而来。
“她上个月……从我手里逃的……阿宽,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妈妈?”洛承宽让自己流露出吃惊,“我和她都失联三年了,她一直疼爱阿玫,多过喜欢我,你应该去问你旁边的那个人,而不是我。”
“你少装蒜!闵心不可能没找过你。”
“我知道了,你是想用傅小姐引我出洞,再尾随我,引我妈妈出洞?韩先生,你不该直接问我的,这样我就会提防了,你这步棋走差了。”
韩先生眼珠凸起,汗水在车灯下流淌。
闵一玫悻悻地骂道,“聪明一时,愚蠢一世!”
说完并不等他,自己先跑了。
怀里的兮尔在昏迷中轻哼了两声,似乎在表达不屑。
“对,我糊涂,我问了你也不会说。”韩十三面色狠辣、眼底却一片茫然失措,“可是,我怕现在不问,又能等到什么时候?说不定下一次就碰不到你面……世界这么大,我该去哪里找她?”
“我做了这么多混蛋事,我妈妈早看不上我了,见了我都得躲远点。我对她的下落一无所知。”
“够了!总之你转告闵心,只要她肯回来,我会……好好的善待她!如果她非要跟我捉迷藏的话,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来!我会跟你们母子,一并算这笔旧账!她爱的男人,也迟早是我的手下败将!”
“祝韩先生如愿以偿。”
韩十三很快从车库消失了。
洛承宽抱起兮尔的时候,看见虞荟正从电梯间走出来,东张西望。
洛承宽知道她看到现场就会报警,用不着自己,就悄悄带着兮尔出了停车场。
岗亭的保安似乎在换班中,也可能被韩十三支走了,洛承宽从横抱的姿势改为背着兮尔,挑了小路走,送她去医院。
她温软地伏在他背上,与平常耀武扬威的神气很不相同。
年少的她走不动或者犯懒的时候,也总让他这样背她走。
有时他说太重了不想背,她就恐吓的挥舞着她的蝎钳子,“千金小姐懂吗?一千斤你也非背不可!”
尖锐无理的女人。
趴在他背上的时光久了,也离奇的化成一汪春水。
“承宽,我让你捡个大便宜怎么样?你要不要背我一辈子?给句准话。”
“只要你肯。”
“我怎么会不肯?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事。”
可她终究是不肯的。
如果她这时是神志清醒的,一定会推开他。
踢打他。
用所有脏字咒骂他。
把他视作豺狼虎豹。
所以他宁可时间永驻在此。
兮尔在医院醒过来,虞荟守在床边,内疚的握住她的手,“兮尔,都是我不好!你吓坏了吧?”
“发生什么事了?”兮尔轻声问,“有人被杀了?”
几天之后,停车场案件的调查有了眉目。
警方通报,本案的死者是铜蛇娱乐行的一个经理,在星烬酒吧应酬,肇事车辆是他自己的私家车。
监控显示,他在停车场跟人发生了争执,但是立柱挡住了,拍得不全。
后来他试图上车,但车子突然高速向他冲来,显然被对方先控制了。警方推测他是尝试从车位后面穿过时被碾上了墙壁。
不久,一名女性跑过来,进入了那根立柱后面。应该是一个路人,听到异常响声后目击了犯罪现场。
紧接着画面一黑,监控头被破坏了,后面的情形一概没有记录。不过,有人在铜蛇娱乐行那个街区注意到了逃犯韩十三和闵一玫的行迹,他们自然成为了头号嫌疑人。
警方判断,这一恶性案件,其实是外来财团——铜蛇庄“桃李”两派的内斗。
铜蛇庄三十年前来到岭南经商,枝大叶大,旗下的铜蛇娱乐行一直都是业内的巨头,经常做些不规矩的事情,也是警方很想啃下的一块硬骨头。
韩十三是“桃派”陶老板的人;本案的被害者则是“李派”李啸龙的一个副手。他们有些恩怨也是可想而知的。
兮尔作为目击者,去警局做了一个笔录,说自己看到死者后就昏过去了,其他的事情就说不上来了,没能帮上忙很抱歉。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她不愿再去回顾那些血腥。
更不想知道那个带她出停车场的“好心人”是谁。
接下来她学乖了,在家深居简出。
父亲也出院了。父女俩一如既往的臭味相投,一块儿聊天煮茶论英雄,在电脑上打电玩,杀到键盘都快报废。
兮尔手残,那网游真的是反人类的存在,比钢琴还不好操作,她好几次害得父亲被敌人打中。
父亲却说抽中了无限卡,无限回血,死不了。
家里虽然有煮饭阿姨,但兮尔还是亲手下厨给父亲做养胃的蘑菇粥和素面。有时父亲也吃不下什么,总是反胃呕吐。
一天中的更多时候,他是把自己关在卧室嵌套的储物室里,门缝下飘出木屑。
母亲也来吃过一两次饭,轾轩推了外头的饭局,一家四口围在桌边,似乎其乐融融的样子。
不过母亲和父亲基本上没有交流,只有“来了”“坐吧”这样的礼节。
傅轾轩倒成了活跃气氛的传话筒,爸爸妈妈如果要跟对方说些什么,一般都是对他发话。
“你爸下礼拜过生日我不来了啊,又得飞东南亚去进货,一堆烂事呢。”丁菀放下筷子,补着口红。
她毕竟是前妻,而且还是臭名昭著的那一种,虽然女儿回来了,作为母亲有理由一起到场,但生日宴上那么多亲友,她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也好。”傅霆海这回主动接了话,“你要是去了,亲戚们该说我更老了。”
丁菀一愣,忙笑了笑,拿起杯子喝水,眼底似有所动。
桌上谈兴颇浓,傅轾轩高谈阔论时事,筷子沾酒,在碟子上勾出局势版图。
母亲讲起生意伙伴的趣闻,笑得花枝招展。
父亲惜字如金,偶尔一句话却恰如其分。
兮尔陶醉于这种团圆的氛围里,好像他们一直都是这样,日升月落,从未分离。
她有一个可以拍成黄金档情景剧的四口之家,打不散,抢不走,断了骨头也连着筋。
她多希望洛承宽从来没有介入过,没有在这里寄居过一天。
她不会因他而失去什么,也没有让他得到什么。
他们之间是绝对的零,永远都不要被扯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