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凡岁月

《超凡岁月》

第8章 禅音缭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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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禅音缭绕呀

说是为了重用,年底老辜让我接管那套过时的影视广告器材。从更新换代角度说,那套设备是市面流行的他太爷爷了。只因是出版社最值钱的固定资产,平时还得靠它撑住门面,所以早该处理的东西还得留着。老辜背着手说:定时擦拭,搞好卫生,发挥大学生的专业作用!经过多次挫折,马克思的豪情早已沉入一大节,我连连表示:一定坚守岗位,保护宝贵财产!

接近春节,我口袋里的钞票少之又少。本来工资微薄——不象其他员工开有音像店,再加上几回沙龙活动,我这枯瘦的腰包怎么向父老乡亲展示?他们可是看着繁华特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前女朋友讲的或许有道理,人不能饿呀。恰好以前有位三脚猫水平的广告人王勇,常来租用这套设备。我接手后他还来租用。于是我在为这套宝贝汗流成河寸步不离之际,又担当起外出协助拍摄的工作。刚好王勇也缺人手,又不懂舞台表演。而我学过这专业,我便兼任起他的副导演。连着道具搬运工,出去一天也能挣个100多元——一月便有1000来元外快。在臭汗横流的奔走中,我度过了毕业后一个不错的春节。

96年春节后,挂念老范的考研状况,我风尘仆仆去找他——路上不知多少双雄先祖们在脚下**。特区春季天气阴郁,雨雾迷漫。当我想着南北开花的芬芳推开门时,老范呆呆坐着,两眼深陷,目光一片空洞。不祥的预感击的我连问话都一段一节:“考的—成绩—怎样—?”老范嘴角牵动一下,给了我一个表情。估计是要笑笑,却还不如原来不笑。过了几秒钟,才叹了口气:“英语跟我无缘,命中没有莫需求呀。”跟上次一样,其他科考的不错,英语59分——又砸了!看着他疲惫的目光,我不想多说。老范昨晚刚知道成绩,我可以想象一晚上他是怎样的辗转反侧,苦念佛号了。

当副导演的日子琐碎却实惠,我暂且把宏伟事业搁置一边,所以老范考研的失败虽对南北双雄蓝图大有影响——看来又得准备长征了,但我想可以从长计议,战略可以调整嘛。对暂时忙于充实小腰包的我来说,影响不算大。可对老范人生大计的冲击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多米诺效应由此拉开帷幕:考不上研究生,就无法在北京与高佻女郎相会,更是得不到高佻女郎令尊大人慈爱的目光。老范总不能到北方打工,高佻女郎虽然从没放弃追随爱情南下的打算,可视之如掌上明珠的局长大人能同意吗?更忐忑不安的是,老范书生意气习性独特,个人命运在食品公司的未来尚不好掌握,把他放在社会上恐怕要第二次龙宫徘徊了,他能负起为高佻女郎南下闯荡撑伞的重任吗?

三角梅花开花落,海滨浪潮升潮降。瞬间,我已在风云变幻的音像出版社工作一年了。在几位老员工的帮助下,96年8月我顺利转正了。这是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当时的特区经济繁荣,可地方狭小,能拥有特区户口是任何一个外地学子引以自豪的大事——就如留学生苦候多年终于拥有美国绿卡一样。只有工作转正了,户口才能确切地留下来。不能转正,户口便会被迁回原籍。一迁回去,我苦读十几年的工夫就白费了,还谈何进一步发展伟大事业。而且,父母亲人又要背上多大的精神压力——大学生儿子从特区回来当农民了。正是为了转正,我必须低声下气,搞好卫生擦好机器。当我把喜讯告诉老范时,他语气从容地祝贺我,并告诉说他也转正了。我听他电话里飘渺着柔柔绵绵的佛家音乐《水莲天碧》,我一阵叹服:在佛家文化的熏陶下,老范确已修成了波澜不惊的风度。

