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降到冰点。陆远一言不发,他已经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来安慰谢遇知,他不配,人是他搞丢的,他没那个脸,短暂地沉默过后,陆远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你去哪?”谢遇知眉目静若寒潭的凝视着陆远的背影。陆远咬咬牙,“我去把人给你带回来。妈的,这些混蛋居然敢暗算,乘人不备落井下石的王八羔子,王八玩意儿,老子一定把他们大卸八块。”“回来!”陆远驻足,就那么倔强的站着,根本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别去送死。”谢遇知的语气明显缓和下来,“我知道小花在哪里,我去找他。你现在立刻下山,想办法联系上秦展,告诉他我和小花暂时回不去了,抓捕腾纾德和缴获‘飘沙’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他和苏队,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炸山,不用管我死活。”“不行!”陆远猛地转身,大步走到谢遇知面前一把揪住谢遇知的领口,情绪掩盖不住的激动,“我不能把你和盛副支队就这么扔在山里,我做不到!”“陆远,如果你还是陆成则的儿子,是黑鹰的学生,如果你还拿秦展当兄弟,拿我当朋友,那就立刻离开东山,现在就走!”谢遇知定定回视着他,“我的身份暴露了,走不了了。”“你听我说,谢遇知,你听我说。”陆远攥紧了拳头,看着谢遇知深吸一口气,目光悲哀莫名,“是我,是我,全都是我,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所以,留下来的那个人应该是我,不是你。”“没时间了。”谢遇知平静地挥开陆远抓着自己衣领的手,截口打断他,“这里不需要毫无意义的牺牲,再说……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事。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当年我那队人在金三角流的血终于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陆远就那么僵直的站着,和他对视,眼睛里布满红色血丝。谢遇知全然不理会他,简单整理整理衣领和袖口,兀自说,“一个护不住队友的无能警察,在世上苟且偷生十五年,足够了。我会把小花安全解救出来,你放心,我们不会全都葬在东山的。”“不是这样的!”陆远紧攥着的手控制不住颤抖,指甲已经深深掐进皮肉,他咬唇,眼角隐约溢着些水花,沉默片刻后,像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般上前一步挡住谢遇知,坦白道:“十几年前,净边行动,大毒枭陈丁卯落网,黑鹰牺牲,方尖在金三角遭遇伏击,几乎团灭。当初策划这一切的那个人,就是我。”第160章 “没错。”陆远缓缓放下手, 自嘲地笑了下,“我就是那个给艾本尼通信,消失十几年‘启明星’。”谢遇知突然一拳挥向陆远, 用尽全力。巨大的冲力使陆远身体不受控制摔出去,刹那间颧骨便紫了一片,他面色痛苦,踉跄着爬起来抹了把鼻血,看着谢遇知的眼神却没有半分躲闪。谢遇知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是一拳揍过去。陆远没有还手,任由谢遇知的拳头在自己身上疯狂招呼。“你这个叛徒!垃圾!黑鹰那么信任你, 他那么信任你!”谢遇知双目通红,愤怒无比,一想到黑鹰最后的下场, 他就恨不能把陆远这个罪魁祸首撕碎, “陆则成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出卖自己的老师出卖自己的队友, 你他妈的还算不算是个人?!”陆远咽喉被谢遇知铁铸似的手臂死死掐着, 缺氧使他大脑极度眩晕。人被锁喉三十秒就会陷入深度昏迷。他知道谢遇知现在情绪激动, 就算弄死他都不过分,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死。陆远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闭上眼,挣扎着抓住谢遇知手腕,声音已经非常嘶哑难听:“我不是人, 但这是当时能做的唯一选择, 黑鹰卧底的身份必须暴漏。至于你带到金三角的那些人……是他们该死。”谢遇知闻言瞳孔剧震,掐着陆远咽喉的手一滞,嘶吼着咬牙质问:“你说什么?!”随着谢遇知手上动作短暂的停顿, 陆远终于得到片刻喘息机会,他深吸一口气, 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早已经被揍得面目全非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丝欣慰的笑意。“我说,是他们该死!”陆远啐了口血沫子,撑着地面坐起来,他看着谢遇知失声发笑,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侯扭曲到狰狞,“你以为我想看到把我一手带大的老师是那样的下场吗?黑鹰卧底身份已经到了不得不暴露的地步,我能怎么办?