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个瞬间,我又清醒起来,我发现之所以会面对卢鶖产生迷惑,是因为我清楚的认识到现在即使想寻找暄儿也无从找起。而卢鶖的提议和他已经付出的喜欢,却有着巨大的诱惑力。我确实孤独怕了。
“主人,您还没想好么?”在我面前站了近小半个时辰的水生终于忍不住提醒我,我这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似乎一碰上卢鶖,我总是需要一番绞尽脑汁的思考。他是个全天下最难解的迷团,稍不留神就会被他搅乱心神,然后便不知不觉的跟着他的走了。我庆幸自己在恍惚的间隙,还能抽出一点点清醒的头脑来思考,但谷中的其他人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你是说水伯要把今年开封的桂花酿留出一半给卢鶖?”我再一次不确定的询问。
“是的,主人。并且关于同意还是不同意的问题,您已经思考了半个时辰。”水生无奈道。
谷中从师傅在世时就植有许多木樨树,每年八月桂花飘香,在我很小的时候,记得水伯就开始酿桂花酒了。每年十月新的桂花酿封好后,去年的桂花酿就会开封,而水伯只会给谷中的我们留下一小部分,其余的全部卖给了谷外的大酒楼。师傅好几次想全都自己留下,水伯却不答应,我小的时候总以为是钱的问题,因为水伯的那几坛桂花酿总能换来好多银子,但当我渐渐长大才明白,水伯要的是让更多人能喝到自己酿的酒,那是一种对自己手艺的自豪的满足。师傅去世后,水伯也渐渐糊涂起来,但酿酒的手艺却没有退步,每年十月仍然是满谷酒香。我并不是个贪杯的人,但每到这个时候我都私心的希望能喝到更多,可水伯在这个问题上却异常坚持。但是——
今天,水生却和我来说,水伯要留下一半的桂花酿给卢鶖,给那个进入谷中才一个多月的傢伙!我的心情颇为复杂,实在想不通卢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如果水伯坚持,留就留下吧。”我有些不甘心,却也只能这样说。
“主人……”水生欲言又止。
“还有事么?”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爹其实想全给卢鶖留下……”
果然。我已经懒得惊讶了,只是还有些事弄不明白:“水伯不是已经听不见人说话了么?”
“我爹这些年早就听不见说话声了,”水生也满脸疑惑,“可我总能看见他在庭院的树丛花堆里和卢鶖聊得很开心……”
“我知道了,那就全留下吧……”我疲惫的揉揉脑袋,现在就是突然冒出一个人对我说卢鶖其实是玉帝转世,我也会信。原来世间真的有如此奇妙的傢伙。我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不知道他以后还能带给我多少意外。
晚饭的时候,大厅了飘起了浓浓的酒香。其实桌上仅一小壶,每个人也只得一两杯,但这顿饭吃的却颇让人满意。我瞥了卢鶖一眼,那傢伙一整天都满面春风,想来是水伯那几罈子好酒闹的。那么多酒,也不知道他得喝到几时。
夜晚,我在屋子里看书。这是我近日来新养成的习惯,都是些艰深晦涩的药理书,如果没有它们,我恐怕一整个晚上都得想着卢鶖和他带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感觉。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想不明白,而我每次想想就会变得混乱,于是读书成了睡觉前最主要的事情。
啪——
奇怪的声响,我顺着声音望去,红木纸窗的右下角多了个窟窿。唉,稍微有点常识的都知道在捅窗户之前手指需要先沾些水,这样做起来才不会惊动……不对,他干吗要捅窗户呢?
我奇怪的打开门,那傢伙毫无愧意的站在那,还振振有辞:“我就是想尝试一下,听说江湖上都是这么做的,嘿嘿……”
我白了他一眼,实在没有力气再计较他的奇怪举动,道:“你到底干什么来的?”
