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应渡我》全本免费阅读
寒冬将夜,街上落了一层薄雪,鲜有行人往来,偶有一二裹紧了蓑衣小步快行,在瞥到静岳庵门前的情形时,都会下意识多看一眼。等看清了那些人腰间的佩刀,立刻反应过来,低头绕开。
吃皇粮的官爷,平头百姓可惹不起。
而这些平日在中京都能欺男霸女横着走的人物,在这寒酸尼姑庵的薄门板前竟吃了瘪。
一个官差心说,那群姑子也真胆大包天,待转过头,面上却带了讨好的笑。
“爷,咱真就这么走了?”
却见顶头上司已经先一步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呵斥:“让你走便走,哪来那么些废话!”
这一趟,他们是接了宫里的差事,来请慧安师太回宫的。
这慧安师太的出身自也尊贵,更重要的是,她是当今圣上登基前未过门的未婚妻。
别看她遁入空门,在尼姑庵里头闭门修行许多年都无人在意,可今上是个多情种子,指不定来日这慧安师太进了宫,便扶摇直上,成了他们得罪不起的娘娘。
若如今对她不恭敬,被她记恨上了,有几颗脑袋都不够砍。
再说了,他们又不是来抓捕人犯,奉的只是一道并非陛下当面传的口谕:告知这位师太,她可以还俗进宫了。
若慧安师太不愿意走,也算不上抗旨不遵。
且人家虽然不肯开门,但理由也说的分明,是患了病,承受不住在寒冬腊月里的车马劳顿之苦。
至于到底会不会惹得圣上震怒,下一道圣旨是将她抓去砍头,可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近年来风雨飘摇,龙椅上的人六年里换到第四个,羽林军也不断换血,大浪淘沙活下来的,向来懂得如何明哲保身。
弦月似勾,夜凉如水。
马蹄踏过的痕迹被一地落雪掩埋了个干净,静岳庵大门才被人推开了个小缝儿,一双雪亮狡黠的杏眼往外扫了一圈,转头一路小跑着往最里头的禅房去。
听侍女说官兵已经走了,正在整理书稿的素衣女子应了一声,却是头也不抬,只鬓边垂下一绺青丝,影子随着灯芯跳动的火光晃了晃。
祁玉笙早就猜到了,曾经的赵王,如今的皇帝陛下,或早或晚一定会派人来恶心她一下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她跟皇帝的关系,确实和退婚流话本子有几分相似。
当今陛下时铄,是高祖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从前还是赵王时,仗着圣上偏宠,欺男霸女无所禁忌,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哪怕后来与手握重兵的镇国府将军结亲,也并未收敛荒唐行径,直把祁将军气的要去面圣退婚。
一边是疼爱的幼弟,一边是劳苦功高的重臣,高祖皇帝不肯给出明确的答复,一直和稀泥。结果就拖到高祖突发疾病。
当时距离祁家大小姐和赵王的婚期仅差一个月。
高祖驾崩的同时,太子也离奇暴毙,新帝是个宫女所出,甚至没上玉碟的不受宠皇子,继位全靠内侍扶持,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扫所有可能格外怀念他父皇,会质疑他的皇位是否名正言顺的人。
首当其冲就是他那欺男霸女,堪称皇室之耻的小叔叔。
时铄被清点罪状,贬为庶人,发配到辽州苦寒之地。
祁将军是纯臣,并未被为难,但涉及到这婚事,那小皇帝又一脸为难,说这到底是父皇的意思,他这做儿子的不好忤逆。
说白了就是希望祁将军投诚,他才肯松口。
在小皇帝看来,纯臣是不足以信赖的。他这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急切的希望把真正有能力的蚂蚱拴在自己这根绳上,以免将来他谋害太子的事被揭发,身边连几个忠心于他本人的亲信都找不出。
祁将军有几分倔脾气,却又难以抉择,等回府去,也不瞒着,将这事儿跟祁玉笙一股脑都说了,端看女儿自己想怎么选。
他是个粗人,没附庸风雅将女儿教养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非先前赐婚的旨意来的突然,他甚至都想按着老家的粗犷风俗,让祁玉笙自择夫婿。
当时,祁玉笙思忖片刻,便起身走近祁将军,如同小时候那样抬眼看着父亲,语气轻快:“依我之见,这婚还是不退了,陛下想要父亲襄助,却又不肯以诚相待,这次如了他的意,他定会再想法子将父亲绑的更紧,到时候又给兄长或者我乱点鸳鸯谱,和他母家那些刚鸡犬得道不知秉性的人赐婚,同样难以拒绝。再者说,女儿年纪还小,本来也不急着嫁人,恨不得一辈子不嫁才好。”
在眼前的麻烦和未来的麻烦中,她选择跳出麻烦,在退婚和出嫁中,她选择出家。
于是静岳庵里多了一位带发修行的慧安师太。
临行前夜,祁将军长吁短叹,还在亡妻的灵位前哭了一场,总觉着对不起女儿。
虽然女儿嘴上说是不想嫁人,这样安排正和了她的意,可在府里做金尊玉贵的小姐,和去庵堂里当姑子,那能一样么!
祁玉笙却不觉着自己受委屈,早预备要留给她的嫁妆就直接交到了她手上,手里有钱,又不用晨昏定省操持内务,那些跟她同龄的世家小姐们,可不会有谁比她的日子更自在。
三年悠闲日子眨眼便过。
就在几日前,国丧又至,宗室人丁凋零,数算男丁都是些老幼病残。结果时铄竟然走了狗屎运,被人从流放地拎了回来,登基了。
在辽州吃了几年苦,也未见他收敛荒唐的脾性,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广选秀女充实后宫,哪怕祁玉笙在庵堂里住着,也是有所耳闻。
她立刻决定称病不再出庵堂,打算假死脱身。
皇帝刚登基,正是膨胀的时候,这功夫想起她来,还只是耀武扬威,等她跟话本子里写的那样主动去巴结他。等过段日子,意识到她根本不按套路来,又惦记她的容貌,说不定就要一道圣旨强召她入宫了。
计划的好好的,结果还没过几日,她又听闻今上要选秀。
没错,上次选秀过去还不到一个月,又要来一次。
按照旧例,选秀都是三年一次,若皇帝无心扩充后宫,取消不选也是常有。
反正是没有接连选两次的先例。
宫里传出来的说法是,第一次选秀时正值国丧,故而一切从简,不过是填补了些女官的缺,做不得数,这次才是正式选秀。
清流言官们哪能任由皇帝胡闹,轮番的上书劝谏,恨不得当庭撞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