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帝国首都,伦德人见多识广,也多了一份淡定。
但眼前的这艘三桅双层装甲大船依然震惊了这些伦德人。
伊苏河上不是没有行过大船,例如帝国海军的“烈士敦”号,海军舰队远航归来时,海军上将,帝国公爵安德烈·格利沙尔塔·烈金雷诺特就会乘坐烈士敦号经由伊苏河进入伦德,一直前行到日落广场,接受皇帝陛下的检阅。
尽管是海军舰队中体积最小的军舰,烈士敦号的个头依然有十倍于这艘三桅双层装甲船,只是烈士敦号进入伊苏河时,整个伊苏河都会暂时禁止其他船只通行,不会有和烈士敦号抢占河道的船,更不会出现烈士敦号挤压小船的情景。
伦德的治安很好,这里毕竟是帝都,皇帝陛下不会愿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看到太多混乱。贵族们虽然不把平民的性命当回事,但随意欺压杀戮的恶名,有悖于贵族精神,很少会有贵族在公众场合做出这种很要人命的事情。
三桅双层装甲船的行径引起了不少人的惊呼,胆小的女人们掩住了眼,只在手指间露出一点小缝,微微带点兴奋地等待着。
“靠!”陆斯恩沉声道。
他并不是骂了一个脏字,而是命令船夫将小船往河岸边靠。
河岸高出水面莫约两米,以坚硬的青石砌成,石面上有些湿漉漉的青苔,一些顽强的螺类生物依附在上边,它们不屑于生活在已经被污染的伊苏河伦德河段里,可它们也没有办法爬上岸,长时间生活在阳光和土地上。
陆斯恩觉得,三桅双层装甲大船上的那位后妈气质的少女,像极了这种螺类。
掌浆的船夫来自夏洛特庄园旁的乡村,他们为庄园提供新鲜的小麦,玉米,村子里也有一些人为庄园打理草皮树篱,干点杂活什么的,他们不是庄园的仆人,但克莉丝汀夫人出了名的慷慨慈善,让他们很愿意也很骄傲为夏洛特庄园服务。
西里尔区位于伊苏河上游,这位船夫平时就在上游摆渡,偶尔打打鱼什么的,伯尼经常在他那里买一些新鲜的河鱼,这次进城,就雇了他的船。船夫本以为是美差,为烈金雷诺特家做事,报酬总是十分丰厚,但没有想到却碰到了这样的事情。
“不知死活的东西。”船夫手脚麻利地将船往岸边靠,一面低声骂着大船。
他当然清楚,眼前这个发号命令的年轻人,是夏洛特庄园里的一位重要人物。在帝都伦德,敢惹烈金雷诺特家族的人不是没有,但绝对不会出现在这艘三桅双层装甲船上。
伊苏河上的水波,出现了剧烈的横波,几搜小货船仓促地闪躲着,在人们的惊呼声中,三桅双层装甲船强横地靠向了岸边,与青石砌成的河岸间,隔着陈旧的小船。
陆斯恩站在船头,河风吹拂着他脸颊附近的发丝,露出削瘦的脸颊,却没有他这种尖下巴男人经常附带的刻薄,反而多了一点柔和的味道。
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根黑色的手杖,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后横握在手中,戴着洁白手套的左手轻轻抚过杖身。伯尼仿佛是看戏法一般,发现手杖忽然间就增长了,握在陆斯恩的手心中,支撑在了大船和青石岸之间。给小船留下了虽然狭窄,却足够安全的空间。
岸上的人们松了一口气,赞叹起来,佩服着这个年轻人的急智,当时的情况也只能这样了。大船横靠过来的力道再大,也只能通过手杖施加到青石岸上。
却没有人去想一下,如果是普通的手杖怎么能承受这样大的力道,如果是普通的手杖,怎么会突然变长,更没有人注意,这个一直站着脚跟未动的年轻人,先前并没有带着如此显眼的长手杖。
祸事被轻而易举地化解,陆斯恩的手掌在伯尼的背后轻轻一托,这个和所有厨师一样,都有着健硕体型的汉子就被他丢到了岸上。
“把船开回去吧,好好检查下,如果有破损,夏洛特庄园会为你更换一条新船。”陆斯恩回头朝着弯在船舱里的船夫说道:“葛兰大叔,你的臂力和你的为人一样值得信任。”
葛兰有些受宠若惊,他未曾料到路上没有和他交谈半句的年轻人早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并且知道他售给庄园的河鱼从来都是足够新鲜和分量。能够迅速地将小船横移靠岸,这种臂力也是葛兰的骄傲。
陆斯恩跳上了河岸,目送着小船离去,这才注视着三桅双层装甲船上的一群人。
三桅船并不罕见,但很少有人特意置办这种在河道里已经算很大个头的船只,更何况因为设计的缘故,这种船不能用来承载大量的货物,所以个头魁梧的三桅船只能用来游玩。
居住在西里尔区的贵族们,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伦德市内这一段肮脏的河道,他们会准备有家族徽章的华丽马车来应付日常出行。
