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列整齐的官吏们静静依次进入宏辉殿。 这座恢弘的殿阁早已被修缮地完备又壮丽。 廊檐上的彩绘闪烁着华丽的光彩,就连雕刻着瑞兽的掾子都笼罩着威严。 这里就是柳国的权力中心。 金阙望着头顶悬挂着的匾额,深深吸了一口气,拾步上了汉白玉的台阶。 从铜锣敲响到在宏辉殿内站定,时间并不短也不长,而在这段时间里,却没有一个人说话。随着六官们在殿内站定,笼罩在每个人身上的紧张感也变得强烈。而等到宏辉殿的殿门被下官们关闭,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感甚至让人感觉到一阵阵皮肤刺痛。 金阙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御座上看了一眼。 垂挂着珠帘,背后树立着鎏金屏风的空荡荡的御座,让他近乎于窒息。 这个国家没有主人。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都开始绞痛了。 又是一声锣鼓响,本该因为主上莅临而拉开的珠帘却没有动静,反而是作为冢宰的乐羽向前,一步步走上了只有王与麒麟才能踏上的御阶。 金阙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看着乐羽直到走到距离御座还剩一级的台阶上站定。 这是毫无疑问地僭越。 六官中不少人在看到乐羽这番举动时都露出了忿忿的表情。 但是他们却都像是金阙一样忍耐住了。 因为主上无法亲自视事,而宰辅也不在,作为冢宰的乐羽是有权力这样做的。 金阙闭了闭眼,将心头的愤怒强压下去,作为太宰号令六官向御座行三叩之礼。 礼毕,立刻就有御史出列,似乎有事要奏禀,但是他还没有张口,便被御阶上的乐羽抬手制止了。 他的视线在六官们的身上巡视了一圈,用沉着有力的嗓音说道:“流言的事情我听说了。” 乐羽身上深紫色的衣袍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别样的光彩,从度王时代便掌权的威信让他有着不敢逼视的威严。 “国帑的事情,流言不可信。国库之中存放的财物从未有过丢失,每年送来的税赋也全都登册入库了。马上就是一年赋税上缴的时候,在这种时候传出这样流言,实在是居心叵测!”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乐羽身上。 “如果连国帑都无法保存,那么国府的威严何在呢?百姓们辛苦上缴的税赋岂非不能用于国家?那么势必将动摇各州上缴税赋的信心。” 所有人都在听到乐羽的话时精神一震。 赋税是一国立足之基石,如果下面的各州以不信任国府的原因推迟或是拒绝缴纳应该的赋税,那么国府就像是被人砍掉了一只胳膊,国家是无法顺畅的运行的。 金阙的目光也深了深,他并不相信乐羽说的国帑没有丢失的话,但是他后面说的却很有道理。 国帑非常重要,没有国帑的话,国府是没有底气压在众多的州侯头上说话的。 乐羽的视线看向了金阙,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继续说道:“所以要尽快找出流言的源头并且保证这个流言就对不能流传下去。一旦流言传到了其他州侯的耳朵里,那么即将到来的夏收会是什么结果,谁也无法预料了。” 乐羽话中的意思大家都听懂了,流言的后果实在巨大,如果不加以制止的话,最后受损的只会是国府。 一时间所有别有意味的眼神都收敛了,原本因为流言而蠢蠢欲动的朝堂短暂的平静了下来。 “如何制止流言以及寻找流言的源头请大家各抒己见。” 这场朝议的节奏已经被乐羽掌握了,听到这里金阙干脆地闭上了眼睛,之后的事情听不听已经没有意思了。 无论是遏制流言还是找到流言的源头都只会让国府显得更加心虚而已。 看来国帑是真的丢了而且也并不在乐羽手里。 心里怀揣着这个想法,金阙在之后的时间里,无论谁来说什么建议,来问他的意见,他都是支支吾吾地敷衍过去了。 在众人议论得热闹的时候,金阙悄悄瞥了一眼苍梧,高大沉默的武官站在朱红的柱子旁,脸上也全是困惑和忧虑。 而他身边的那些武官,成佳、平度之类的人全都是类似的表情。 看样子也像是一无所知的样子。第105章 天纵之才 所以, 国帑究竟去了哪里呢? 是他们真的不知道,还是伪装地太好呢? 朝议过程中,金阙没有和乐羽有任何交流, 到了如今这个情况, 他和乐羽已经是明面上的不合了。 两人便是偶有目光接触,也不过冷冷点头,除却公事, 两人几乎是不会说话的。 想要知道国帑在不在苍梧手中简单, 只要直言相问便是, 而想要知道是不是在乐羽手里, 就要想点法子了。 朝议结束后, 金阙怀揣着满腹的思虑回到了官邸之中。 “大人,苍梧大人正在里面等您。” 才走进大门,家令便迎了上来,告诉金阙苍梧来了。 金阙闻言,不由一哂,这还真是心想事成,本就打算问问苍梧,没想到他自己就来了, 也好。 家令小心地打量着主人的脸色, 说:“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苍梧大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金阙走到侧间里,换下了官服,从屏风里走出来的时候就听到家令这么说。 他舒了一口气, 接过家令捧来的温水,又就着温水狼吞虎咽地吞下了一旁准备着的糕点, 这才感觉那种饿得胃痛的感觉好了一点。 