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专生

《老中专生》

第三章(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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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期间,余老师领着大家,专程瞻仰了伟人的故居。故居坐南朝北,成“凹”字形,屋前有两池水塘,小荷塘叶密花红,大水塘微波涟漪。屋后紧倚青山,竹林茂盛。

随着人流,同学们鱼贯而入,怀着万分崇敬的心情,走进伟人的故居。故居里,游人接踵,没有喧哗,不管男女老幼,人人以最虔诚的心绪,瞻仰每幅图片,每件实物。这里,是伟人少年时代生活的地方,看着火垅里残存的地灰,很多同学想起伟人的少年时代,一边烤火暖身,一边锻铸宏图大志的情景。火的光芒映红他的脸庞,他的目光炯炯,凝视着忽闪忽闪的小火苗,憧憬着燃烧旧世界的熊熊烈火。毫无疑问,年少的他,早已下定了立志报国的决心,为以后的实践,积蓄了一生的力量。

走出故居,每个人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在上屋场前的池塘边踱步。李新志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前后左右地找最佳位置,给大家留影。全班只有他带了个奢侈品照相机,是从在百货公司上班的哥哥家里,软缠硬磨借来的。他选好了位置,调好光圈和焦距,叫大家挨着个,站在选定的地方,对着镜头“咔嚓、咔嚓、咔嚓”个不停。在伟人故居前照相留念,是件没齿难忘的事情,全班每个人都留下了珍贵的青春倩影。虽然个个服装简朴,被午间的太阳,晒的冒出了汗,但精气神满满。

去伟人纪念馆的路上,沿途不少的小摊,有买当地小吃的,有展示很多式样伟人像章的。俩同学有预谋的把自己拖到了最后,分别是某某男同学,还有某某女同学。在路边,俩人挨在一起,私情密语了一阵,先是请了几枚伟人的像章,信誓旦旦,要让伟人见证他俩的百年合好。随后,又买了两块糍粑,嚼在嘴里,甜在心上。

隔周的周末,组织去了风景名胜地橘子洲。这块由湘江下游冲积而成的沙洲,真是一幅巨大的风情画。它与岳麓山为邻,跟湘江水作伴,形成了一面青山一面城的独特景观。从西向东,山、水、洲、城融为一体,似流动的画卷,像天造的盆景,形成了绵延数十里的长岛。站在橘子洲头,面对远去的波浪,李新志情不自禁,大声地背诵起来:“……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实习时间过半,某某男同学,跟某某女同学,俩人凭着学生证,老练地蹭了回火车。在她的建议下,拜谒了秋瑾女士的旧居。她是中国女权和女学思想的倡导者,国父亲笔题写“巾帼英雄”,赞誉她。目睹鉴湖女侠短暂光照的一生,由衷佩服她的豪爽与侠义。走出旧居半天,她还没完全回过神,慨叹她生命的短暂。他极尽地安慰,说:

“听评书落泪,又替古人担忧了。”

“我来把你的思绪,拽回来。中午吃啥饭,先想眼前事。”

“米饭吧。”

在就近一家小饭馆,要了一荤一素两个菜,两碗米饭,俩人面对面、脚顶脚地吃着。

“回去的车还早,再去哪儿玩?”他试探着征求意见。

“转半天咧,吃了饭,回车站吧。”

“你还想去哪?”

“听你的话,是我的首选。”

“小嘴还算甜,不知道心里是咋想的。”

“对你,掏心挖肺。”

“我没那么狠,只是担心你,挑花了眼。”

“对天发誓,现在心里只有你一个。”

“我可不一定,还没答应你呢。”

“那就继续接受你的考验,就是烤糊烤焦了,也不会有一个字的怨言。”

“老实交代,我之前,还找过谁。”

“全班就钟情你一个,第一学期就这么想了。”

“谁信你的话,瞎编。”

“说假话,天打五雷轰。”

“我咋就有个感觉,你花花肠子不少。”

“都到这年龄了,不想才是假话。”说着话,他有意在她的手上,轻轻的捏了一下。

“老实点,满街的人。”

