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学校召开了首届运动会。凡是学校组织的活动,这个班的同学,都争取最好成绩。这次的表现,就看体育委员耿焜烨的能耐了。他很快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工作,先跟学校体育组老师联系,借到两块秒表,又把男女同学分组列表,划定参加短跑选拔的具体时间。这是要在全班范围内,挑选出来真有实力的同学。三次平均成绩前十名的男同学,前五名的女同学,又进行复选。随后,才确定了参加运动会短跑项目的人选。对报名参加跳远、跳高,以及投掷项目的同学,也都进行了一次筛选。最后,选定了十三个人,参加十个项目的名单。
经过两天激烈紧张的比赛,在全班同学的共同参与下,取得了可圈可点的成绩:团体总分第二名,两个单项第一名,一个单项第二名,三个单项第三名。还获得了唯一一个组织奖,新闻报道优秀奖。不到一个学年的时间,教室后墙的奖牌,已经整齐地挂了一排。
为了解决师生员工洗澡难的问题,校领导狠下决心,尽快修复开放了浴池。老师和同学们再也不用背着洗嗽用品,满大街找地方洗澡了。周三五日男生,周四六女生,虽然人多地方小,泡澡和淋浴都得排队,在自己的校园里,还是方便的多。也许是消毒不彻底的原因,同学庚洗澡后,感觉后腰有点痒,过了两天,发痒的部位,生出来一片颗粒状的小痘痘。几天后,小痘痘长成了大水痘,又痒又疼,原来是带状疱疹。还好,是在初夏的季节,天气渐热。他上不了课,穿个大裤衩,只能呆在宿舍里,几个同学轮流送饭,晚上睡觉的时候,整夜趴着不敢翻身。金老师知道后,在校医室开了消炎的西药,又四处打听让敷了中药。同学庚康复后,她还叮嘱负责学习的班委申学锋,把落下的课程尽快补上来。
同学庚的这点痛痒,引起了同学辛的过度紧张。他睡在下铺,家里的经济条件相当拮据,全家,就靠父亲的劳力维持生活。母亲身体不太好,不能下地劳动,只能在家照看还小的妹妹弟弟,生产队的劳动日值又低,一天不到四毛钱。他是班里拿助学金最高的一个,除了每月十四块五的伙食费,还有三块钱的零花钱。宿舍的同学,晚上没事,聊起这种带状疱疹,有的说会传染,有的说有潜伏性,有的说还有后遗症。你一言他一语的,同学辛听的越来越紧张,这病要是跑到自己身上,那就完蛋了,也可能治愈不了,也可能拖累全家。他越想越害怕,就暗暗下决心,主观上尽最大努力,远离它。主意已定,立马付诸行动,第二天开始,晚上睡觉前,打一盆水,弄湿毛巾,把自己的床架床腿,全部擦洗两遍。不管回去多晚,也不管其他同学是否睡着,都是雷打不动,认真完成他这项既定的预防工作。然后,才心安理得的上床睡觉。宿舍都是两层的架子床,夜半三更的,每次都弄出“咯吱”“咯吱”“咯吱”的动静来。三两回不是个事,大家忍忍就过去了。可架不住他天天这么弄,宿舍里的其他同学,就有点受不了了。与他沟通,嘴上答应,行动照旧。内部解决不了的问题,只好向上反映,甄班长、彦书记分别找同学辛沟通,他总算答应,不在晚上十点以后擦床了。
结合这一例子,团支部开展了文明宿舍活动,很快宣布了倡议书,确定每个宿舍,都要搞一个特色出来。和校长的宿舍不用说,就是对人生的探讨,他的话题,永远不会说完。他对门的宿舍,老早也有特点,就是讲故事。主讲人是张建华,他自小就喜欢看小人书,大了点看故事书,再大点看小说。古今中外,包罗万象,神话的,鬼怪的,现实的,乌托邦的,都有。他的记忆力超强,说话的语速又快,每晚讲到激动处,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宿舍里的同学,每每竖起耳朵,听的意犹未尽。有的时候,讲到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里面的狐鬼蛇妖,吓的俩小同学,整晚蒙住头睡觉。他不但书看的多,手也灵巧,随性涂点素描,也像回事,班上黑板报的插图,多是他的手艺。另一个宿舍,特点是多数同学都能参与的象棋擂台,其中的热热闹闹、争争辩辩,总是免不了。彦书记宿舍的特色,是时事政治讲座,当然他是推不脱的主讲人了。甄班长宿舍的特色,是新农村经济形势大家谈,有自身的经历,有新政策的变化,有对未来愿景的畅想。七仙女的宿舍,也毫不示弱,每人要练就一门手艺,编织的,刺绣的,剪纸的,描红的,各显其能。
