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檀喆闹脾气回家,玉澜也没去找他。这人还算心里有数,似乎知道自己这气生得没道理,也不用玉澜去叫,第二天自己又来了。
玉澜看他那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哟,我正想着晌午后怎么去檀府拜会檀大人呢,原来檀大人也有这么懂事儿的时候。”
她一面笑一面盯着檀喆的脸看,看檀喆双手束在身前眼神飘忽的样子,虽然嘴上不说,表情和姿态倒是很真实。
檀喆在玉澜面前就有这么个好处,知道自己犯了错他真的会心虚扭捏。他也不是不能无赖混不吝,但在玉澜面前还真做不来像面对别人那样的安之若素。
他来时玉澜正吃葡萄,见他来了,玉澜葡萄也不吃了,让他研墨。檀喆还是束着双手,踌躇了一下问:“你不问我昨天为什么生气吗?”
玉澜动作一顿,新奇地看向檀喆,觉得这话从檀喆嘴里说出来前所未有,真是新鲜。
她想想昨天这人赌气离开的样子,也多少有点气,皱眉反问:“你要是想说,难道还用我问?”
檀喆一时语塞。
玉澜还真没兴趣知道他生什么气,就像以前每次他闹脾气玉澜都不问一样。这让檀喆抄着手垂着眉,心情十分复杂。
“我想出去透口气,”玉澜看看外面的月色,“陪我去陶华园吧。”
檀喆自然不会拒绝,他从珞明手里接过宫灯,如每次那样陪在玉澜旁边,侍女远远跟在后面,不会打扰他们。
走了一会,不知道玉澜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陆寒寻现在被人喊做大殷第一儒将。”
又是陆寒寻。
檀喆在玉澜侧后身,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可我印象里,陆寒寻这人除了这张脸,其他的跟儒将也不怎么沾边啊。”
玉澜语气慢慢悠悠的,但檀喆听得出来,她是聊家常的语气,没别的心思。
“倒是……”
刚说了两个字,玉澜就轻咳一声,刹住了话头。
“倒是当初慕延慕小将军,姿容有仪,雅量高致,乃年少美才。”
檀喆替她把话接了下去。
玉澜比他往前半个身位,檀喆说完微侧头,模糊的光晕中只看到玉澜侧脸的轮廓,她微抿着唇没做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次醉酒,玉澜曾和檀喆自嘲自己有一个半的婚事,其中的一个自然是崔家纨绔子弟崔炳,另外的半个自然就是慕延。
醉酒时玉澜能自己提,但平时两人都不太愿意提这两个人。
玉澜不想提崔炳的原因很简单,和崔炳成亲那两年她过得不好,连带崔炳这个人她也瞧不上看不起,提起来她就心烦,自然就不会有人提起这个名字。
但对于慕延,不知道怎么的,无论玉澜和檀喆谁提起这位早逝的少年英才,气氛都变得微妙。
为什么提起崔炳来两人就没事儿,原因很简单,因为无论玉澜还是檀喆都明白,像崔炳那样的纨绔,玉澜定然是看不上的。玉澜不愿意提崔炳,只是觉得那是自己的一段糟心的过往,提起来就心烦,自然就不想提。
可慕延……
回纥之战前,玉澜好几个晚上都彻夜辗转,为什么父皇驾崩后大殷武将如此凋零,失落之余难免想起那位只订婚半年的未婚夫。
实际玉澜和慕延交集不多,兴许是因为差了些年纪的关系,玉澜和这位少年将军交流不多,但清楚地知道,慕小将军丰神俊朗,武功高强兼具气度雍和,是洛阳城里冠盖满京华的青年才俊。
叹息之余,玉澜也曾设想过,若当初慕延没死,若她如期嫁给慕延,是不是还会想如今这样,一步一步走到监国长公主的位置。
扪心自问,玉澜是没有这个把握的。
人没有被逼到一定境地,难以生出那样绝地反击的决心。若当年玉澜没有守陵嫁崔炳这些事,还真不一定能生出起兵宫变的野心。
也是因为英年早逝,人们似乎忘了,比之如今陆寒寻“大殷第一儒将”的称号,当年的慕延慕小将军,才是真正气质高隽又能征战沙场的儒将。
昔日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就是玉澜,自然是想为这个女儿挑选这世上最好的儿郎,给玉澜选定的郎君,不能是只知道打仗不懂怜香惜玉的武夫,也不能是只知道读书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于是慕小将军符合了先帝心意,为此不惜打破驸马不能任朝中要职的规矩,给玉澜定下和慕小将军的婚约。
但总归来说,玉澜对慕延的不想提及,更多是带着天妒英才的叹息,她对这位早逝少年将军的怜惜远远大过她们之间少有的一些回忆。
而檀喆,檀喆的心境就不一样了。
檀喆和玉澜都心照不宣的一点是,若当年慕延没有战死沙场,他俩能不能有这份机缘还真不好说,不好说。
极其不好说。
所以檀喆也不愿意提慕延,因为崔炳这个纨绔他知道玉澜瞧不上眼,但慕延,慕延还真不好说。