大街上,俩人走的很近,狠不能粘在一起,不停地交头接耳。走进候车室,离上车还有俩小时,找了个空位坐下来。他说去买水,她说不渴,俩人就身挨身的坐着。不一会,她的头歪在了他的肩上,乏的闭上了双眼。车站里人很多,吵吵嚷嚷声不断,她也睡不实。他担心她倒下去,几次伸过去手,想抱住她,又缩了回去。人来人往的眼睛,还不时地瞟一眼他俩亲密的样子。上面不行,就在下面想办法,他能做到的,只有几次把自己的屁股,再挪向她,靠的实一点,贴的更紧一些。

全班里,论果敢与调皮,没人能比过同学子。胆子大,是他特点的一个方面,更绝的是他的机智。有天上午,在工厂的垃圾箱里,他瞅见两杆破烂的信号旗,顿时计上心来,趁没人注意,过去捡起它,夹在胳肢窝下,匆匆回了宿舍。刚好宿舍空无一人,他找来针线,把破烂的小旗,重新缝好,认认真真卷成红绿两个卷,装进背包。道具准备好后,他就查找了车次,计算了时间,悄悄地背着背包,去了火车站。在候车室观察了会儿,就从检票口,大摇大摆走进站台。走着,还摇晃着两杆旗,跟车站检票员点头打招呼,招摇过市,很老练的样子。车站工作人员,都以为他是值乘的运转车长,由他畅通无阻地进出。上车以后,他的心里,其实也是毛毛的,一直保持着警觉与精灵,遇到“李逵”,他这“李鬼”就立马露馅了。如法炮制,他先是参观了三百多公里外的“八一”起义旧址,又逛了六百多公里外的江南第一重镇,没花一分钱,游了南国两个省城。不能不说,他的智商与心计,在全班同学里,没有第二个。

从南国回到北方的学校,同学中,偷偷抽烟的,多了起来。教学楼四楼的走廊,成了“烟民”们过瘾的地方。他们的教室在三楼,算是近水楼台。下课铃一响,飞出教室,三五步跑上四楼,“刺啦”“刺啦”划着火柴的声音,此起彼伏。接着,每个有声音的方位,一股烟味慢慢地扩散开来。短短几分钟时间,四楼的走廊,就弥漫着缥缈的烟雾。每到周六下午,季云芳就上四楼,把一堆堆烟头打扫一遍,她怕老师看见,给班里的荣誉带来负面影响。

和校长的烟龄,在全班首屈一指。打小那会,村里闲转悠的大人,喜欢逗小孩玩,喂个小鸡鸡,吹两口烟啥的。还是小学生的他,呛的回数多了,对难闻的烟味,竟慢慢地适应了。看大人们抽烟,很有点意思,从旱烟袋里捏一撮烟叶末子,在小纸片的中间,排成一绺,那么一卷,伸出舌头左右一舔,就成了一头大一头小的喇叭筒状。再用牙齿咬掉大头的蒂把,“噗”地吐在地上,然后把小头放进嘴里,点上火,猛地一吸,再一呼,灰白色的烟雾,变戏法般从鼻子里涌出来,有时嘴里还吐出来几个圈圈,好圆好圆的。一堆人,看着飘散消失的圆圈,吐烟圈的主人,就格外的得意洋洋。他以为这跟耍把戏一样,太神奇了。几个发小,就偷偷的分工,拿出来烟叶,用过的小本子,火柴,藏在村头的墙角旮旯。学着大人的样子,小手自制好烟卷,噙在嘴里,大口地吸着。可是,苦味的烟雾,在他的嘴里来回地闹腾,就是不去鼻孔里,使劲擤的鼻涕都出来了,也没带出来一丝烟雾,烟圈就更无望了。其他几个小朋友,轮番着个个试了一遍,还是不成功。大人们真能耐,还是快点长大的好。无论啥事,只有坚持去做,都会有收获。偶尔几回偷家里的烟,可以蒙混过关,经常偷,会被大人发现,用鞋底抽屁股的。学抽烟的过程中,他实际上抽的是榆树叶杨树叶,还深知榆树叶比杨树叶的口感,要好一些。这点不难想象,榆树的果实榆钱,过去都曾经是饿着肚子人的食物,杨树叶子羊都不爱吃。到了十八岁,他已经熟能生巧,可以给其他小朋友表演了。这高难度的技巧,不是每个人都有天赋,能学会的。有的人抽了一辈子烟,都没喷出一个圆圈来。