一天,晚自习后,同学甲在洗脸间洗嗽,旁边不远处的香皂盒,没注意谁给拿走了。他要回宿舍的时候,被从厕所出来的其他班同学拦住了,见他比较瘦小,就厉声地问:“我刚才放的香皂盒,谁拿走了,告诉我。”他想了想,说:“我没注意,不知道是谁。”“洗脸间就你一个人,你咋能没看见,不会是你拿走了吧?”“我,真的不知道。”“那我去你的宿舍里,看看有没有!”同学甲见对方不依不饶,又是个人高马大的主,动作迟缓下来。
走廊越来越大的说话声,宿舍里的同学都听见了,理自力、耿焜烨、同学子、和校长,班里几个高海拔的同学,不约而同地出来了。看见有同学甲在,赶紧都走了过去。问明了原委,就围着那个同学说,你没看见他拿走你的东西吧,凭啥要挡住他不让走。是想要进宿舍里搜,是吧,也可以。但有个条件,找不到的话,你必须当着我们全班同学的面,赔礼道歉。真找到了你的东西的话,我们班正在开展文明宿舍活动,肯定会批评他的,告老师还是告学校,随你。“我看你这同学是没事找事,真闲的慌的话,咋练由你说。”同学子没好气地说。七嘴八舌的话,说的那个同学立时蔫了下来,开始有点发怵。心里反复的嘀咕,这班的同学,咋这么抱团,后悔自己刚才的莽撞,想溜走。同学子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说:“别急着走些,事没说清呢,该有点规矩吧。”那个同学憋了会儿,看看这阵势,有点忍气吞声,低声说了句:“那,就算我前面的话没说。”理自力大声地问道:“你前面说过的话,跟泼出去的水一样,还能收回去吗?没有道歉的话,别想走。”
原来是他们班里的一个同学,逗他玩。从教室回来后,看见他急急火火去了厕所,就悄悄地把香皂盒拿回了宿舍。半天没看见他回去,又听见楼道里嚷嚷的声音,出来一看,还真是为这事。急忙跑过来,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各位同学,都是我的错,我是跟他闹着玩的,没想到惹出来这么大的麻烦,误会误会,原谅原谅。”耿焜烨慢悠悠地说:“原来是你捣的蛋,他还栽赃陷害,看我们班这同学年龄小,好欺负,是不是。”找茬的那个同学,这下跟放完了气的皮球一样,低下了头,连声道歉:“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各位同学,哥,是我无理取闹,惹得你们生气,就饶了小弟这回吧。”说着话,俩人都拱手抱拳,再三举到胸前,使劲地摇晃着。和校长接过话茬,说:“也都是同学,知错认错,这次就算了。不过,同样的错,再犯的话,就没这么便宜了。”他们两个连忙同声说“不敢不敢。”“记住这次教训就好。咱们都散了,上床睡觉。”一场风波,这样平息了。各自回宿舍的时候,和校长才感觉到脚底有点凉,原来,他是听着楼道的声音,急着光脚冲出来的。
甄班长到底是做过领导的人物,聪明,很会触类旁通,眼看文明宿舍的活动,有声有色,轰轰烈烈。脑筋一个急转弯,他把这活动,从宿舍移植到了教室,起草了个“学习好、卫生好、礼貌好比赛活动”。以小组为单位,按学期进行评比。他这“三好”活动,得到了全班上下的赞同,很顺利地开展起来。结果,在期末组织评比的时候,出现了谁也没有料到的“平局”。活动规则规定:最后的评比结果,由全班四十六名同学,两位班主任老师,还邀请专业科老师参加,以不记名投票的方式,决出胜负。而现场统计票数的结果,竟然神奇到各小组均为七票,好像是谁在后台做了个局一样。这一活动,是在团支部文明宿舍活动的启迪下开展的,也是以选票的规矩产生的,始料不及的结果,把甄班长早已准备好的总结词,全废了。头懵懵的他,机灵一转,把这瓷器活,礼让给了彦书记。末了,还补充一句,说道:“都是在支部活动的启发下搞的,你最有发言权。”彦书记有点被赶上架的感觉,这补台的活,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了。他站起来,走到讲台上,思考了一分多钟,说道:“面对这结果,我的头,这会还在嗡嗡地直叫。转念一想,换个角度,用这样的诠释的话,就柳暗花明了。都是七票,说明了啥,我想起码有三点:第一是,旗鼓相当。经过一个学期的比赛,各小组的综合成绩不相上下,不分伯仲,这完全说明全班同学,在学校和金老师的关怀下,大家都铆足了劲,使出了蛮力。这才有了分不出胜负的结果。第二是,齐头并进。我们班是一个团结的集体,战斗的集体,在每个同学的心底里,有着浓郁的荣誉感,有着拼搏的争胜心。只有这样,整个班级的各项工作,才会有齐头并进的局面呈现。第三是,争鸣齐放。我们班现在的实际情况是,师生关系的融合度,同学间的和谐度,都是持续升华,走在全校的前列。厚基础,再出发,全班同学,将会如百花一样,齐放,绽放,争艳,称雄!”