“喝酒啊。”卢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就刚才饭桌上那点哪够喝啊。”
我这才发现,卢鶖手里抱着小小的酒罈子,封口塞的很紧,只有离得特别近时才会闻到丝丝甜香。
“我昨天下午看水伯从地下把它们刨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问了佩儿才知道水伯竟然还有这么一手绝活。”卢鶖大步的走进我的屋子,就像在自己的地盘。他极其自然的坐下,把酒摆在了桌子上,看着我道,“佩儿还说你每年就这酒喝不够……”
卢鶖对着我乐,我却觉得心被蓦的揉了一下。是因为知道我喜欢,才特意向水伯去要酒么?这傢伙绝对是故意的,专挑我放松警惕的时候熘过来,就那么一下,却能直直的钻进我的心窝。
第25章
“这酒比我以前喝过的都要醇香浓郁。过瘾……”卢鶖感嘆着,又一盏酒见了底。
酒已下去半坛,我的头有些晕,再看卢鶖,虽然满面红光,却眼神清醒。不过他白皙的皮肤泛着淡淡红晕,却煞是撩人。
“你不是找我来喝酒么,怎么大半却进了你的肚子?”我冷声道,同时使劲甩甩头,想把那种晕眩感祛散。
“原来你一喝酒,话就会变多,呵呵……”卢鶖眯着眼,笑着看我。最近,这双眼睛总是在笑,有时候是调皮的笑,有时候是狡黠的笑,而现在则是水水的,看得人心慌。我努力想暄儿的眼睛,却怎样也无法把那与眼前的联繫起来,明明是同一双眸子……
屋子里烛光摇曳,酒香漫溢,让人迷醉。恍惚间,时光似乎倒流,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也是拿着辛苦留下的一小壶酒来找暄儿共饮……我皱紧眉头,却怎么也回忆不清当时的情景了。记忆到了这里似乎产生了断裂,只留下些琐碎的场景,比如同样的满屋子酒香,再比如不一样的满地的酒杯残片……
“你要是继续这么恍惚,那恐怕进我肚子里的酒就不止一半了……”卢鶖笑着念叨,“也不知道你想什么呢,一年就能喝着这一次,还不知道好好珍惜……”
“我想暄儿了。”话就这么轻易的脱口而出。卢鶖终于放下了酒盏,静静的看着我。满室的暧昧旖旎在这一瞬间停滞。
我有些后悔破坏难得的气氛,虽然只是一点点:“唉,好象喝多了。”
我以为卢鶖能像往常一样,自顾自的把气氛缓和过去。可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他竟然只是淡淡的来了句:“只有清醒的人才会说自己醉了。”
我看着眼前的酒盏,不知道该这么回应。于是寂静,长久的静。
最终,还是卢鶖先开了口:“你都想他什么了?”轻松的语气,顽皮的微笑,再看向卢鶖,他竟不知何时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眼波流转间,屋子里停滞的温暖似乎又开始缓缓游动。他总是有这样的魔力,让周围的一切状态都随着他的变化而变化。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陪你喝酒么?”见我没作声,卢鶖又问。他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就看透我的心情。
“算是陪了吧,起码我喝着一口。”我笑,阴阳怪气的调侃似乎让我忽然间找到了状态,优雅的为自己的酒盏中再添满酒,我接着说,“今年喝的比我三年加起来喝的都多,够本了。所以等一下你也不妨把酒罈摔了,体会一下暄儿的感觉。”
“我从来不干歇斯底里的事,”卢鶖虽然还在笑,我却怎么都觉得那笑里有了丝轻蔑的味道,“我不屑。”
“对,你一般都是明着来。”我喝了口桂花酒,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喝得太多,总觉得味道变淡了。
“啧,刚说你变温柔了,怎么那身刺又回来了呢。”卢鶖不解的看着我,“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切不是都好好的么,你在怕什么?”
暄儿的眸子里却是卢鶖的神魄,我有些不敢直视。我没有醉,我承认我就是故意的。那些话就像有自己的思想般争先恐后的蹦出来,如此恶毒,如此不怀好意。卢鶖问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是讨厌,讨厌他的直接,讨厌他的坦白,讨厌他的坚定,讨厌他的一切一切。我很焦虑,他让我很焦虑,我急需一些什么来证明我没有被他动摇。
混乱间,卢鶖又开口道:“记得你曾经想要杀了我呢。”
他的话又把我的记忆勾了出来。是的,在他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在我还不知道他是卢鶖的时候,我确实曾经想过如果杀了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也许暄儿就能够回来。天知道我从来没有那么疯狂过,或者说,和暄儿的三年里,我都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疯狂。
“我也曾经想把我哥给杀了。”卢鶖笑了起来,仿佛他说的不是自己的事,而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我有一次夜里,忽然想如果我把他杀了再自杀,是不是我们两个就永远在一块了。”
我惊呆了,这是我从没出现过的情绪,可这一刻,我确实被吓着了。我想不出眼前这个从来只会眯着眼笑的傢伙,这个风流倜傥喜欢调戏佩儿的傢伙,这个让我几乎沉溺在他的温暖中的傢伙,竟然曾经如此疯狂,和我一样的疯狂。
“吓着了吧,说实话,我也吓着了。”卢鶖笑,“你都不知道,我都拿着刀走到我哥门口了,我哥竟然开了门,还问我要干什么。”
“你怎么说?”我就像茶馆中被说书者吸引住的茶客,迫切的想知道事情的结果。
“我说我想给他削水果。”卢鶖呵呵的笑出声来,“没把我哥吓着,倒把我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事后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那个时刻竟然就起了这样的念头。”
我语塞。那种感觉我太熟悉了,每一次伤害暄儿之后我都会陷入极大的后悔中,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怎么就下得去手呢,可之后,事情又会反覆的发生。那三年间自己的言行举止根本不受控制,而自己就像变了个人,暴戾,冷酷,残忍。而在这之前,我仅仅是淡漠而已。
隔着淡淡的酒气,卢鶖的脸似乎有些微妙的扭曲。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嘆口气,缓缓道:“我本来只有一点点喜欢你。我想着等你喜欢上我之后,我再多一点喜欢你。可我现在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好象已经特别特别喜欢你了,怎么办……”
“我想暄儿……”我不知怎的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卢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说如果我像你一样,每天每天都对暄儿说我喜欢他,他会不会动心?”我问的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