所谓一悲一喜一顺一逆,革命总有**低潮。两个月后第一片枯叶从我肩上滑落时,影视广告设备被人承包去。胖子总经理在清单签下字的瞬间,宣告这些曾帮我填实腰包的疼我的设备大哥们,跟我吻别了,我又回到跟女人们谈时装聊猪哥的圈子里了。不行!穷是穷,我怎能忘记马克思深情的目光?我又想起了保尔的话: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的……

想找老范谈谈,却说他近几个月到下面门市部站柜台去了。我独自筹划新的活动方案,可把工资白白请同志们吃水果喝饮料的失误告诉我:干革命靠自觉,不能靠物质诱惑。我又能有多少钱呢?新的文化战场在哪里呢?我双眼穿越都市的滚滚红尘,热切探寻着新的文化绿洲。

天无绝人之路,那天我正沉迷于《哲学的贫困》,一个电话让我惊喜不已——永强来电!自校园一别我们联系不多,有几个晚上到宿舍找过,都不在,师弟们说:整天带着几个小喽罗满宿舍区跑,推销光碟吆喝服装,也不知他是学生干部还是流动商场?不上进的家伙!不发扬自律会优良的文化传统,跑去做什么小买卖?我当时真后悔,接班人选错了。他毕业时,也就是我转正时,留特区更难了,想留的只能当漂流一族——没户口。听说永强把档案往县人事局一挂,就呆在特区打天下。电话里他说有个很有品位的聚会邀请我参加。我问是什么聚会?他却神秘地说到时我自然明白,绝对是我所喜欢的。哼!来这一套,难道是婚介找对象的——倒操心起老上级的终身大事来了?

在一个人头济济群情振奋的酒店会议厅里,满面春风的永强正与来宾们谈笑风生。那副踌躇满志让我怀疑当时是不是他结婚的日子?我忙摁摁口袋,幸好还有200元,作个红包还是够的。我正有点不知所措,他已大步流星迈了过来,那气势巍峨挺拔,完全今非昔比。他说:“主席,总算把你盼来了!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很适合你的。”不容我作番调整,一双双热情之手把我握的直颤抖。

“早听说陈先生对文化思考很深刻,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我是个音乐爱好者,陈先生可要多给我指导指导!”

“这个时代还有这么研究哲学的人,陈先生真的与众不同。”

他们热情如火的话语快把我融化了,志同道合者竟然都在这里!更让我惊讶的是他们对我的兴趣爱好都了解的一清二楚。如果没有永强默默耕耘着,哪有这样激动的时刻?看着永强亲切无比的笑容,我思潮汹涌,多好的同志,短短一年他在不事喧哗中已把文化事业开展的这样火红!一丝歉疚绕上心头,以前我怎能错怪他呢?这些热情的同志们说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相似的,他们说:“欢迎加入我们的事业,你一定会成功的!”“什么事业?”“那——”永强嘴巴一驽,几把涂满毛司的头发抖了一下。大厅中间写着“安美事业·永远辉煌”。安美,哪个文化流派?我脑袋一片空白,难道我落伍了?“从海外进来的,……”永强嘿嘿笑一下,椅子往我身边靠了靠,比演讲还精彩地向我娓娓道来。他那位甜蜜蜜的小恋人偎依在他身边,看他的眼神自豪而陶醉。永强后来告诉我小师妹早换了。

听了半天我才明白,原来这是项美国进来的传销行业,在少量投入的基础上大量发展下线,根据公司可观的奖金制度,在短时间内就可致富,永强说他只动用了校园生意收入的一小部分就打下这片天地。“还有许多附加福利,到一定级别还可以到澳洲旅游呢。”永强的小甜蜜笑眯眯地补充着,那神情,仿佛澳洲海滩温柔的海风正吹着。不过是个经济聚会,还说什么文化沙龙?亏你还把克格勃的手段用在我身上!我的心在滴血了。“老首长,这年头钱,钱是多么重要。不发挥善于组织群众的优势来做安美,哪份工作能帮我们快速过上好日子?特区是不欢迎穷人的!”士别三日口气不一样了,竟教训起老首长来了。“一个月你能挣多少钱?”我有些嘲讽地问。

“八千。”

“八千?”