彦书记急中生智的总结,话音未落,热烈的掌声就响了起来。即将告别班主任的金老师,齐耳短发,端庄文静的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花。新任的班主任余老师,面向大家,激动地站起来,扬起脖子,伸出右手,习惯性地捋了一下大背头,一口气说道:“七八一四,了不起!我喜欢!!我荣幸!!!”
初夏的一个周末,学校组织春游,去华山,这是离开校园的一次大型活动。出发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多钟,来到火车站,大家排着一字队,余老师手持大尾巴车票,在检票口,检票员一个一个拍着肩膀点过人数。上了去华山的旅游专列,一百公里多点的路程,火车跑了三个小时。下了火车,沿着铁路线,又步行了两三里地,来到华山脚下。
西岳华山,是我国著名的五岳之一,南接秦岭,北瞰黄渭,以“奇险”著称。同时,还是道教主流全真派的圣地。看介绍,脚下的西岳庙,始建于汉代,是历代帝王祭祀的地方,各朝代均有修葺和建造。只可惜,现在是晚上,几十米以外,一片漆黑。昏黄的灯光下,大家聚齐了,余老师宣布了上山的注意事项,决定:体育委员耿焜烨,带领身体素质强的第一梯队,快步上。甄班长,带领身体素质较好的第二梯队,匀速上。彦书记,带领身体素质一般的第三梯队,紧跟上。一个原则,往返路上,不可以落下一个同学。余老师还特别叮嘱说,女同学与他,都参加第三梯队。
选在晚上爬山,有经验的人解释说,首先考虑的,是赶在黎明前,爬上东峰看日出。据说华山东峰的朝阳台,是神州九大观日处之一。还有个考虑,这华山自古一条道,上山的路,全部都沿着石缝峻岭,左右多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只有在晚上,一片漆黑,爬山的人,才没有了胆战心惊的畏惧感。很多同学,都看过《智取华山》电影,对其中的惊险,有所感知。
买过门票,大家鱼贯而入,沿着弯弯曲曲的石子路,向山上一路小跑。林易卯,跟理自力、晳斌树,不用说,是在第一梯队。不多时,眼前一块直立的巨石,挡在了路中间,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廻心石。它的背后,一座大山横在路上,隐隐约约能看见,眼前裂缝般狭窄的石梯,几乎是直立起来的样子。原来这就是华山的第一险境,名叫千尺幢,两边有固定在石头里的铁链,石洞的宽度,最多能容纳俩人上下侧身通过。每个台阶,只够踮起脚尖踏上,脚后跟得悬着空。他们双手抓住铁链,在七十多度的坡度上,吃力地逐阶攀爬。到了顶端,只能从天井一般,仅容一人的洞口钻出来。三百多个台阶,个个爬的浑身发热,气喘吁吁。上山的人太多了,都是身贴着身,脚顶着脚。
跟在后面的余老师,绕着“廻心石”,转了两圈,抬头瞅着狭窄的石梯里,密密麻麻的人群,沉思片刻后,就决定真的这么返回了。相跟着的几个同学要送,他坚持不许,说:“你们年轻,多好的机会,不上去会遗憾的。我年岁大了,恐怕爬不动,还可能给你们添麻烦。都放心上吧,我在山下的玉泉院等你们。”
百尺峡,是华山的第二处险境。眼前高耸的两个巨大的石壁,正欲合拢,却被天外飞来的两颗小石块从中撑开,悬在当空。每个人必须得从石块下的缝隙钻过,才能继续前行。谁看见这悬在头顶的石块,都会胆战心惊,生怕这惊叹声,或者纷杂的脚步声,刹那间把它振落下来。
大约五更时分,到了金锁关。金锁关南控东西南三个主峰,东西两侧壑深万丈,是建在三峰口的一座城楼般的石拱门,锁关后则无路可通。关内外两侧的铁索上,平安锁,情侣锁,重重叠叠。借着手电光的亮,能依稀看见一长溜红绳彩线,在夜幕下迎风摇曳。