船身包裹着铁甲,这不能说是一种奢侈的行为,只能说是浪费。在河道上行驶的船只不可能碰到战舰,包裹铁甲除了用来和别的船只相撞更显得威武以外,似乎没有别的什么作用了。
船头上铭刻着“麦格瑟里德”的字样,陆斯恩微微抬起下腭,仿佛在俯视着这群鲁莽之人,从来不曾在伦德听说有哪个显赫家族是这么霸气凶恶的姓氏。
那么,不管做什么,都不用担心为烈金雷诺特家带来麻烦了。因为自己,给主人带来不愉快和麻烦,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仆人应该做的事情,陆斯恩这么想着,决定稍微教训一下这群凶狠的乡下人。
麦格瑟里德,来自深渊的领主,很有邪恶气势的名字。所以除了一些边境之地,很少有纯正的贵族会用这样的姓氏。
“平民,你的样子很无礼。”莎柏林娜·麦格瑟里德,感觉到无数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微微有些得意,学着伦德贵族的模样,有些矜持,却又表现出自己贵族身份的倨傲。
陆斯恩没有爵位,他的年纪太轻,而且也不是某个家族的继承人,称呼他为平民,倒也符合一个贵族小姐的做派和身份……至少比罗秀称他为“斯兰罗小子”中听的多。
“麦格瑟里德,可不是哪个伦德贵族的姓氏啊。如果你是来自某个偏远地区的乡下贵族,请收起你的傲慢,这里是伦德,是许多大贵族扎根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地方。面对远来的客人,我对你的提醒,你可以理解为伦德人对你的善意。”陆斯恩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虽然说本来是来自不同环境和背景的人,但他也习惯了,学会了伦德贵族那种貌似和善,实则刻薄的说话方式。
莎柏林娜虽然鲁莽,但还没有到蠢笨的地步,陆斯恩的讥讽他如何听不出来?她本来就不是一位贵族,连乡下贵族都算不上,自然没有贵族的那种隐忍气度,冷笑着道:“不愧是伦德人,我在铁兰罗时,就听说了伦德人如何的傲慢无礼,果然如此。一个撑着破旧木船的人,居然侃侃而谈什么贵族的姓氏,真是好笑。你距离贵族的距离,就如同帝国海外的领土一样遥远。伦德人都像你这样,只会不切实际的没有半点资本的骄傲吗?”
陆斯恩不得不佩服这个莎柏林娜说话不经大脑的直白,她可曾想过,围观的可都是伦德人,皇帝陛下可也是伦德人。
果然,除了鄙夷之外,围观者的眼神中更增加了愤怒。
伦德人果然是骄傲的。就如同陆斯恩记忆中,有一个叫“来自海上”的地方,那里的人,看外地人,都是看着乡下人的眼神。
“一个穿着破烂的落魄爵士,也比一个浑身金银的暴发户更具备贵族气质。”陆斯恩只是想告诉她,奢侈的生活自然是贵族的标志之一,但更重要的是修养和气度。
但暴发户这个词显然激怒了莎柏林娜,她听到的最多的讥讽中,几乎都带着这个词,挥了挥手,“给我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伦德人!”
三个穿着正装的护卫跳上了船头,准备涌过来抓住陆斯恩,他们可比莎柏林娜有头脑,刚才看到这个年轻人轻而易举地把一百多磅的人丢上岸来,就知道对方不好对付了。
“等等。”陆斯恩握着手杖,横阻在身前,皱眉退了几步。
“怎么,想求饶了?我告诉你,现在已经晚了。”莎柏林娜得意地道,如同某位先哲所说的那样,在实力面前,只有撕下面具,撇弃自尊,舍掉荣耀,跪倒膜拜。
陆斯恩厌恶地摇头,“这是一艘被恶魔诅咒的船,带着怨念的水鬼在伊苏河里伴随着它。它就要沉没了。让肮脏的河水,埋葬恶魔的诅咒吧。”
“胡说八道什么……给我动手!”
三个护卫更忠诚于莎柏林娜,而不是畏惧于陆斯恩的警告,但当他们准备跃上岸时,却因为脚下不稳,意外地跌进了河里。
“澎!”
如同爆炸声一般,一条黑色的巨大触手从伊苏河底伸了出来,直接击穿了三桅船的船舱,绿油油的河水涌入船舱,片刻之间,已经有一半变成粉碎木片的大船就沉入了伊苏河。
来自铁兰罗行省的麦格瑟里德一行人,在伊苏河上挣扎着拼命求救,肮脏的河水染得他们同样狼狈,也分不清楚谁是最倨傲的莎柏林娜。
并不是伦德人小气,并不是因为他们得罪了伦德人,而没有人下河去营救这群落水者,而是他们同样处于恐惧和惊讶之中。
一只身躯堪比烈士敦级军舰的大章鱼,挥舞着巨大的触角,向手握黑色手杖的背影谦卑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