烟龄在第二梯队的,至少有十数八个同学。林易卯就炫耀过他的抽烟史,说是上初中的时候,班主任袁老师结婚,他们那里有个讲究,新婚的房子,在举行婚礼的前一天晚上,要由亲近的未婚男子压喜床。袁老师不太讲究,就从班里找了三四个同学,帮忙张贴喜字,布置新房。忙完了手里的活,他们把被褥摞到炕头,坐在光席上玩扑克牌,学着大人抽着喜烟。记得那天晚上一夜没合眼,每个人都抽了十多根,早上起来吃饭,满嘴全是苦味。记忆最深刻的是,第二天下午,去了一位能说会道的中年妇女,她是专门从村里请来铺床的。铺好了被褥,双手麻利地撒着大枣和花生,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铺床铺床,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后生女郎;富贵双全,全家吉祥。”这以后,他的生活里,就开始有了抽烟的内容。偶尔,有机会抽到一毛多的大雁塔,或者宝成烟,他能激动好几天。

学期末,王小萍约好沈丽霞去她家玩,那天一大早起来,洗嗽后就出发了。乘公共汽车颠簸三个多小时,到王小萍老家的时候,已近中午。走到门口,王小萍大声说:“妈,我带同学回来了!”听说闺女带同学来家了,父母俩高兴地跑到门口迎上来,连忙招呼说:“快进屋,快进屋,大冬天,外面冷的。”沈丽霞赶忙开口说:“阿姨叔叔好,我跟小萍过来玩,给二老添麻烦了。”“瞧这姑娘多好,长的水灵灵的,嘴又甜。不麻烦不麻烦,你能来玩,是缘分。”阿姨已经倒好热水,端过来洗脸盆,继续说:“你俩擦把脸,先上炕暖和暖和,我这就去做饭。”沈丽霞学着王小萍的样子,脱了鞋,跟着上了炕。席子上铺着褥子,褥子上面有单子,被子盖在最上面。她揭开被子,双腿伸进被窝,坐在单子上面。暖暖的热气,从脚上腿上,不断地传遍全身。不一会,全身的冷气,就被被窝里的热气替代了。

吃过午饭,朦朦胧胧的太阳,挂在西边的天上。王小萍拉着沈丽霞的手,说去逛街。俩人走着瞧着,看见新鲜的,都驻足凑个热闹,遇见好吃的,偶尔也嘴馋尝尝。街道两旁,有不少半边盖的厦子房,沈丽霞站在那儿,左看右看,感觉有点奇怪。路边卖柿饼的老人,见俩水嫩的姑娘看稀奇,说话不是本地的言语,就搭讪说:“俩姑娘是外地人吧,这厦子房在我们这里,随处可见。传统的房屋,都是人字型结构,那种房子叫正房,里面住着的是长辈。一个院落里,除了正房,还有偏房,我们叫厦子房,住的是晚辈人。只是人字型的一爿,这么做,为的是节省材料。”