第一梯队,早早到达了预定地点。这里去东峰已经不远,天色还早,大家借着微弱的光线,在松树林里,就地坐下,等着东方的启明星。同时,迎接后面两个梯队的同学。刚坐下来,就听见付兰香清脆的声音。原来,他跟别班的同学,跑在了更前边,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
凌晨的山顶,气温较低,几个身板比较消瘦的同学,看见有人掏两块钱租了黄大衣,披在身上,自己不由得有点发抖。护林人员不时地转来转去,反复叮咛说,不允许生火取暖,对已燃起的一堆,边劝说边严格地踩灭了。大家三五一堆,四六一簇的,围在一起说着话,怕冷的几个同学,不时地蹦跳着,或者喊叫着,用这办法来驱赶身上的冷气。后面两个梯队的同学,先后到达会合。遗憾的是,提前挤在东峰朝阳台的数百游客,谁也没有欣赏到日出的景观。因为清晨那会,是个大阴天,只有漫天的乌云,在头顶上飞来飞去。
东峰的鹞子翻身,是华山著名的险道。凿于东峰的倒坎悬崖上,俯视只见寒索垂于凌空,不见路径。同学们须面壁挽索,以脚尖探寻石窝,交替而下。其中有几步须如鹰鹞一般,左右翻转身体才能通过。景点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去涉险的同学,都是从上朝下攀缘,崖壁又是向里倾,眼睛看落脚点都困难。全程中,手要抓紧,眼要看准,膝要顶住,脚要踩稳,真是险象连环。
到了南峰,胆大的同学,必去的是长空栈道,它在华山众多著名的险道中,排在首位。栈道分三段:南天门石坊至朝元洞西,路依崖凿出,长二十米,宽二尺,是上段;折而下,崖隙横贯铁棍,形如凌空悬梯,得挽索逐级而下,叫“鸡下架”,是中段;再西折是下段,峭壁上凿有石孔,楔进石桩,石桩间架了三根木椽,得面壁贴腹,在木椽上横向挪动。最后真正走过去的十几个同学,真是胆量超人,让其他同学,手里捏一把冷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西峰,是华山最秀丽险峻的山峰。整个为一块完整巨石,浑然天成,西北方向绝崖万丈,似刀削锯截,陡峭巍峨,阳刚挺拔之势,独一无二。极目远眺,群山起伏,云霞四披,周野屏开,黄渭曲流。在峰顶的翠云宫前,有石状如莲花,在古代文人骚客们的诗词里,多被称作莲花峰、芙蓉峰。电视剧《宝莲灯》中沉香劈山救母的神话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中间裂开的石块,如斧劈开,它的旁边,还有后人树立的一柄长把大斧。
中午时分,太阳总算露出了笑脸。各人吃了自己带的干粮,是学校食堂统一配发的:两块面包、一个鸡蛋、一瓶冰峰饮料。山顶上倒是有卖吃的呢,都是老乡费尽力气,从山下背上来的,有面皮,蒸馍,稀饭。同学里没一个人,去奢侈的享受,一份都好几块钱的午饭。
下山的时候,本以为能轻松点,谁知道,对胆小恐高的几个同学来说,难于上刀山。尤其是苍龙岭那段路程,在五云峰下,昨晚上山的时候,四周漆黑,只能看见眼前一两米远的窄路,低头抓住两边的铁链,使劲往上爬就是。大白天,完全不一样了,在明媚的太阳的照射下,苍龙岭如一柄高耸的薄刃,刺在众峰之间,两边是不见底的绝壑。山岚与涧风的作用,给人的感觉是,这薄如刃锋的苍龙岭,随时都是摇摇欲坠的样子。眼前的险仄,叫胆小的同学,不由得胆战心惊,浑身筛糠,两腿发软,双脚像灌满铅一样,根本抬不起,挪不动。没其他办法,只有选出胆肥心细力气大的男同学,前后拽着她们的胳膊,半拖式往下走。慢慢磨下来的时候,有的鞋底漏了,有的屁股上的裤子快透了。勉强下来后,连连发誓说:“这辈子,只来一次,绝无二回!”
