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亭中,萧文鹤见到风雪中驶来的马车,执杯的手顿了一瞬,未饮便放下了茶杯。
马车停在两丈远外,亭外的侍卫立刻拔刀戒备。
萧文鹤挺了挺脊背,原本放在桌上的右手握拳收回袖中,藏在桌案下。
萧子裕在西户京外困杀镇北将军一事,岐京无人不晓。眼下皇帝无心朝政,靖国内忧外患。众人都以为萧子裕要逼宫时,他却回了西户京,一连几月未曾踏足岐京。
他看不懂萧子裕。自己想要的东西,敌人却不屑一顾,他迟疑了。
看似缥缈的眼神,状似无意地扫过马车。
萧文鹤莫名紧张起来。
车门打开,萧子裕下了马车,却未分萧文鹤半点目光,反而回身向马车内伸出手。
一个女子下了马车,萧子裕撑伞挡住了她的面容。
风雪间的一瞥,已经隐约可见来人的惊人之姿。
但萧文鹤可不信萧子裕是耽于美色之人。
二人走近亭中,萧子裕收了伞,立在一旁。
萧文鹤忽地站起,震惊道:“李凤鸾?你不是……不是死了吗?”
“有劳殿下挂心,侥幸未死。”李凤鸾平静回道。
萧子裕拉着她坐下,倒了两杯热茶。
萧文鹤眉头一跳,跟着坐下。
萧子裕喝了一口茶,唇边的笑意似有似无,“岐京还不够?想打我这西户京的主意?”
“六叔何出此言?长幼有序,四叔六叔俱在,如何都轮不到小侄。”
萧文鹤说话时一直在看李凤鸾,似乎是在同她说话。
萧子裕余光扫了一眼身旁平静回视萧文鹤的李凤鸾,没来由地哼笑一声。
这一声引得对视的二人同时看向他。
“怪不得我那时弹劾你,你宁跪在殿前三日,也不辩一句。”萧文鹤停顿片刻,“原是你想要的更多。”
“还是不装模作样的话听着舒服。”萧子裕看了一眼略显诧异的李凤鸾,落在萧文鹤面上的目光狠厉了几分。
萧文鹤笑了两声,“六叔,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要美人不要江山吧?”
语落,萧文鹤颇为嘲讽的大笑几声。下一刻,他立刻变脸狠毒质问道:“我阿父和萧子砚固守坡对峙,是你挑唆的吧?卫军那般巧合的不战而赢,陛下怎信无人通风报信。我父惨死沙场,还要背下卖国的名声。萧子裕,你当真是狠毒。为了一个女人,家国都不要了。”
萧子裕淡定饮茶,见他停口不言,才不疾不徐回道:“兄弟阋墙的是萧子成和萧子砚,见死不救的是萧子砚,断了粮草的是萧子旭。天人城不肯分兵权给萧子旭的是皇帝,不开朝问政的也是皇帝,不肯让你父亲衣冠冢入皇陵的,也是皇帝。”
萧文鹤握紧了拳头,他额角的青筋鼓动。
萧子裕笑道:“这一切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一个平日饮酒作乐的闲散王爷,通敌卖国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紧握的拳头松开,萧文鹤强压下怒气,饮了一口凉茶,才开口道:“李凤鸾可不只是卫国公主,她还是你父亲的妃子,是挑起这场战争的罪人。她……”
红唇翕动,李凤鸾垂眸掩下眸中红意。
“住嘴。”萧子裕打断道,“你觉得,我今日为何敢带她来?”
萧文鹤呆愣一瞬,他吸了一口气,盯着茶杯寻思了许久,“你……岐京的军队一半在王斌手上,另一半是跟你从南境回来的……你……不可能,没有君令,他们怎么可能还听命于你。”
“王家的存在是皇帝为了制裁皇子的军权,可惜王斌不是很听话。自此,皇帝再未将兵权分于外姓半点。可有时候,权和利也难束人心。萧文鹤,你若是想做亡国皇帝,我不拦。我不在乎靖国姓什么,我只护我承诺过的人。你不动他们,其余的所有,随你。”萧子裕转动茶杯,“冬日,茶凉得快。”
萧文鹤面露迟疑,他不是不想杀了萧子裕,是他做不到。就像此时的十里亭,萧子裕只带了两个侍卫,他带了十五人。可他连五成胜算都没有。他甚至想过在茶中下毒,就算萧子裕中计了,他也不觉得自己能活着回到岐京。他知道只要自己先动手,萧子裕的人定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他。
“我明白六叔的意思了。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萧子裕勾唇道:“文鹤,果子都是从里边开始烂的,挑挑拣拣,也很难入口。”
萧文鹤瞳孔放大,嘴唇抖了几下,“多谢六叔忠告。”
萧子裕握住李凤鸾缩在袖下的手,拉着她起身,“童言无忌,你莫要往心里去。”
“你才大他几岁,何况我与他同岁。”李凤鸾笑得有些僵硬。
萧子裕将伞拿在身侧,却未撑开,“就算世人皆知你与我在一起,他们也只会说我强取豪夺。如此,倒也符合我的名声。”
二人并肩走在雪中,李凤鸾仰头看向天空。
“鸾儿,那个赌约,有赌注吗?”萧子裕低声问道。
李凤鸾侧首看向他,“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萧子裕含笑道:“感觉自己能赢,想讨点彩头。”
李凤鸾沉吟片刻,回道:“那你想要什么彩头?”
问出口,似是觉得不妥,她刚要开口,就听见萧子裕说:“一件事,如何?若你那时觉得我的要求过分,可以拒绝。”
萧子裕上车时的余光一直落在她眉目间。
二人坐好,李凤鸾才回了一句:“好,我答应你。若是我赢了,还是与之前一般。”
萧子裕唇角动了动,毫不犹豫道:“嗯,可以。”
二人相视一笑,很快便错开目光,各自看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