晚饭时候,阿姨特意为沈丽霞与她的闺女,做了顿窝窝面。沈丽霞头回吃这种面食,口感挺好,筋滑香爽,吃完一碗,又盛了第二碗。阿姨看她吃的香,就介绍了起来,说:“我们这边的传统小吃,叫窝窝面。面和好后,在案上擀平,切成小方块,在干面中拌匀,再用筷子的园头,挨个戳成园窝窝。然后下锅煮熟,捞出来放在汤盘中,把炒好的佐料倒进去,搁锅里蒸透拿出来,就成了。”吃饱了肚子,沈丽霞好奇地问:“叔叔,这炕是咋做成的,好暖和。”叔叔是个和蔼健谈的长者,他说:“在我们这里,有个顺口溜,是这么说的:一个老牛莫脖项,有地莫地都驼上;叠叠被子铺铺炕,祖祖辈辈少饥荒。这意思呢,是说炕对家的重要性。南方热,潮湿,人睡的床,上下悬空,利于空气流动,既凉快又不易受潮。北方干燥,寒冷,就在房中盘一大炕,一家老少围坐一起,缓和,还舒适。咱们坐的这炕,炕洞连着锅台,叫连锅炕,也叫烧炕,一天三顿烧饭的时候,它都会热。那边两个房子的炕,黑天睡觉前用柴禾烧一回。老把式盘的炕,烧起来省柴,出烟顺畅。这炕,其实简单又节省,从里到外,用的材料,全是土和泥巴。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吃过晚饭,天已漆黑。俩人下了烧炕,去另一个房间睡觉。钻进被窝,沈丽霞浑身上下暖和起来,从小到大,感觉从来没享受过这么舒坦的被窝。入冬以来,一直紧缩的骨骼,习惯了蜷缩的腿脚双臂,在温暖的被窝里,畅快地舒展开来。

王小萍有些害羞地问:“听说,咱班的大姐姐,都有男同学追着,在谈恋爱,你也有了吧。”

“听谁说的你,小道消息还蛮多。”

“别管我听谁的,就说你有了没,未来的姐夫姓啥名谁。”

“我哪有啊,自己都不知道,咋告诉你。”

“你又优秀又活泼,追你的男同学肯定不少,都快毕业了,还保密。”

她的秘密,无言以表,只能永远深埋在心底。她把话题引向她,说:“你呢?咱班里这么多的男同学,你得选一个中意的,别傻等。”

“我们好像还真傻着的,不知道咋回事呢。再说,哪有女生追男生的,这不羞死人了。”

“都啥年代了,小小年纪这么保守。有喜欢的,为啥不能大胆的追啊。”

“那你的意思,是咱班的男同学里,没你看上的。还是早都名花有主了。”

“你这妹子,鬼机灵。姐这话是专门对你说的,与我无关。知道你内向害羞,才鼓励你。”

“那我摸摸,心里没鬼吧。”

“淘气,睡觉吧。”

俩人的对话,越来越柔慢。说话间,模模糊糊地,都进入温香的梦里。

声音好像很遥远,身影好像很渺茫,虽然时断时续,而跟他的距离,像电影里一样,忽然间却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够着。春晖里,俩人他追她赶,相互嬉戏,如花间匆匆追逐的蝴蝶,似点水款款低飞的蜻蜓。一会在无垠的草原上,伸开四肢,放肆地躺在嫩绿的草地里。一会在广袤的沙漠中,双手捧着金色的沙子,前后左右的翻滚着。一会又在崇山峻岭间,张开翅膀,凌空翱翔,飞向天际。她一直没看清楚,那个时隐时现的他,坐在教室里的哪个位置。亦真亦幻中,她却暗自下定决心,让这纯洁无瑕的同学情,伴她一生。沈丽霞的心,“咯噔”一声,人从恍惚的睡梦里,给惊了醒来。朦胧中,她把捂在胸口的双手,伸开了去。

去汉城机务段实习,是三载同窗最后一站。这次的主要任务,是直接上车,跟师傅学习乘务。通过跟班,了解机车乘务员的工作程序,列车运行中的安全事项。电力机车专业的目标,就是为铁路培养合格的机车乘务员,或是机车检修的专业人员。这次实习,全班形成了特征明显的四个系列。一个是知识型,乘务学习中,又是倒茶又是递烟,恳请师傅多给自己讲解。每次都拿个小本,不停地问,不停地记。另一个是恋爱型,男女同学偶遇的频率,达到空前。七位女生,多被多情的男同学约去散步,铁道边,河堤上,影院里,花前月下,树荫地头,都留下过一男一女同学的脚印。再一个是分配型,不打无准备之仗,趁着跟车乘务的机会,跑遍了可能分配去的单位,进行实地查考和比较,从中再三权衡。万一,学校毕业时,征求个人意见呢。或者,通过渠道,能找到打通关键环节的关系呢。最后一个是旅游型,汉城,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是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的发迹地,还是三国时期蜀国的发源地,古迹众多,喜欢名胜的同学,尽览无余。

