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裴廓德号”离开南塔开特到现在,几乎已经穿越了所能穿越的三个大洋。
如果再绕过南美的最南端,沿着南美洲的东岸向北的话,他们将回到他们的故乡,美丽的南塔开特,完成环游世界的宏伟行程。
在这几乎是环球的旅程中,他们把世界上所有的渔场也基本上巡游殆尽了。
现在,只剩下这最后的赤道渔场了。
亚哈船长心里明白,他此行不可能没有结果。
那就是说:他和莫比-迪克的战场到了。
这意味着:他们最后决战的时候也到了。
是他一步一步把莫比-迪克逼迫到这里来的。
如果自己出意外,那么这一切恰恰是咎由自取。
这即将或者说已经到达了边缘的战场,正是亚哈船长当年遭受创伤的地方。
“裴廓德号”驶得越来越近。
亚哈船长的脑海里就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出当时的情景,那是多么不堪回首呀!
很久以来,那情景是他仇恨的源泉。
而刚刚得到的莫比-迪克的消息,则加重了亚哈船长的迫切感。
越来越没有人敢于正视亚哈船长那双眼睛了。
他的眼睛里所蕴蓄的火足以把任何人都点燃起来,并且烧为灰烬。
他的眼睛的光芒就像是北天上的北极星一样,历经六个月,而光芒丝毫不减。
相反,随着那个日期的到来,那火光更加炽热,那星光也更加耀目了。
这火光和星光一刻不停地照射着“裴廓德号”上的所有人。
任何人的疑虑、恐惧和反抗都被镇压了。
也许,不应该说被镇压,而是被化解了,化解成了一股同心同德的力量。
当然,当亚哈船长不在他们旁边的时候,当他们的内心的自我意识抬头的时候,许多的东西还是发生了很大的根本的改变。
斯达巴克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摆出大副的架子,装模做样地骂人了。
更多的时候,他改成了沉思。
斯塔布也不再整天地嘻嘻哈哈,对任何人都开着没完的玩笑了。
他时不时地让人觉着他在忧心忡忡。
他们现在经常好久好久不说话,就像是一个哑巴一样地执行着亚哈船长的命令。
他们好像觉着:亚哈船长严厉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自己身上巡视着。
其实,“裴廓德号”的水手们只是没有勇气正视亚哈船长的眼睛。
如果他们在亚哈船长独自呆着的时候,仔细看一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
原来,亚哈船长的冷峻的眼睛里,也同样有着畏惧的神色。
是啊,亚哈船长也是人呀!
何况,他曾经是莫比-迪克的手下败将。
亚哈船长如此,作为亚哈船长的影子的费达拉就更是如此了。
不知是叫亚哈船长吓的,还是自己心里在颤抖,总之,费达拉的眼睛里,总有一种叫人琢磨不透的神色。
再加上他总是和亚哈船长在一起,几乎是形影不离,所以他的神色就更加令人敬畏。
他总是躲在亚哈船长后面,躲在亚哈船长身后的阴影里,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
正因为如此,人们对他才更加迷惑,不知他是人还是魂,能不能得罪,会不会招惹是非。
在人们的记忆里,费达拉从来没有睡过觉,他一直在观察这观察那,充当着亚哈船长忠实不渝的-望者。
费达拉介于人和神之问。
现在,亚哈船长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甲板上活动,甚至不分昼夜。
只要水手们一来到甲板,准会看见亚哈船长,他总是呆在三个地方:
一是站在他的镟孔里,纹丝不动;
二是在主桅和后桅间,踱来踱去;
三是在舱房的升降口,把那只好腿跨出甲板去。
他的帽檐压得很低,谁也看不清他的眼睛,不知道究竟是闭着,还是一刻不眨地盯着大家。
他就这样夜以继日地站着,像是一个忠诚的木偶一样,守望着他的仇敌。
他的衣服被夜露打湿,又被太阳晒干。
如果他需要什么,他会喊人来去舱里给他拿,而他自己,却坚持下去。
他遵守自己在打标枪时许给铁匠的诺言,不再刮胡子,也不再祷告。
他的胡子黑且乱,跟被风吹着的败树根一样,没有一点儿蓬勃的样子。
可是他还依旧吃饭,只不过变成了两顿,一早一晚,午饭已经免了。
他就在甲板上吃,每次都叫人给端上来。
与此同时,费达拉的行径也变得和亚哈船长一样了。
两个人共同守望着。
奇怪的是,两个人从不对话。
只是偶尔,两个人说一些以前的无关紧要的事,借以缓冲一下心境。
可莫比-迪克的事,两个人现在绝口不谈。
夜里的时候,两个人几乎就是哑巴,经常是一声招呼都不打,你看你的,我看我的。
夜空下,亚哈船长站在舱口,费达拉站在主桅下。
两道锐利的目光射向海面,任何一个细节都被他们尽收眼底。
别说是莫比-迪克,就是一条普通的鱼都逃脱不了他们的眼睛。
从某种程度上说,亚哈船长和费达拉现在各自都成了对方的精神支柱,两个人虽然都不讲话,可他们的心境却是一模一样的。
谁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
谁都从对方身上得到了支持。
可是,虽然如此,费达拉终究是亚哈船长的奴隶,是一个理解这暴君,支持这暴君,愿为这暴君献出自己的一切的忠诚的奴隶。
天开始放亮了。
“快,到桅顶去。”
亚哈船长开始吆喝起来。
从这时一直到天黑,每隔一个小时,亚哈船长都会声如洪钟地问一声桅顶上的水手:
“你们看到什么没有,把眼睛瞪圆,别放过那家伙!”
“谁放过那家伙,我都饶不了他。”
他又恶狠狠地补充一句。
从遇到“拉吉号”到现在,三四天已经过去了。
可是什么也没发现。
别说是白鲸,就是任何一条鲸也没有碰到。
于是,亚哈船长的心又开始嘀咕起来。
“是不是斯塔布和弗拉斯克故意地遗漏了他要寻找的东西呢?这些胆小鬼!”
“看样子,只有我才会首先发现那条鲸,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如此说来,那金币一定会是我的了。”
于是,亚哈船长给自己做了一个吊车。
那吊车是一个大篮子,上面拴着一条大绳,大绳穿过固定在主桅顶的一个滑轮,这样,水手就可以把坐在篮子里的亚哈船长升到桅顶去。
亚哈船长很快被魁魁格、塔斯蒂哥和大个子等人升到了桅顶了。
他吩咐斯达巴克把绳子拴牢。
这可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可亚哈船长恰恰把这事交给了时时反对自己的斯达巴克来做。
他知道斯达巴克甚至有过枪杀他的念头吗?
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周围海域尽收眼底。
亚哈船长着实有些兴奋。
就在亚哈船长刚刚上去不到十分钟的时候,一只红嘴海鹰飞了过来。
它在亚哈船长的头顶盘旋和尖叫着。
也许那海鹰对亚哈船长已经蓄谋已久了,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只见那凶猛的海鹰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便直向亚哈船长俯冲下来。
亚哈船长一直看着周围的景象,对海鹰没有在意。
海鹰直扑亚哈船长的头顶。
“当心!”
后桅顶的水手大声提醒亚哈船长。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海鹰像钩子一样的嘴钩在他的帽子上,只一下,便把帽子钩去了。
海鹰尖叫着飞去了。
亚哈船长看着海鹰衔着他的帽子,越飞越远。
它一直飞向海天相交的地方。
快要看不见了,突然,那海鹰好像是向下一栽,从高高的空中跌进了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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