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声嘈嘈切切突兀响起,月栖意眼睫一瑟,迅速推了下梁啸川。
“春色浓浓淡淡风....注1]
梁啸川额角青筋迸出,望向声音来源
万叔将手机外放,音量不大,但足够惊扰一个心照不宣的吻。
他老人家边摇橹,边懊恼道:“哎呀忘了放评弹了,坐船不听评弹没意思的呀,今天下雨不好弹,你们听听录音哦,下次让你们何姨给你们弹唱,她唱这个蛮巧的,对了,宝宝自己好像也会一点点哦?”手腕还被梁啸川紧紧圈着,月栖意匆促点点头,想起万叔背对他们,又出声道:....嗯
“张生有病在房中。小红娘奉了千金命,来到西厢问吉凶。
‘相公啊,未知此病从何起,因何不请个妙郎中?’
‘姐姐呀,小生此病只被千金害,到如今好比水阻蓝桥路不通.....”[注1]
唱腔宛转悠扬,随着水波荡漾,这一叶扁舟也绕回了外婆家门口
“下这么大雨别受潮气了,”万叔回自己房间,与他们不同路,分别前叮咛道,“要煮热姜汤喝哦。”鵝卵石小径微滑,梁啸川撑着伞,无法奉月栖意,便叮嘱道:
“紧紧抓着我胳膊,慢点儿走。
月栖意眼睛不便,又在雨夜,只剩一小段路。
两个人也不急,梁啸川是蜗牛一样朝卧房挪,月栖意是纤纤作细步。
梁啸川将月栖意完全罩在伞下,自己肩膀头湿透也不在意。
他仍不放心月栖意这样走,于是未执伞的那只手横过来,别扭地裹住月栖意的手,心里才稍稍安定。伞面砰砰响,盖住心脏的悸动声,梁啸川一开口嗓音仍喑哑:“意意,刚才在船上.....
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应是月闻江来接。
但梁啸川继续道:“我是想亲你。
月栖意一默,问道:“你要了机会,以后就会这样吗?”
梁啸川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哑声道:“别说这么乖的话啊意意....你这么说我更想亲你了。”
“妈妈!”月闻江跑过来道,
“何奶奶已经煮好艾叶了,说要让你泡一泡。
三个人一同往卧房走,月闻江间或回头看一眼他俩,骤然道:“妈妈,你是不是跟他有秘密?”
月栖意并未隐瞒,只道:“你也说了是秘密,那怎么可以告诉你呢?
月闻江闷闷道:“那我也想跟你有秘密。
:“那你想一个秘密,然后告诉妈妈吧。”
月栖意点点头道
梁啸川哼笑了声,道:“臭小子能想出来什么秘密,我跟你多亲近,他哪比得上。”
月闻江不服输道:“妈妈跟我最亲近了,他还亲我呢,他亲你吗。
梁啸川冷着脸道:“你把话说明白是亲脸,但是你再让他亲你一下试试?”
还真是歪打正着,提起梁啸川求不得的
他又道:“但有些事我跟意意能做的,你永远都做不成。
月闻江立刻道:“是什.....结婚吗?我怎么就做不成了,等我长大了我就跟妈妈结婚。
梁啸川嗓门瞬间提高,吼道:
“你说什么!
月栖意:.....
他啼笑皆非道:“闻江,小孩子是不可以和妈妈结婚的。”
月闻江坚决道:“肯定可以!”
月栖意平和道:
“其实你是想和妈妈待在一起,对吧?不结婚也可以待在一起的。
月闻江还没到能理解婚姻意义的年龄,也的确是因为太爱妈妈才会如此。
但月栖意拒绝了他的请求仍然令他感到挫败,于是低低“哦”了声。
月栖意又道:“结婚要长大之后再考虑,而且有很多小孩长大之后就更加独立,或许你也会像他们一样,有自己的追求,就不会再想一直和妈妈待在一起。月闻江万分震惊道:“怎么可能,我不会的!我永远都爱妈妈,妈妈和孩子怎么能分开。
又安抚道:“妈妈也爱你。”
月栖意:.......好吧。”
月闻江给点阳光就灿烂,一瞬间连自己长大把梁啸川赶走之后要跟妈妈住在哪里都想好了,甚至开始思索小猫妈妈喜欢什么颜色的麻.....是,墙纸梁啸川立即粗声道:“怎么光跟这小子说,不跟我说?”