实习一结束,分配方案基本已定,个别消息灵通人士,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划去了那个机务段。不够满意的,尤其是不够满意的成对男女同学,心急火燎地找门路,争取分配到条件好的机务段。有的如愿以偿,真成功了。有的东碰西撞,一无所获。多数同学,两眼一抹黑,静等命运安排。

心细的沈丽霞,在收拾课桌的时候,一眼看见走进教室的他,顿时记起开学第一天的那一幕:他不舍地告别了父亲,是流着两行眼泪,走进教室上的第一堂课。三年前,他只是离开父母到省城求学,现在却要走向社会,开始踏上人生遥远的征途。突然间,她的心颤抖了一下,一直是全班最瘦小的他,能经受住以后的风风雨雨么?在她的眼里,他就是全班最小的弟弟。刹那间,大姐姐般的关怀之情涌起,她直奔北关的百货商店,买了个手提饭盒,特意送给了他。还交代道,看你这么瘦小,大姐姐给你送个饭盒,盼望你快快长高长大,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七月十六日上午,在学校礼堂,分配方案宣布后,嗡嗡的说话声,逐渐被嘤嘤的啼哭声取代。很多将要离开古都,尤其是将要去山区分局的小弟弟小妹妹们,止不住地啼哭起来。二十多分钟后,嗡嗡嘤嘤的声音,渐渐恢复了平静。各单位领队的干部,按照分配名单,点过名后,首先代表单位,对新生力量的加入,表示热烈地欢迎,祝大家在新的岗位上,发挥主力军作用。接着,介绍了单位的基本情况。最后,公布了去单位的乘车时间,及集合地点。

同学三载,一朝惜别。分配方案的结果,七八一四班46名同学,被一分为三,古城机车检修厂26人,汉城机务段6人,金州机务段14人。古城的同学,坐中午的车,是最先离开学校的一批。后走的同学,都去古都火车站送行,那天气温特别高,中午时分,太阳当头直射下来,个个汗流浃背,人人热泪盈眶。在车站三站台,26名同学,陆陆续续踏上绿皮车厢的扶梯,走进车厢,按号找到自己的座位。一起送行的同学,帮忙把随身用品放在行李架上,一步三回头地下了车厢。列车还没启动,车上的同学,都挤在车窗口,尽量伸出头来,泪水伴着汗水,不停地从眼角里跑了出来。车下的同学,抬起头,任由烈日烤着脑门,话别的语言没个完。眼尖的沈丽霞,把背箱子卖冰棍的老人叫过来,顾不得泪流满面,给车上连续递着冰棍。这情景,也感染了同行的旅客,有的也涨红了脸蛋,眼睛里噙着泪花。三年同窗,依依难舍,从此将天各一方。没人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再相见再言欢。止不住的泪水,就由它流吧,管不住的抽泣,就由它哭出声来吧。这里没有害羞,这里没有懦弱,满满地,全是男子汉情绪的奔腾,大姑娘们情谊的迸发!

一周后的下午,还是在古都火车站的三站台上,四只握出了汗的手,在车站播音员连续摧促下,迟迟钝钝地松开了。四颗控制不住的泪水,在红肿的眼睛一眨之际,倏地,扑向地面,溅成碎末。曲高社努力转过身,木然地蹬上267次列车。站台上送他的,是他同村的高中同学,名叫辛理。他俩同年考进省城的中专,辛理是市卫生学校的应届毕业生,分配到了他们县医院。

车厢里的气温,似乎跟着列车的速度,比赛似的上升。他头上的汗珠,扇子扇出来似的,一颗接一颗,由下巴骸掉到白的确良衬衫上。他索性不再扇凉了,瞑目仰头,想清醒清醒乱得发疼的脑袋。

