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年初,群主早早发了通知,迎接最后几位同学光荣退休。跟当年古都求学一样,哥哥姐姐们,以他们的经历和经验,告诉弟弟妹妹们,咋样在退休后的生活里,学会淡然,益寿延年。
凡有同学退休,就近三五个就会联系上,小聚庆祝一下。还记得沈丽霞送饭盒的事吧,那个小弟弟,就是同学戌。如今,他的姑娘读完大学,都工作上了。像是铁路工作的交接班似的,女儿上班不久,老子这就到了退休年龄。上班时候忙,没时间上公园溜达,拿到退休令,一身轻松下来,他就想先去趟公园,完全释放一下。前脚刚踏进公园大门,口袋的手机响了,是沈丽霞打来的电话。她是帮秧歌队里的姐妹,打听在局机关上班的堂侄,知道他今天办了退休手续,话就多了起来。最后说,她今天刚好在公园附近演出,一定要见面聊聊,俩人约好才挂了电话。天底下的事,有时候就这么碰巧,她俩约好的沉香亭,理自力跟林易卯先到一步,俩人在公园散步,正好在那里歇着的。理自力临退休,在古都已经分上铁路住房,三年后,他也常住古都,俩人经常相约,在公园散步。刚坐下,就看见小桥上走过来的他,打过招呼就问,听说上班越来越严了,你这还敢溜公园。同学戌说,跟俩老哥一样,也成了退休老头。他有点惊奇地问:“我刚跟沈丽霞姐姐约好的地方,莫非俩老哥是神算,还先到一步。”“这般偶遇,大好的美事,咱们正好小聚一回。”他俩异口同声地说。
没到周末,公园里游人不是那么拥挤,熙熙攘攘也不少,四个人沿着湖边转悠。同学戌道:“咱们一直走,也不是个事,何不在湖里游会。”说着话,抢先过去买了票。湖面游船不少,多是三口之家,一对情侣,四个老同学的组合,只有他们。船在湖面游,春风轻轻飘,涟漪咧嘴笑,几个人的心情,在这美景里特别的好。
湖边的垂柳,开春时节的柳芽,已经长成两三寸的柳叶。春风里,万千枝条像是挥手致意,又像是婀娜倩舞。这柔柔的翠绿,像是镶嵌在湖边的翡翠珍珠环。任船在湖里漂游,四个人天南地北的聊着,嘻嘻哈哈,恰是找回来儿时的乐趣。
公园东门的马路对面,是一家仿古建筑饭馆,晚上的小聚,正是在这里。走进预定的包间,桌椅摆设,墙上的字画,也是浓浓的古香古色,包括服务员的衣着扮相。点了四盘凉菜四盘热菜,要了一瓶古都老窖。沈丽霞也给自己倒了满杯,她一兴奋,接着老话茬说道:“让你多吃饭,长的高大起来,这点还是没如愿。不过个小人聪明,你看姑娘,香港大学毕业,牛气的很。”理自力跟林易卯碰过杯,俩人都一口干了。接过话题,他说道:“咱班里还真没几个大个子,难怪孩子们里头,有读到硕士博士的,还有公派出国留学的,一个赛过一个聪明。”“确实的,下一代比咱们有出息的多。”林易卯也感慨地说。酒干菜净,理自力抢先结了账。他说,咱班同学在一起,都是从大到小排的,他年龄最大,你们三个没啥可争的。
吃过饭,四个人又进了公园,在塑胶的幽径上漫步,欣赏着夜景。公园里游人不少,路边的柱灯,亭沿的排灯,错落有致的地灯,把它柔柔的光亮,洒给夜空。湖边的垂柳,宛若对对恋人,含情默默,窃窃私语,一幅仙境般迷人的画面。画中游的他们,心情自然好的不得了。
这公园,也是申学锋抽空来唱歌的地方,还是李新志经常拎着提兜休闲看书的地方。隔天上午,俩人正好碰了个正面,闲聊的话题,自然还是有关退休的内容,全班同学安全降落,应该不是问题了。现在回过头看看,人一生,不管你的经历中,有多少辉煌灿烂,这时候能平稳退下来,健健康康开始老年生活,才是最最幸福的事情。干的事业再大,没走到退休,那都不是赢家。听说近一轮巡视,又提溜出来俩领导干部,一个还是咱们的校友。你说这临到退休,被摘了乌纱帽,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底图的啥。
弓彧川去中原局任职后,工作很忙,回来休假的次数不多,从领导岗位退下来后,才安稳地回到古都。这个班的同学,工作上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如今都退休了,这劲头却没减几分。弓彧川老早就喜欢古诗词,总是挤出时间,啃着唐诗宋词,从开始的朗读背诵,慢慢地就学着写起来。临到退休,习作都写了四五百多首。有同学建议,何不整理本小诗集出来。单从数量上看,是不少了,要汇成册,变成铅字,那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有了这想法,行动就跟上来,弓彧川这就报名,上了老年大学的古诗词班。过去,虽然看了不少的书,但多是零敲碎打,不够系统。只有参加一次课堂学习,这方面的知识,才会完整的多。