净边行动是公安部直接下达的命令,亲自部署的卧底,牵一发动全身,当时我一个二十岁不到毫无存在感的小碎催有什么话语权?他们都要老师死,我像个行尸走肉般到处活动,我跪下来,我求他们,我求他们再考虑一个更安全稳妥的办法,他们只用一句‘身穿藏蓝,肩扛责任,为人民牺牲是每一个从警人员该尽的责任和义务’打发了我。所以,我恨,我每时每刻都在恨,恨那些眼里只有利益草菅人命的毒贩,更恨那些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为了任务可以毫不犹豫选择牺牲掉自己人的衣冠禽兽!老师做错了什么?老师什么也没做错,他错就错在不该去做一名缉毒警察,傻子!和活活被烧死在火海里的陆则成一样,全都他妈是傻子!”“你……”谢遇知看着陆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松开了掐着陆远咽喉的手,深吸一口气:“我们是警察,选择从警的那一天就向警徽宣过誓,恪尽职守不怕牺牲,为实现自己的誓言努力奋斗。你父亲做到了黑鹰也做到了,他们不后悔。”“他们不后悔,他们是伟大了,那他们的妻儿呢?有没有考虑过余生要怎么活下去?”陆远定定看着谢遇知,双目圆睁,倔强的要得到一个答案。谢遇知抿抿唇,他不想陆远这样偏执下去,轻轻按住了陆远肩膀:“陆远,既然选择了缉毒这个警种,矢志献身就已经烙刻在生命中……”“我呢?那我算什么?”陆远静静地回看着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葬身火海,眼睁睁看着老师被挖眼剜心死的就像块用烂掉然后丢弃的抹布,我都忘记当时是怎么克制住自己不疯掉的了。”“陆远,你不要这样……”“朱英杰、张远、钟卫国、于立、邓中军、范国俊、曹强、王开勇、刘绍、李采、马光、张孝民、周凯、杨从华。”陆远蓦地打断谢遇知,念出一串名字,“我说他们该死。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你拿他们当同生共死的兄弟,他们呢?你以为我去公大待了一个月是为什么?把这些人凑到一起我费了多大力气?朱英杰,邓中军、范国俊、刘绍,还有张孝民,这五个人的父亲就是我父亲那个行动小组的成员,一个个的为了自保把我父亲推出去送死。至于剩下那些,张远、钟卫国是上级放在你身边的监视你的,他们没少打你小报告。曹强、马光和周晓做事不够缜密,他们年龄大,对你领队根本不服,就算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不满,也不可信,不可信的人都不能留,否则,方尖就是下一个陆则成。”“所以,你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到艾本尼,在我们炸毁双子楼后撤退的路上伏击,把他们都搞死了。”谢遇知恨铁不成钢,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陆远,那是人,活生生的人,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你疯了!”“我救不了我爸。”“……”“我是怎么眼睁睁看着我爸死的,秦展就是怎么眼睁睁看着老师死的。”陆远重重搓了把脸,疼痛早已麻木,他只觉得手掌冰冷,手心粘的红色液体格外触目,“你父母双全,家庭幸福,我不奢求你能和我感同身受,当然也不想你能有和我感同身受的机会,我是疯了,早就疯了,都是被他们逼的。我早已深陷地狱,老师的出现曾将我从地狱短暂拉回过人间,后来,老师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光,而我,也就彻底跌入深渊。”“不是。”谢遇知用力掰过他肩膀,蹲在他面前,缓缓摇头,“不是这样的!陆远,你给我振作起来,跟我回去把一切坦白,用余生去赎罪,只要你愿意,你仍旧身处在这人世间。”“不会了。”陆远惨然一笑,“再也不会了。”谢遇知抿抿唇,“你父亲他一定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替他活下去。”“可能吧。但是谢遇知,即使我后悔也无路可退了。况且,我也根本不想回去,我咳咳咳……”陆远捂着心口猛地咳嗽起来,突然胸口一阵起伏,哇地吐出一大口血。“你怎么样?”谢遇知看着喷在自己袖子上的血,立刻变了脸色,“是不是我刚才下手太重了?”陆远艰难地摆摆手,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你下手重不重自己心里难道没有一点b数吗?他指指大青石,断断续续道:“把……把我挪过去……靠会儿。”谢遇知看陆远都快肿成充气气球了,浑身上下哪儿还有半点平时瘦削沉稳的样子?赶紧把人拖到青石旁,从裤袋里掏出纸巾处理脸上的伤。“苏韫亭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这次不会再让滕纾德和前几次那样逃脱,你不用担心。至于我这伤就留着吧,把小宗带走的人肯定是艾本尼,一会儿我拖着伤去找艾本尼跟他坦白身份,就说我给他传递消息给人发现,九死一生才逃出来,我拖住他的时候你就趁机去找小宗,找到人立刻把人带走千万不要多做逗留,下了山立刻找秦展碰头,等武警支援一到,不用管我直接炸山!”谢遇知斩钉截铁打断他:“我会把小花救出来,你下山。”“我不是在和你客套!”