飞驰的列车,在一声聒噪的长鸣中,把古城远远的甩在后面,向着太阳坠落的地方飞驰。旅客们的视野,顿时被圈在几十米狭窄的范围里,世界,忽然地小了起来。如果是北风狂喊的隆冬,空间的小,还给人以暖和的感觉。可这会,偏偏是酷暑烈炎的盛夏,旅客们立时意识到了更加的闷热。

“各车厢服务员同志,请您把车厢里的灯打开,本次列车,马上就要进入BC线最长的龙山隧道。”女播音员的声音刚落,车厢里的灯,不约而同的全亮了。列车,在它足以引为骄傲的一声长鸣中,“呼”地钻进了隧道。

“爸爸,4500米有多长?”一个小女孩清脆的喊着。

“4500米嘛,这距离,就从咱们家到你三姨妈家那么长。”这爸爸,大概是个老师,对女儿的疑问,回答的这么贴切。

太阳,终于被被它烤成焦黄色的热风,推到西山头上,一个趔趄,滑到山的那边。车厢里的旅客,稍微意识到发烫的空气里,有丝丝的山风,吝啬地飘了进来。

发小辛理这几天给他的信息量,使他一直自以为是的脑袋,有点胀痛。学校的教育,社会的宣传,使他虔诚的相信,春天只有风和日丽,草绿花香。而现实,教他在自己坚信的理论后面,添上了一个违心的问号。这呼啸的列车,偏偏又故意似的,牵引着使劲地往长拽。

他俩的学校距离不远,不回家的周末,都会在一起形影不离。一年多来,围绕毕业后走向社会,将要面对的关于处世的争论,每次的结果,都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可眼前的事实,却真是重重扇了他一个大巴掌。是啊,刘凤,她凭的是啥,就分到了谁都羡慕的市三医院呢?刘凤,也是他们同班的高中同学,家在邻村。跟辛理一同考入市卫校后,又都是学生会干部。辛理事事带头,不管是学习还是学生会的工作,都是用足了吃奶的劲,也得到了上下一致的好评,最后却分配回了县医院。而她,学习成绩中上,却冷不丁地成了预备党员,还分配去了全市最好的第三医院。每当辛理劝他学点“社会关系学概论”,研究点“后门曲线方程”的时候,他总是说他以偏概全,过于偏激。而刘凤分配的事实,还有他自己分配的事实,叫他不得不陷入沉思。

“哇――哇――哇――”一阵小女孩的哭泣,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把很沉很沉的头,移出窗外,远近重叠的山峰沟壑,被深夜全部涂上了昏暗的黛色。本来明媚的月亮,被隧道和云层交替的遮掩着。只有列车,一个劲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前进在没有头的山坳里。尽管,他们俩的人生观不尽一致,可是,生活上不分你我的关系,始终没有受到一丝影响。辛理是个心直口快,衷言不讳的人,在他的日记本里,甚至有首名叫《后门》的小诗:

痴心的伙伴,

我曾想当一名窑匠,

精心烧制出姓“公”的砖。

我曾想当一名瓦工,

认真地把倒塌的“后墙”弥严。

谁知,在还有你我他的时候,

那却是失败的遴选!

渴望的伙伴,

你在演算,

演算它分袂的时间。

你在祈祷,

祈祷它就木老完。

原来,当太阳月亮跟地球打盹的时候,

寿翁才情愿长眠!

休息了一夜的太阳,跳上了东山顶,火辣辣的光芒,照亮了无尽的山峦。煎熬了一夜的曲高社,双眼撞上最先奔来的一束光芒,像谁朝他的眼睛里,撒了把辣椒面一样,蜇出了眼泪。列车,在由遂道和桥梁组成的铁道线上,摇摆的奔跑着。间或有一排排烈士墓地,渐渐地朝车身的后面移去,足有一人多高的石碑上,寥寥可数的几个字,镌刻的应该是死者的名字。

“过去以后,给我划封信。在单位,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有啥不开交的事情,就求求周围的师傅,同学,还有乡党,别老是羞羞答答的。家里的伯父伯母,我会尽量抽空多去看看,你就放心。”这是临走时,辛理哥哥般的叮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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