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纪飞臣再怎么努力,因为这场意外而枉死的人依旧不计其数。
风谣情强忍着没有转头看身后的惨剧,在确保纪飞臣体内的毒素正在一点点被清退之后,才无力地将头抵在他的胸口,放声痛哭了起来。
“砰!”
金光罩上的符咒被硬生生震碎,刹那间,密密麻麻地裂开无数缝隙,看上去随时都可能破碎。
这些成群结队的妖是杀不完的,按照这场面,即使是天道宫,也要派出一整个门派的分支来进行镇压。
当然,如果谢无衍毫无顾忌地出手,这些妖魔自然不在话下,但那时他的身份必然会在众人面前暴露。
逃当然是可以逃。
但是这块地域,甚至是山脚下的城镇村庄,恐怕都无一幸免。
“这些妖怪是被我吸引来的吗?”
而就在这时,一直在后方沉睡着的秦之焕眉间突然聚起金光。紧接着,从他体内飞出一道影子。
昭平公主那张平时看上去带着些娇气的脸,此刻眉头稍稍拧起,神情全是冷静和镇定。
风谣情刚才已经同纪飞臣分析过原因。
他们也发现,天道宫施展万妖引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沈挽情。
因为按道理说,剑炉的献祭肉体与魂魄缺一不可,可昭平公主献祭了肉体,却还留着魂魄。
所以天道宫恐怕会大费周章,想办法来得到这遗漏的魂魄。
昭平看了一眼身后满是断壁残垣的村庄,目光轻轻扫过躺在地上的秦之焕,然后转过头,半透明状的身体腾起:“我明白了,如果我让他们把我吃掉,应该就能让这些妖怪离开了吧。”
她的语气很平静,看上去和昨晚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判若两人,仿佛自己可能会神魂俱灭这种事情对她来说没有半点可怕。
昭平甚至没有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话一说完,便没有丝毫犹豫地飞身迎向那道裂口。
风谣情反应过来的时候,昭平已经贴近金光罩的边缘。
“拦住她!”风谣情喊了句,“这些妖物冥魔会为了争夺这魂魄自相残杀,然后引起更大的动乱。如果昭平的魂魄落到邪物手中,会让他们变得更加难缠。”
沈挽情迅速会过意,她一个转身,踩着剑飞身而起,抬手去抓昭平公主的魂魄。
然而就在她的掌心接触道昭平身体的那一刹那,眼前突然腾起一道白光。
这是……
沈挽情错愕的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左手手心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两人的意识强烈碰撞,一瞬间无数记忆涌了进来,比以往的每一次发生的排斥反应更加强烈。
无数画面跟回马灯似的在脑海中翻涌,夹杂着各式各样的声音,让人目眦欲裂。
“公主殿下!”
“公主!”
“昭平公主。”
“阿昭。”
最后,画面翻涌的速度终于渐渐地慢了下来。
“公主殿下确定要把这份地图交出去吗?”
“嗯。”
“公主殿下想让我叛国?”
“是。”
“为什么?”
“因为我一点都不喜欢看花灯。”
记忆翻涌。
那是昭平公主十二岁的诞辰。
北国闻名天下的风景,就是夜晚淮河湖泊的花灯盛宴。国君曾经派遣无数工匠在湖中建造了无数楼船灯塔,在其中摆上无数珍奇异宝,以及瑰丽的装饰。
每逢大节大日,都会点亮进行布置的花灯,无数朝廷重臣达官贵人都会聚集到此处欢庆。灯光染进水色里,华丽奢靡。
昭平公主十二岁诞辰那天,向来宠爱她的父皇突发奇想在七日前发布诏令,让人赶工造出一栋专属于昭平的灯楼,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掌上明珠。
皇帝的圣旨只需要寥寥几个字,但苦得永远是百姓。
昭平不知道这些。
诞辰那日,她得意地在自己的灯楼跑上跑下,享受着旁人的阿谀奉承,是最受人瞩目的公主,衣食无忧,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直到贪玩她偷偷乘船避开护卫的看管,溜到岸上逛夜市,然后一不小心迷了路,一头栽进了一个偏僻的巷子。
巷子很破。
到处都是腥臭味,还有地上黑色粘稠的污垢。
昭平觉得又冷又累,她找了一处有光的人家,趴在窗户上小心翼翼往里头看。
她看见骨瘦如柴的老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铺上。
看见坐在灯下衣衫褴褛的妇人眯着眼绣着花,用脚摇着摇篮,哄着一旁哭啼的孩子。
后来的昭平看见了许多。
在北国中,自己曾经看不到的东西。
因为修灯楼而丧命的男人,他的爹娘妻子坐在屋子里,从窗口望着不远处淮河上的绚丽,双眼哭得红肿。
被活活饿死的孩子,得了肺病死在床上的老人因为没钱安葬而只能用草席一卷。
她曾经以为北国足够好。
后来,她发现,原来只有自己过得足够好。
那天,十二岁的昭平被侍卫找到,被他们牵着手送回父皇面前。
她抱着花灯,嚎啕大哭,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止不住地抽抽搭搭着。
父皇心疼地拦住她的肩膀:“谁欺负你了?”
昭平点了点头,摇了摇头,然后咬着下唇抽搭着说:“我再也不想看花灯了。”
这就是北国覆灭的最关键的原因。
南国攻打下北国,动作十分迅速,几乎没有多少场劳民伤财的战役。
因为昭平早就替他们铺好了路。
是她亲手促成了北国的覆灭,将南国的人引进皇城。
“有百姓在的北国,才是真正的北国。”
“就算我不投降,也阻挡不了北国的覆灭,只会让无辜的人更加痛苦。”
“这或许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但我只能这么做。”
“从今往后,我终于不再是昭平公主了。”
昭平将手中的地图递了过去。
沈挽情看见了站在对面,从昭平手中接过地图的那个人。
是秦之焕。
秦之焕在昭平面前单膝跪下,屈身行礼:“昭平殿下。”
“臣必当为您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第五十六章
有许多记忆即便是埋在土壤里,在经过无数次的冲刷后依旧会破土而出,重新生长出枝丫。
十几岁的昭平总是最肆意妄为的那个,穿着最张扬的颜色在京城中策马,身后跟着一群护卫忙得昏头转向替她收拾麻烦。
昭平殿下。
这是她的名字。
北国赋予她的名字。
也将由她亲手赋予北国灭亡。
南国攻上皇城的那天,昭平来到了金龙殿。
向来疼爱自己的父皇坐在那至尊之位上,头冠散落在一旁,衣衫凌乱,就像是个无比狼狈的普通人。
“昭平,过来。”父皇冲她招手。
昭平走了过去,将头倚在他的膝上,向从前无数次那样。
在那一瞬间,这位九五之尊的皇帝,就像一个寻常父亲一样,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如果忽略外头的兵戈声,这样的场面,看上去格外温情。
“领兵打过来的那人是秦之焕。”
昭平没有说话。
“是你把城池图,送给他的,对吗?”
昭平沉默许久,抬起头,看着面前老人的眼睛:“父皇曾经对我说过,一国之内,民生为本,这句话,我还记得。”
北国的内外都已经烂透了。
朝廷重臣只为了自己兜里的油水而活,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父皇不过一个架空的傀儡,撑着破烂不堪的颜面随时摇摇欲坠。
最后也无能为力地同那些人同流合污。
忠臣被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