月栖意以目相询:你想听什么?
总不能也想听“妈妈爱你”吧?
梁啸川将他的手腕握得紧紧的,道:“你就说‘小猫爱你’
‘意意爱你’
‘妹妹爱你’
‘崽患爱你’呗......
“或者,”他轻咳一声,道,“或者说‘老婆爱你’
...意意?意意你别走啊.....
夏季结束之后,月栖意便要进组,上部戏杀青后,他便已经开始阅读民国背景下的文学作品,或是播放相关电影,一帧一帧拉片。近日他眼睛这样,便暂时只能听有声书,电影也只能听声音,等视觉恢复后再继续拉片。
阴雨天他身体不舒服,窝在被子里抱着热水袋也要做功课,梁啸川躺在他身侧,把他的腿搬到自己怀里暖着。月栖意摘掉耳机,道:“梁啸川。”
“怎么了?”
月栖意轻声道:“三到六岁是小孩的俄狄浦斯期,亲近妈妈是很正常的,可为什么闻江已经满七周岁好几个月了,仍然不肯把注意力向外呢?和资料说的一点都不一样。”梁啸川轻轻揉他的掌心,不以为然道:“你这么好,管他大人小孩,谁不想亲近你....意意,你别把太多注意力放在那小子身上,他更不是什么需要研究教育学来呵护的小孩,你看我,还没上幼儿园爹妈就离了,老头子对我比寒腊月还冷酷,我不也一样长得好好的。月栖意的精力也支持不了他想太久,他蜷了蜷身子道:
“嗯。
梁啸川掌心干燥温热,环着他小腿,道:“腿疼不疼?
月栖意形容不上来,只道:“有点,但主要是酸。
梁啸川眉心紧着,沉声道:“早点回来就好了,这腿还得用到一百岁呢。
月栖意慢慢道:“姑姑和我说,以前....”
“嗯,”他说以前,多半是和梁啸川认识之前的过往,梁啸川一直认为月栖意三岁时自己才遇到他太晚,因此对于这些爱听得很,连嗓音都放轻道,“怎么?”“我病得很严重的一次,徐姨上山去道观算命,对方说我熬不过那一次,即使熬过了,也撑不到三十岁。梁啸川手臂顿时收紧,当即反驳道:“不可能!”
又喃喃道:....这人心术不正,骗钱呢
“可是徐姨相信了呀,她求那个骗子假道士帮我改命,对方看她那么着急,想试试她有多少家底,就说心诚才能灵,所以徐姨往那座道观捐了自己十年的积蓄。月栖意笑了笑,道:“好傻呀,徐姨,要什么都给。
“她肯给这么多,对方当然
不肯罢休
又说长命百岁是一次,健康算另一次,事事顺利算再一次。
梁啸川伸手拿指腹轻轻揩他眼下,指腹也湿漉漉的,他低声道:“后来呢?”
“后来骗子被抓了,可是钱已经不知去向,姑姑把钱都补给了徐姨,”梁嘿川手大,月栖意几乎是将脸埋在他掌心里道,“你不要也这样啊。梁啸川不知道易地而处他会如何,即便他知晓对方真是骗子,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便能换月栖意百岁健康事事顺利,他难道能断然拒绝吗?