陆远情绪激动,猛地薅起谢遇知衣领,怒目圆睁,“听我的,现在只有我去找艾本尼才能成功把他拖住,你和小宗不行,谁都不行!如果艾本尼恼羞成怒来个同归于尽,你们就白死了,更坏一点的结果,你和小宗都落在他手里被他拿来做人质要挟秦展,你难道还要让他再面临一次痛失亲人的抉择吗?”陆远的话,就像盆三九严寒天的冰水当头浇下,谢遇知浑身冰凉。“只有我去才是最合适的。”陆远死死盯着谢遇知,“我犯下的罪拿命来抵,你说你苟且偷生十五年,我又何尝不是?我早该和长眠地底的老师在那边团聚,呵,人不人鬼不鬼的赖在世上这些年,生命亦如枯树。这次,就让我给故事画上最后的句号吧。”一个完美的句号。·都峰,山顶。马仔拎着自制|步|枪急匆匆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汇报:“老板,整个东山都被条子控制了,十几辆伪装过的警车正朝都峰这边来,还有……还有……”"说。"艾本尼脸色阴沉,手上擦着枪口的动作越来越快。马仔咽咽唾沫,“他们封山了。”“哼,好,好得很。”艾本尼扔掉擦拭枪口的毛巾,转而恶狠狠盯向宗忻,“你说,我把你绑到那些警察面前,他们还敢不敢对我开枪?”宗忻手被绑在身后,谢遇知从衣服内衬撕下来给他缚眼的布条早已不知去向,眼皮擦伤露在外面,风一吹钻心的疼,更严重的是,刚擦伤的时候还没肿,现在已经肿的几乎睁不开了,他都不敢想象现在他这张脸是怎样狼狈不忍直视。“喂,我们老板问你话呢。”见宗忻根本不理人,艾本尼身边的马仔忍不住了,一向被他们视为大哥的阿金被那个姓谢的一枪爆头,丧家之犬般曝尸荒野,他心里本就气愤,眼下这个孱弱的条子还满副清冷孤高看不起人的样子,他恨得牙痒,走上前去抬手对着宗忻就甩了下去。“妈的,你聋了还是哑巴了?!”这一巴掌扇下去,宗忻嘴角立刻就出现了血丝,却仍旧没有开口。“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我他妈这就送你去……”“阿江,够了。”艾本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开口制止了阿江。“老板,我们不能放过他,他们弄死了金哥,我们要给金哥报仇!”马仔愤愤不平。“退下。”艾本尼冷冷看着宗忻,厉声呵斥完阿江,收起枪转而摸出一把匕首,缓缓走到宗忻面前,弹了弹刀锋,“我现在没有什么耐心跟你在这里耗,我记得之前你说过,知道怎么避开边防连离开国境,只要你带我们这些人离开,我可以放过你。”清脆的刀锋和手指碰撞的声音传入宗忻耳中,宗忻脸色微变。“如果我拒绝呢?”“好说。”艾本尼把匕首架在他喉间,不咸不淡的笑了笑,“你不同意,我就生割你身上一块肉,从手臂开始,每次间隔十分钟,你好好考虑,再不同意就继续割,直到你同意为止。你们中国古代管这种剜肉的刑法叫什么来着?哦——”他忽然想起来什么,语气阴阳,“凌迟。听说,你们条子都受过专业训练,能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意志力非常强悍,我至今都记得十几年前落在陈丁卯手里那个警察,生剜内脏,眼球都被扯出来当成灯泡踩了,陈丁卯怕他受不住疼晕,还特地给他注射了□□,不知道你和那个警察比起来,能撑到什么地步。”第161章 “撑不住。”“你……你……你刚才说什么?”艾本尼惊愕的看着宗忻, 手里的匕首没拿住险些割破手指。宗忻很平淡地补充:“我说我撑不住,比不了那些视死若生的孤胆英雄。还有,我劝你最好放弃对我动刑的想法。”尽管他内心非常镇定, 可脸上红起来的掌印和嘴角沁出的血丝看在艾本尼眼里,简直狼狈的可怜。“之前看着你挺像个人。”艾本尼弯腰拾起匕首,看着宗忻语气里满是看不起的嘲笑,“没想到是个孬种。跟我谈生意的时候,还以为你有魄力是个人物,结果这么贪生怕死,我还没动手就开始求饶了, 软骨头的东西。”“艾先生误会了。”宗忻扯唇,语气讽刺:“我的意思是说我身体不好,经不起挖眼掏心的, 你只要敢在我身上动刀子, 我保证你立刻就会得到一具毫无用处的尸体, 到时候你威胁不了警察, 也逃不出东山, 得不偿失, 何必呢?我想,艾先生是想活着离开国境,而不是给我陪葬吧?”艾本尼脸色骤变。这个宗忻算是把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得知东山被警察封死的那一刻, 他就确定,他和手底下这些人已经插翅难逃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腾纾德那只老狐狸虽然拍拍屁股跑了, 但却给他留下条宗忻是警察的短信,还算有点良心。那个方尖他对付不了, 但可以调虎离山声东击西,阿金也争气,缠住了方尖,他才能把人抓到这里,只是可惜,阿金也为此……艾本尼沉默好一会儿,捏着刀柄的手因为用力已经开始发白。“艾先生根本不用这样防着我,给我松绑吧,我有病跑不动,何况你手底下这么多人,我也不想死。”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冷静,要比对方更沉得住气,这次来东山,除了想从腾纾德嘴里问出当年盛祁言的真相,还有一件,把谢遇知替出去。在山上遇到陆远那会儿,他就知道那个计划已经在实施了。那个把方尖推出去,牵制住艾本尼和周宴琛的计划。‘如果有必要,他们随时会选择牺牲方尖,换取整个计划的顺利。’‘这件事,还有谁参与了?’‘秦展,陆远。’“我知道了。”沉默,良久的沉默。办公室里静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