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陆有容低头俯身跪着，看起来小小的一团，有那么点可怜的味道。
可他并不开口，既不问话也不叫起，暖阁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又透了点压迫和阴森感。
大总管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侧过身来，请皇帝示下：“皇帝，张贵人来了。”
那意思是，您老有什么想问的就问的。
要是想做点什么，奴才我就回避，出去的时候顺便替你们把门带上。
皇帝的两只眼睛从博物志里露出来，看了大总管一眼。
虽是无声意思却已很明显，这是不打算开口，要他代劳的意思。
大总管能混到大总管的位子，凭的自然不只是跟皇帝的老交情。
揣摩皇帝的心思也是他的一个绝活，虽说内心深处的他琢磨不透，但面上的还是门儿清。
于是他清清嗓子，小心翼翼开口道：“张贵人，奴才僭越了。今日陛下请贵人来，主要是想问问秋水宫失火的事儿。”
夏雨乖乖跪好，小声道：“公公请问。”
“贵人不知失火当夜可有见着或是听到什么？”
夏雨按照太后教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什么菊朵儿去了张贵人屋里，张贵人从外面跑回去救人，救了几个宫女的事情一并说了。
这些都是有旁人见到的，她不说皇帝也能查到，倒不如老实交代，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只是她也留了个心眼儿，怕连累菊朵儿，太后特意交代了，得保菊朵儿。
陆有容可就是为了菊朵儿撒丫子窜回去的，要是菊朵儿不抱住，生怕陆有容不安分。
“臣妾叫她夜里积食睡不着，不承想宫里突然起火，臣妾当时只顾救人，不知这火是如何烧起来的。”
皇帝眉眼一挑，心想倒是个好主子。
一般人这种时候还不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偏她还护着自己的宫女。
皇帝突然觉得该让她多跪会儿，否则这脑子还清醒不了。
后宫争斗最忌讳她这样的，今日他做恶人令她受点小苦，总好过他日旁人出大招将她活活整死得好。
夏雨说完这话想抬眼看看皇帝的表情，终究没敢胡来。
旁边大总管也是有苦难言，话问了张贵人也答应了，皇帝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既然没说停，他就得继续问：“请问贵人，那一晚除了宫女菊朵儿外，贵人宫里的另一个名叫秋月的宫女身在何处？”
“这点我确实不知，我见启明宫走水，本想招呼秋月一道去救人，但喊了几声不见她应，以为她睡熟了，不料第二日却再寻不到她人，不知究竟去了何处。”
“贵人的意思是，当时秋月不在秋水宫内？”
这有诱供的嫌疑，夏雨还没说什么，皇帝先轻咳了一声。
大总管吓得一激灵，赶紧解释：“奴才的意思是，贵人也不知秋月是否在屋内睡觉？”
“是，我并不知道，当时只以为她睡得熟没叫醒，便也没顾得上去她房里查看。”
这下不光皇帝有意见，连大总管也觉出点意思来了。这个张贵人当真是个妙人。
她那话什么意思，是觉得秋月睡得熟不方便吵醒她，所以自个儿出去救人？
大总管硬着头皮继续发问：“那贵人进了启明宫后，可曾见着秋月？”
“不曾见着。”
“秋水宫失火前几天，贵人可曾发现秋月有何不妥？”
夏雨终于学了一回乖，没再有什么说什么：“那倒不曾发现，秋月年纪尚幼，平日里大多在屋外做些洒扫活计，并不近身侍候。我与她相处时日不长，对她不甚了解。”
问话进行到这里，大总管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他到底是奴才，虽说平日里低等嫔妃见着他也要客气几句。
但当着皇帝的面他哪里敢翘尾巴，有些话就不好问出口。
总不能让他直接问，张贵人，秋水宫的那把火是你指使秋月放的吗？
除非他活腻味了。
再说他也想不出张贵人这么干有什么必要，难道是不得宠的日子过多了，脑子过糊涂了，想要整点大动静好让自己死得更快些？
不至于啊。
大总管能想到的，皇帝自然能想到。
刘婕妤那点资质在后宫争斗的龙虎潭里真是不够看，既抹黑不了张贵人也扳不倒德妃，不过让她自己露点丑罢了。
这样的人，也就是生了皇子，否则连个嫔位都捞不着。
问了一通皇帝也乏了，底下张贵人也是跪得够呛。
皇帝把书一合，终于开口问了：“此前你身边伤到手的宫女，可有嫌疑？”
夏雨被问蒙了。
伤到手的宫女？
哪一个？
这里太后没交代啊。
皇帝见夏雨沉默不语，觉得可能是负责打扫之类的不起眼的宫女，平日里也很少在张贵人面前晃悠所以张贵人不知道。
罢了。
皇帝没再说什么，那眼神显然是准备撵人了。
大总管心领神会，见他一挥手便冲夏雨道：“张贵人，皇帝的话都问完了，您请起吧。”
夏雨跪得久了，起来的时候颇费了一点周折。
好容易抚着酸痛发麻的膝盖站起来，正打算不怕死地看皇帝一眼，却不料宝座前竟放有一片珠帘。
她抬眼的时候皇帝正好转身，往旁边的随安室而去，只留给她一个俊逸洒脱的背影，和几串珠帘微微晃动发出的轻击声。
这殿里面问的热闹，殿入门处的房梁上也热闹的很。
宋行州跟陆有容在房梁上眼对眼。
陆有容认出了宋行州，就算是带着面纱还是心虚的低下头。
宋行州沿着房梁凑到陆有容跟前：“何人？报个名呗？”
“奴婢是张贵人的贴身宫女菊朵儿，在这等着张贵人无聊，刚巧看见梁上有个大耗子……”
“编，接着编……这里能有耗子？”
宋行州说罢手快速的撤掉陆有容的面纱。
陆有容慌忙的跳下了房梁，巧不巧的刚好夏雨走了出来。
小太监一个猛推接着把陆有容往外一拉扯。
换人结束。
小太监道：“张贵人您慢走。”
宋行州：“……”
张贵人？
这是在玩什么花活？
得跟宋倾墨好好的说道说道。
夏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太后寝宫的。
总觉得整个人踩在云上，轻飘飘的找不着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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