金阙一抹嘴,叹气, “国帑不知所踪,那家伙之前一直在军中,肯定没听说过这个传言,但是现在知道了,他来找我估计是来问个清楚的吧。” 家令跟着金阙已经几十年了,与其说是家令,不如说是值得信赖的家人,所以他和金阙说话也比较直接。 听到金阙这么说,家令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国帑是真的丢啦?” 金阙苦笑,“我宁愿是假的呢。” 说着便抬脚朝正厅走去。 苍梧已经在金阙的官邸中等待许久了,他身上还穿着武官的袍服,嘴角甚至都起皮了,看样子是一下朝就跑过来了。 “国帑真的不见了吗?” 金阙没有立刻回答,他揣着双手,余光略过桌面,上面摆着一盏茶,明明自家的仆从给他送了茶水,但是这家伙却丝毫没有享用的意思。 茶水虽已冷了,但是空气里还能嗅到茶水清隽的香气。 是上好的云雾茶啊。 “真是暴殄天物。” 金阙一脸心痛地推开窗户,将桌上的茶水泼到后窗的夜来香丛里,“这茶叶还是当年主上找到的一处茶山中出产的呢,本来给你喝就是如牛饮水,结果你还不喝。” 苍梧本为金阙这拉拉杂杂的一堆话感到烦躁,但听到这茶和茶朔洵的关系之后,原本拧成一个疙瘩的眉心也松了下来。 “这是主上寻到的茶叶吗?” 金阙白了苍梧一眼,打开柜子取出茶叶和茶具,又呼唤仆从拿小风炉来,将风炉点燃,烧起了一壶水,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对,说起来十二国中如今流传的好茶几乎都是主上所作。” 说着,自己都慨叹了。当初被助月辉受令去组建商队的时候,真感觉是晴天霹雳,以柳国当年的情势,能够自给自足都是说梦,更不要说拿国内那点东西去其他国家换物资回来了,他当时在被迫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都以为自己要辞去官职回乡下做个农夫了。 而且当时被派来组建商队的人全都是助月辉不喜欢的人,只看人员组成,一个被排挤的天官,一堆被排挤的武官,这领头的居然还不是自己这个最有经历的官吏,而是个海客出身的男人,任谁看这样的组合都是个笑话。 想想都叫人唏嘘。 水吊子呜呜作响,一大蓬白烟在炉子上结成云雾,水开了。 金阙拎着水吊子坐到桌边,清洗了茶具后,便用滚水又重新冲了一壶茶。 将一杯推到苍梧面前,金阙自己面前也倒了一盏。 被滚水激发的茶叶爆发出了惊人的香气,那浓翠的茶汤配和着香气,金阙情不自禁地放松了下来。 苍梧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盏,碧绿的茶汤里倒映着他自己的面容。 那是憔悴又疲惫的。 “主上他,真是天才啊。” 逆境也能玩成顺境,三年前的布局却能让这个群龙无首的国家在敌人的手里也能变好。 现在这样互为犄角的形式,恐怕是他预料到了的吧。 在苍梧望着茶水不知想什么的时候,金阙突然说道。 苍梧抬起头,悲伤地说:“主上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吗?” 如果现在有主上在的话,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主上总是能看得很远,无论多么坏的情形,他都能把它变好,当初的商队是这样,如今的国家也会是这样吧。 金阙摇了摇头。 “那么台辅呢?” 金阙也还是摇头。 苍梧颓然地垂下头,好久,才抬起头问道:“你觉得国帑在谁手里?” 虽然主上无法视事,但是他们也不能就这样放弃,必须要振作起来,在主上苏醒之前,继续支撑下去。 “不在你手中的话,可能就是在乐羽手里了。” 但是苍梧却皱了皱眉,摇头,“应该也不在他手里。 金阙扬眉看他,苍梧道:“国帑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给军队发粮饷。如果按照常规,从国库中用国帑发粮饷的话,军需官们拿到手中的军需单子上是要盖帑印的,但是从三年前开始,军需的单子上就只有国玺了。” “这样也未必是因为国帑不在他手中” “不,你不明白,不用国帑而另外筹措军需是多繁琐的事情,如果能名正言顺地使用国帑,他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呢?” “也许他是想用国帑来另外养一支军队?” 苍梧摇着头笑了,问道:“你觉得他和逆贼恒光是一样的人吗?” 逆贼恒光会因为野心而另外养一支军队,因为他需要用这支军队来保护自己,他恐惧而胆小。但是乐羽却不是这样的人,乐羽胆大包天,傲慢又自视甚高,他根本不屑于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一直自诩忠臣,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谋逆的事情的。” 金阙没想到会这样排除了乐羽的嫌疑,但是他还是道:“话虽如此,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我还是会暗中派人调查。” 苍梧点头,对金阙的这个决定没有异议。 “国帑不在乐羽的手里,那么你也说了,军饷的变化是在三年前,这样看来,国帑很有可能是被主上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