在百尺峡千尺幢两处狭窄突兀的地方,上下对流的游人太多,完全被拥堵阻塞。经过军人三个多小时的疏散,才得以恢复缓慢的流动。好不容易挤过了两处险要,这时候,同学们在出山的缓坡上,加速地奔跑。只有这样,才可能赶上回校的列车。真要是赶不上的话,只能在山下的玉泉院里,过一个天作帐篷地当床的晚上。别说没那么多的旅社宾馆,就是有,也没钱去住。邪乎的是,昨晚上山途中,遇见的几位裹脚老太婆,她们是上西峰镇岳宫道教庙宇,烧香朝拜的,竟然走到了同学们的前面。快出山门的时候,大家才追上她们。这佛家道家的,还真有点信则灵,保佑她们也能健步疾走,赛过少年。
游华山,最难忘浦文智,整个往返的旅途,一直给两三位女同学,帮忙背着背包,不存私心,更无杂念。有同学开玩笑逗他,他说农村娃,出点力,习惯了,不是个事。
家在外地,尤其是南方的同学,整个一个学期里,都是没机会回家的。一年多的相处,同学间都熟了,周末的时间,三三两两,有在教室啃书本的,有在宿舍聚堆下象棋的,有一起逛大街的。家在附近的同学,还有领着外地的同学,去自己家里玩的。尽管都是农村,但环境的差异也不小。林易卯早就邀请过,同宿舍的理自力和晳斌树,说去他家转转,从到校的第一天开始认识,仨人的关系一直处的很好。他俩也想早点去,看看大平原的农村,摸摸这里的庄稼,踩踩这里的黄土。三个人说好了,找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去他家玩。
当学生,没有经济来源,一切都要靠父母的资助。出发前,林易卯特别告诉他俩说:“记着给自己的口袋里,装上一两张剩余的饭票。”他俩睁大眼睛,问:“这是,为啥呢。”他笑嘻嘻地回答:“它就是咱坐火车的车票。”
林易卯的家,在郊县,有市郊列车,坐一次,车票钱是四毛钱。刚上学那阵,周末一起回家的校友,先是用学生证做幌子,遇到列车员验票,就说是铁路运校的学生,口袋没钱,回家取钱。多数时候,列车员看看学生证,就过去了,偶尔遇到不好说话的车长,就比较麻烦,要么得乖乖的补票,要么就收了你的学生证。经常回家坐车,补一次车票也心疼,四毛钱呢,北关大寨饭馆四碗面条的价钱啊。学生证没收了更麻烦,还得去学生科写申请补办。后来,有人就想到了现在这办法,回家上车前,把身上的钱和学生证都放在教室里,就拿一两张剩余的饭票,装在口袋,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就够了。遇到查票,就拿出来饭票,说是学生,没钱。很多列车长,看一眼饭票,还会追问一半句,“你们校长叫啥名字?”说了校长的名字,一般就能过关。万一过不去,就是翻遍身上的口袋,还是空空如也,没有后顾之忧。这些,都是家在郊县的同学,经常坐火车,摸索出来逃票省钱的歪招。理自力还是有点担心,问道:“你说了半天,我还是没完全明白,咋进出火车站呢?”“这简单,跟我从西闸口走就行,从来不用去火车站,车站检票口的人,才不会认咱的饭票。”
他们三个人,把钱和学生证放在了教室。出了校门,沿建设大道向东,经过一站地,过了北关十字,右拐后,穿过上跨的铁路桥涵洞,沿着北环路,继续朝东走四五百米,就到了车站的西闸口。林易卯在前面领道,边走边说:“有时候,会碰见铁路工人问,是干啥的,就直接回答说,是运校的学生,他们就不管了。”
到了站台,悬挂在头顶的大钟,时针刚指向五点。他继续介绍说:“现在是五点,离开车还有四十分钟。车一般都在四站台,咱们去下面的地道等会儿。在站台上,车站值班人员有时候会清理。再的话,发车的站台有时候也会变,地道里的显示牌,最早会告诉咱们。”这之前,他俩没这样进过火车站,眼睛看见的,耳朵听到的,都是新鲜。
车站的广播通知了,他们也看见了地道口显示牌上的提示,一起上了四站台。即将出发的列车,已经停稳。林易卯指着冒着白烟的火车头,说道:“就是这个车头,从咱学校对面的车辆段里,把这列车厢刚推过来的。”车站还没放行,车厢里空荡荡的,上了车,他俩更是新奇,座椅上摸摸,窗口上摸摸,地板上踩踩,前后左右的看不够。又说:“这么大的车厢,试数数,能坐多少人。”他说:“不用数,你看每个座位的顶上,都有排号,一共一百零八个座位。”其他旅客陆陆续续上车了,他们开始坐的中间位置,被手里拿着车票的旅客,撵了起来。他领着他俩,走到车厢的后端,说:“咱坐一百号以后的位子,多数情况都是空的。”