在老年大学,不期而遇,他跟奇志仁成了同班同学。这人,在他任古都局副局长时,曾经是他的下属。更早些的时候,因为在职称英语考试中,用中文写了篇文章,在金州分局出了点歪名。
上世纪后期,随着国家教育体制的健全,英语成了高考的“三驾马车”,随后,波及到很多行业的职称晋升。铁路企业,初级晋升中级,除了发表论文外,英语还是唯一的必考科目。基层管理者都知道,这样的要求,确实过于严苛,而上面的规定,又必须照办。实际操作中,多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办法,考试完全是象征性的,监考官在教室里转两圈,就被主办方请去喝茶,然后再发些奖金,赠送些土特产,满载而归,皆大欢喜。那阵子,26个字母认不全的人,成绩考到九十多分,是见怪不怪的常事。
金州分局职称考试中,因为奇志仁的参加,发生了件奇事。他是最后一届工农兵学员,在同学中,年龄最小,也最好学。毕业分到车辆段后,从工人到工长,再到车间调度,技术室主任,副段长,一直铆足劲,扑在技术革新上。十多年间,独自完成技改三十多项,有八项获得国家专利,为单位创造了不少经济效益。以他的业务能力,早都应该是工程师的。但职评中的硬杠杠,必须得过英语考试关,他头疼英语,也没兴趣,职称的事就这么搁着。后来,架不住师傅徒弟们反复劝说,就报了名。进考场的夹带,还是技术室主任给他弄好的。谁知,这耿直的家伙,上了考场,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不情愿低下硬脖子上的头。一气之下,用中文写了篇文章,直白地谈了自己的看法,说这种职称考试,纯粹是走形式,完全是多此一举,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劳民伤财。最后甚至发问:“全国老少都学英语,国家的建设就能提速吗?我们的母语,真的就落后到了提不起来吗?!”
他的国文水平不错,从小学到高中,写的作文,常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念给全班同学听。考场上这篇逆潮流的文章,经过私下的口口相传,在不少干部职工眼里,他竟然成了英雄式的人物。由于违抗上命,他职称晋升的事,泡汤不说,还被分局主管领导叫去,一顿的教训。过了两年,分局长才特批,把他作为有特殊贡献的人,批准晋升为工程师。
奇志仁在工作上的钻劲,全段上下没有不服气的。空闲时,他也喜欢看看古诗词,在其中寻得闲情逸致。后来,被主管领导看中,调任局车辆处当副处长,分管安全质量和技改工作,直到退休。卸下了职责担当,他的兴趣集中到古诗词上来,就报名参加了老年大学。
弓彧川知道他,就是因为那篇考场上的文章。再后来,成了他的上司,工作上多了联系,俩人就渐渐的熟悉了。这在老年大学里,还成了同学,自然成了能够切磋的好朋友。课间,俩人会拿出习作,一起探讨推敲。有时也不忘逗他几句,说:“原来你那篇文章,是有远见卓识的啊。你看,铁路职考的英语,早已废除。连高考的英语,也拉开了跟语文数学的档次,开始淡化调整。”
弓彧川系统学习了古诗词知识,基础夯实了后,他潜下心来,开始整理习作。每首诗词,都尽量回忆当时的情形,加上后期的沉淀,再理解,对不够满意的文字,又修改润色。最后筛选完成的小册子里,收集了两百首。经过出版社包装,加上名人推荐效应,一时间,成了校友和职工购买的热销书。诗集的出版,在同学圈子里,引起了更大的轰动,成为那个年代中专生的骄傲。有校友板着指头说:“这个班,真是不一般,出了那么多铁路管理人才,竟还出了诗人,画家,散文家,摄影家,书法家等才俊,实在了得。”
都退休后,全班同学聚会的频率,由十年一回,变成每年一回。在聚会的餐桌上,和教授站起来,手里晃着《弓彧川诗集》,感慨道:“咱这工科的中专生里,咋就冒出来这么多的文人墨客。”说着话,他站起来,踱着方步,一副在三尺讲台上的神情,嘴里又吟出来首打油诗:
“张弛有方绝老练,
国谋小德均在线。
顺流逆浪棹歌行,
勇立潮头诗不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