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殿下是女郎》全本免费阅读
五味坊是四年前开起来的。
那时正赶上李半朝打着“商贾不事农桑无所产出”的名头,将商户应缴纳的税收又添了一项算缗钱——凡经营所得,不论盈亏,三十税一。
且不论这算缗钱到底是为着重农抑商,还是为着他李半朝横征暴敛。只说京中商户大半都承担不起这样繁重的课税,只得歇业转手,一时之间京中的铺子关了大半。
如此一来,原本安插在各处的暗桩削去不少,萧镜身处宫中,顿觉闭目塞听。
无奈之下,她与父王才捏造了“黎二娘子”这么个身份,重金买下了这间五味坊重新经营眼线,以确保京城之中的消息来源。
的确如洛怀安所言,她这处虽说看上去生意还算不错,但全然无利可图,只是无人深究罢了。
五味坊。
地字号厢房。
萧镜与洛怀安两人对坐,一时无话。
洛怀安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大有一种看她如何狡辩的意味。
这家伙,排兵布阵的本事,怎么全招呼在她身上了?
事已至此,不说点真的东西,只怕是糊弄不过去了。
萧镜低低地叹了一声,跽坐起身,朝着洛怀安行了一礼。
“将军好眼力,妾身拜服。”
“坐着说就是了。”
洛怀安笑了笑,再度拎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片梅花蒸糕。
瞧他那模样,活像是在坊间等着听话本子的茶客。若是听得满意了,便随意赏个三瓜两枣;若是不满意了,只怕是掀桌砸场。
萧镜心中不快,却只得耐着性子答话:“原也没什么旁的。不过是仗着坊间人多口杂,卖些消息换点银子罢了。”
“哦?那黎二娘子都与哪些人做过买卖?”
“京中达官显贵或多或少都来问过话。”
“问的都是些什么?”
“将军这可就难为我了。”萧镜无奈一笑,“干咱们这行的,讲究以诚为本。将军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只要付清了银子,黎二也必然守口如瓶。”
“那这银子是怎么个算法?”
洛怀安顿了顿,自那金玉满堂之中捞出一片鱼脍晾在碗中。
萧镜盯着那片鱼脍,面上的笑意越发敷衍。
她可真盼着能变成鱼脍里的一颗刺,也让这厮尝尝如鲠在喉的滋味。
但她早就练就了这一身心口不一的本事,此刻言语之间端得是分外诚恳:“贩夫走卒十两,黎庶百工五十两,六品以下官员百两,三品以下千两,皇亲国戚万两,王室宗亲十万两。”
“……咳,咳咳……”
洛怀安碗中的鱼脍才刚入口,听了她这话忽然掩住口鼻剧烈地咳了起来。
不会真是被小刺卡住了吧……?
还真有这种心想事成的美事?
萧镜按住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执了茶盏递到洛怀安跟前:“将军?将军可要用些水……”
“不,不碍事……”
洛怀安接过那盏茶饮了一大口,稍稍缓和了些气息。
他放下茶盏,耳根微微有些泛红:“这金玉满堂,实在是有些过于辛辣……我是吃不惯的,不过我有一个朋友应当格外中意。”
萧镜神色肃穆地点了点头:“那将军下次一定带他过来尝尝。”
“这倒不急。”洛怀安喘匀了气,双眸微眯,眼中带着深究之色朝她看来,“你这儿连王室宗亲的消息都买得到?”
“买不到。”萧镜言语之间愈发诚挚,“所以定价十万两,好让将军知难而退。”
“那你还真是小瞧我了。”洛怀安勾起唇角,“我手下可有二十万洛家军,虽说十万两银子的确不少,但也未必真拿不出。”
“将军都有二十万洛家军了,还要这王室宗亲的消息做什么?”
“你这姑娘还真是……”
只见洛怀安摆了摆手,俨然被她气笑了一般。
萧镜眨了眨眼,面上一片无辜。
怎么,只许这人试探与她,还不许她试探回去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她与冯姑娘的谈话,洛怀安是半分没有听到。
病急乱投医的根本就是这人吧!
他莫不是从王长兄身上查到了什么关于小征关一案的线索,现在急着想要实证?
又或者说,他跟踪冯姑娘,是因着有什么证据指向了松竹馆?
正揣测之时,洛怀安忽然清了清嗓子。
“罢了,不说这个了。”
他身子向前倾了过来,笑得颇是有些神秘:“说来,我今日一早去拜会过程老廷尉了。那日追杀你的歹人已在狱中将口供吐得七七八八,不日就会升堂为你主持公道。届时黎二娘子乃是首告,还请一定随我同去。”
“那日追杀……”
萧镜忽然有些愣神。
黎二娘子或许会因着那日的追杀魂不守舍,但她是萧镜。
她并不在意升堂与否。
女扮男装将近二十载,每日都如同在刀尖起舞。
昔日宫中李太后还活着的时候,暗杀、下毒,隔三差五便会来上一次。
后来李太后死了,她入朝听政,栽赃、陷害,又隔三差五光顾一回。
无头悬案遇得多了,乍听这等“主持公道”之语,还真觉得有些虚无缥缈。
“黎二娘子?”
“东家?”
“怎么这般神思不济,黎二娘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萧镜回过神来,却见洛怀安正蹙眉看她。
“就是突然想起那日惊心,一时晃了神。”
她摸了摸面上的小银面具,垂眸一笑道:“有劳将军费心,届时黎二一定会到。”
洛怀安颔首,不曾疑它。
两人又说了会话。
人定时分,萧镜终于将洛小将军送出门去。
五味坊。
天字号厢房。
萧镜再度摊倒在那凭几上。
福伯与她盛了小半碗梅花粥,搅匀了放在案几上搁着。
“殿下您今日辛苦,用点宵夜缓缓吧。”
萧镜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坐在那处的人竟给她看出了重影。
她敲了敲脑袋,摘下面上的小银面具,伸手揉了揉眼睛。
感觉稍稍舒服些了,这才伸手端过那碗热粥,小口小口地用了起来。
浓淡正好。
一丝清甜在舌尖展开,梅花的香气绕满唇舌。
满身的疲乏仿佛都被这温热拂去。
她朝着福伯笑了笑:“洛怀安那家伙今日这么胡闹一出,还真提醒我了。今年天冷得早,咱们明日起就把粥篷搭上吧。”
“今日才冬月十七,会不会太早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