为了让月栖意好,一步一拜上山、捐天价香火钱只是梁啸川做过最寻常的事。
但当下屋外雨声潺潺,月栖意在他臂弯里昏昏欲睡,他便只是将人护牢了,若无其事道:“当然不会,我哪能那么傻呢。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注2]。枝叶半黄,西风飒飒时,月栖意自吴州回到四九城,准备进组事宜。他是纸糊的体格,要想适应正常的甚至更大的工作强度,谈何容易。
一旦开始拍戏,上山、下水、从早到晚吊威亚,他一声不吭,没什么休息的意愿,就凭这身板能扛得住才怪。无非就是撑着一口气,到结束的时候再疯狂反扑。
甚至杀青不多时,他便会开始熬大夜写下一部电影的人物小传,走路吃饭还要揣摩剧情和台词。
丁点儿不在意自己这条小命。
但梁啸川在意得很,使尽浑身解数让月栖意每拍完一部便休息许久。
当下离进组没多少时间,梁啸川竭力让他最后养精蓄锐,能休息就休息
同时也便宜梁啸川自己,仿佛又回到两人的学生时代,整天腻也腻不够,公司都少去,还兼具光荣已婚身份加月栖意的追求者身份,他擅自认为两人在度蜜月永宁南街一号院的地下空间是专为他要专心致志做事时准备的,陈设一应俱全,与卧室别无二致。月栖意视力恢复到可以阅读之后,便开始再次梳理剧本
只是因在地下,不开灯时幽暗如洞穴,且极为寂静,仿佛远离尘器。
室外如何和煦晴好,鸟雀如何喧闹,都与这里无关。
墙根立着滴水漏壶钟,据说是十四世纪的不列颠珍品。
水珠“滴答”“滴答”从黄铜钟底部坠下,声响仿佛露水雨水的混合
合物渗透洞穴岩体,而后积聚坠地。
兽皮毯质地柔软,却无端令皮肤觉得刺痒。
这两样是梁啸川不知何时新添置的。
幸而月栖意一开门感应灯便会亮起,否.....成了野外山洞了。
家里能放映的地方数不过来,这里也安设巨幕,供月栖意拉片,抑或只是单纯欣赏影视作品。
此刻正播放《宾虚》,剧情已进行到车马大战那场重头戏。
月栖意调了静音,只留画面,且他视线并不在上头一一这些经典影片他基本都看过数遍,当下只是随手选了一部,看剧本累了的间隙会看两眼以放松。他越读剧本,越觉得霍从璋的性格及为人处世与梁啸川存在一些相似之处。
那么二者的不同又在哪里?
换他宁死也不肯如梁啸川的意,梁啸川会用家人甚至亲生母亲来逼迫他吗?
月栖意指节轻叩剧本,大约,梁啸川根本不会走到他死也要反抗这样的地步。
他抬眼目视前方,心中琢磨着人物,双眼开始习惯性地做眼神训练。
当年拍摄时没有特效技术,所有恢宏的场面是完全实拍,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三百组建筑、百万个道具、七十八匹白马、一万五千名群众演员....壮观磅礴,震撼人心月栖意眼神在人与马匹之间凝定、移转,一个点一个点看过去,观察不同个体间的移动、交流或对抗。这样的眼神训练也是注意力的训练,他从入行前便开始频繁做,可以令原本就灵动的目光更加清亮有神,一上镜眼波流转,直击人心。厚重木门开启又无声合拢,肩头覆上一双有力的手。
男人嗓音随之响起:“坐这么久,脖子肩膀不疼?”
他十指一合,月栖意险些跳起来,急道
”疼,疼!
梁啸川哪里舍得捏他,拧紧眉头道:“不通才痛!别动啊,给你揉开了才行。”
梁老板兼职推拿按摩,跟揉面团一样揉他肩颈,月栖意在榻榻米上跟个小跳猫一样揉一下蹦一下,喊道:“可以了,真的可以了!”到后头他喊不出来也跳不动了。
整个肩颈的确舒畅,或许连血液循环都顺利了些,然而他也委实没了力气,泡过温泉一般四肢发软,若非梁啸川捞着他的腰,他根本坐不住。双颊呈现酡粉色,月栖意眼尾还挂着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