“呜”随着长鸣的汽笛声,在“哐当哐当”的伴奏里,列车开动了,由慢而快地使出了车站,向西南奔驰。人间四月天,阳光明媚,铁路两旁的房屋、绿树,还有一片一片的麦田,不停地向后隐退着。远远的村庄,由小变大,再由大变小,像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一样。他俩一路高兴地,双眼不够用,嘴也没抿住过。不住地说:“火车真好,又快又稳。”过了两三个车站,列车员到车厢查票来了,走到他们跟前,例行公务地说:“请把车票拿出来。”三个人同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五颜六色的餐票,举在手中。蓝色制服的女列车员,用明亮的双眼瞄了一下,随口问:“都是古都运校的?”林易卯说:“嗯”,她抿着嘴,脸上漏出了点笑意,右手点了一下,到后面的车厢去了。下了车,太阳站在西边的山头上,笑眯眯的好像是在迎接他们。林易卯说:“这就是我们村,前面不到百米,就是我家。”
进了家门,三个人见了他妈妈。林易卯告诉他俩,平时就妈妈一个人在家,他的爸爸是中学老师,两个弟弟都在爸爸的学校里上学,一个高中,一个初中,最多只能周末回来。他在家的时候,是主要劳力,上学后,家里的活都成妈妈一个人的了,还要下地劳动挣工分。房前屋后转悠的时候,妈妈已经做好了晚饭,喊着他们吃饭。三人洗了手,上了炕,妈妈就端上来热腾腾的麦面馒头,一大碟浆水菜,熬了小米稀饭。三个大小伙,不一会,稀里哗啦,就把一大盘馒头消灭光了,加上一大碗稀饭,说吃的肚子胀胀的。他的家虽说在农村,但条件还不错,爸爸的工资比较高,一月有七十多块钱。也是这原因,学校评定伙食标准时,他才成为全班为数不多的几个,每月还要补交伙食费的学生。吃过饭,林易卯领着他俩,沿着村边的河堤溜着弯。他俩羡慕地说,你们村子太好了,就在铁路边,有池塘,还有河流,一马平川的土地。我们那边,不是川,就是山,缺水缺田,没完没了的沟沟坎坎,啥啥都不方便。
第二天,一大早,他俩非说要帮忙干点活。刚巧,看见后院拐角处的十多棵杨树苗,就问了妈妈,说是她前天在村口买的,准备等爸爸和弟弟他们回来,把这些树栽在后院。原来,他们村子都在铁路的东边,地势比较低,三年前秋天的一场淋雨,连续下了二十多天。村东头、北边的池塘都灌满了水,河堤也决了口子,水流进了村里,有的家里都进了水。后来,整个村子就搬到铁路的西边,这里是全村地势最高的地方,还有铁路的高路基,也是一道防涝的屏障。他家的房子,是不久前刚搬过来的,先忙着拾掇屋里,前后院还没顾上栽树。平原的农村里,都有这习惯,新房子的前后院,都会栽上成材料的树,像杨树、榆树、椿树等。较少栽种果树,不是不喜欢吃水果,最多考虑的,是将来孩子成人了,要娶妻成家盖房,这些树就排上了大用场。都是农家子弟,干这活不在话下,吃过早饭,各自拿起了铁锨、镢头,比划着差不多的树间距,甩开膀子就大干了起来。三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干起活来劲头十足,不到半晌,原先躺着的十多棵杨树,都精精神神地排成了两行队。离午饭还早,他俩说,咱把前院的坑先挖好,等树苗买回来了,直接就能栽。也是好久没这么出力干活了,头上都冒出了汗珠。
蛮力地干了一上午,妈妈有点心疼了,用专门买的莲花白,熟了菜油,中午包了顿香喷喷的素馅饺子,蘸着油泼辣子调的醋水水,三个人吃的津津有味。
返回学校的火车上,天已擦黑,窗外的村庄与田野,模模糊糊,似有似无,车厢里亮起了灯。周末,旅客还比较多,他们走过几个车厢,找了个空挡的座位坐下来。三个人兴趣浓浓,谈论着火车,铁路。畅想着工作,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