……
玉澜吸了口气,见檀喆明白自己的意思,她缓和了一下情绪,回头看了他一眼,见檀喆面无表情,只当他还在为昨晚她想不明白的事儿跟她闹别扭,也懒得搭理,兀自说道。
“我记得那时候,陆寒寻和慕延被称为大殷将星双璧,但慕延性格沉稳气度雍容,反倒陆寒寻才是鲜衣怒马明亮张扬的那个,怎么经年过去,反倒陆寒寻成了大殷第一儒将?前段时间他来京,我都快认不出他了。”
说罢玉澜长叹一声,不知道是在叹息陆寒寻,还是她因为陆寒寻想到更久远前的岁月。
檀喆不想她想那么多,尤其刚才还提到了慕延,但他向来把心思和情绪藏得深,此刻玉澜又察觉不出,檀喆就详装无事地岔开话题:“如今安宜公主嫁到边塞已一月有余,当初长公主还忧心过他们的婚事,如今是否还是觉得两人……”
他意有所指,也点到即止。
玉澜果然被拉开心思,因为檀喆的话不由得想起玉嫤出嫁这件事,确实也有点让她犹豫许久。
“当初犹豫这桩婚事,不过是觉得两人性格不太合适罢了,”似乎这件事真的让她烦恼了,玉澜止不住地叹气,“陆寒寻驻守边塞多年,大小战争和突厥对战数次。十四岁就去边塞,到如今十多年来能在朝局中地位稳固,可见这个人无论是作战谋略还是政治嗅觉都十分敏锐,这样的人,心机深不可测。”
檀喆眯着眼睛看着手中宫灯映出的光晕,闻言又眯着眼睛看玉澜,玉澜比他往前一个身位,自然看不到他脸上的不服气。偏偏这心思又不能漏出来,檀喆望了望星空,心里堵得难受。
玉澜还在说。
“玉嫤呢,玉嫤这孩子我接触的少,不过也能看出来,这孩子就跟滤了茶叶的茶水一样,看着有点东西,实际心思清澈透底,根本就藏不住东西。无非是她话少,不怎么爱笑,起初看着挺唬人。时间一长,以陆寒寻的能耐,这会早就看出玉嫤是个什么人了。”
说到这玉澜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站在深秋的风里喃喃:“若不是当初玉嫤要嫁,这婚事我也不看好。所以也不指望玉嫤能为我做点什么,她能在边塞护好自己,我就知足了。”
至于陆寒寻,就算没有玉嫤,她也信心跟他周旋。当然玉嫤要是能拴住陆寒寻最好,但总归是要降低预期,还要给玉嫤些时间。
“不过玉嫤也有个好处,这孩子虽然心思单纯,但很有自己的主意,还做得一手好刺绣。边塞不比洛阳,若她去边塞和陆寒寻还没生出夫妻情分,能捣鼓一下刺绣,懂得排解自己的情绪,也能好过一些。”
不知道她乱点的鸳鸯谱能不能定出一桩好姻缘,玉澜没底气地想着。
正出神,身上一暖,玉澜一怔,回过头来,看檀喆面无表情的把一件风衣披到她身上。
她怎么没注意到刚才出门时他还备着这个。
“长公主也放心,以安宜公主之聪慧,定能将这桩婚事经营圆满。”
檀喆的宽慰换来的是玉澜皱眉的上下打量。
檀喆不动声色。
半晌玉澜哼了一声,拖长了音调:“哦,原来檀大人喜欢的是玉嫤这般性情温和的美人,可惜我不仅不软玉温香,还会横刀夺爱,想来檀大人这几年也着实委屈了。”
她语气越来越冷,檀喆一怔,反倒因为她的在意欢欣起来。
脸上却还装作不知道的模样,惊奇道:“你看你看,又想多了不是?”
玉澜冷哼一声,直接撇了他加快脚步往前走,檀喆低头一笑,提着宫灯跟过去。
一转眼,又过了两个月。
离着除夕越来越近,天也越来越冷。玉嫤跟玉澜一样,人很怕冷,两月前就开始陆陆续续烧炭取暖,如今在房间里几乎整天都离不开炭盆了。
也是这时候,送她来的亲队终于启程回洛阳。
当初来边塞的送亲队伍,主使是玉澜同父同母的哥哥楚景琰,楚景琰体态肥胖,平时站久了都累,先帝在时对这个儿子的感情就始终不及他其他兄弟。在玉澜掌权后楚景琰顺势做了一个富贵亲王,不怎么参与政事,这次来也是被陆寒寻好好招待着。
陆寒寻知道,楚景琰在这里呆这么久,一个是给足玉嫤体面,另一方面,很可能也是玉澜暗地授意他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观察一下陆府和边塞军。但陆寒寻光明磊落,楚景琰想去军营看军队,陆寒寻就陪着去,想去城楼看巡防,陆寒寻也差人陪他,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至于楚景琰回去和玉澜怎么说,不管怎么说,他都有对策。
玉嫤和陆寒寻将楚景琰送出数十里才与之告别。秋冬之际黄草漫漫,比平时更生出萧瑟荒凉,楚景琰慈爱地看着玉嫤,虽然他与玉嫤平素也没什么交集,但一想到玉嫤此后可能数年要长居边塞,同为皇家人,此刻不免生出怜惜。
楚景琰不由对玉嫤微笑着:“有时间也洛阳看看,你在洛阳留下的公主府,我定会差人一直打扫,你随时都能回来住。”
玉嫤闻言微笑,对楚景琰款款施礼:“皇兄一路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