地抖了一下,那可是我工资的七倍呀!自从副导演下岗后我每个月也就干巴巴的1000零80元,这巨大的差距让我眼大如牛。但,可能吗?永强又一阵模特秀,指着脚上的皮鞋说老人头的,煽动身上西服说花花公子的。人证物证俱在,我有些相信了。他又说:“这是个大集体,许多人是博士硕士文凭。除了能挣到钱,还可以交到许多意气相投的朋友,有的还可以找到心上人。瞧,我就是在安美事业中认识我达令的。凭老首长迷人风度超人口才出众领导才能,在这里你不但能搞活经济,还能从事你的文化事业,说不定还可以找到真正的革命伴侣”永强侃侃而谈,表情神圣。这位从政客转化的企业家把我说动了,是的,马克思炒过股恩格斯经过商。找到历史依据,更何况经济文化可以一体化,不妨试试!

在永强和他同事们热烈的掌声中我开始了安美事业,投入不多,收效也不显著。但这个可以高谈阔论的舞台让我亢奋不已,我又找到昔日傲立潮头的感觉了。在夸张的掌声喝彩声中,我眼前浮上了多时不见的老同志——老范,世纪双雄的双子星座怎能孤星独明呢?

在一个秋雨萧萧的傍晚,我终于找到刚从门市部回来的老范,他在无人的办公室里打电话,声音有些暗哑:“我会照顾自己的,回国后我会跟你联系的,天气冷了要注意身体……”听语气象在跟女性讲话。他的脸色依然暗淡,考研的阴影还没消退。一谈才知道,老范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让高佻女郎离开他好,刚才电话算是个终结。他骗她说劳务输出,要五年后才会回来。到国外就难讲了,让她为父母着想忘了他吧。我大吃一惊:“你怎么能如此草率?完全可以努力让她南下!”他说:“那样不好,家里就她一个小孩,从小骄惯,又有个稳定工作,特区激烈的生存竞争根本不适合她。即使来了,感情再好,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呢。”老范脱下眼镜揉揉眼眶,眼眶红红的。接着说:“已三个月不跟她联系了,我想还是淡化处理。为了她的未来,也为了我的以后,还是忍痛割爱吧。再说,这也是佛主的意思。”他翻出一张黄纸条,问的是女朋友南下好不好,上面写着:莫听闲人说是非,晨昏只好念阿弥。若将狂语为真实,画饼如何止得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是天意吧。”他说。窗外,一片枯了很久的树叶终于被雨水打了下来跌进水沟了。我知道他俩有很深的感情,不是万不得已,老范不会放弃的。1个月900元,除个人生活支持弟妹读书,他有多少余钱,怎么去买房子,成家?爱情与面包确实很冷峻地看着两位眼神忧郁的青年才俊,冰凉的秋雨瞬时砸向我颤抖的心头。远处,特区大酒店的霓红灯摇曳着梦幻的色彩,象个高傲的贵妇。

原准备的文化沙龙的喜讯被老范低垂的眼皮堵住了。永强的传呼这时响起,让他单独静静也好。我前脚刚跨出大门,身后又追来了似乎从天际飘来的《水莲天碧》,恍惚间我象刚跨出了另一世界。

不行!这般孤寂一人,梵音缭绕,终究太脱离生活了。我必须把老范带入生机勃勃的环境来振作精神。永强四处寻找朋友加入安美,一则需要扩充下线增大收入,一则需要优秀分子提高聚会的吸引力。因而我的到来给永强的会场带来了很好效果,如果老范这种玉树临风式的人物能光临会场,他们更是求之不得。而老范如果进入这掌声喝彩声彭湃的海洋里,不就进入到一个崭新的世界吗?但是象他这样对经济漠不关心的高雅之士,谈钱不行。我请,他又对我的群众运动兴趣不大。怎么办?小甜蜜眨巴一下眼睛,永强妙计顿生,他说:用女的,再如此如此。我想只要能把老范带进来也无所谓,便同意了。

两位安美小姐一听是重点大学高才生,马上表示:为安美事业,义不容辞!在永强老崇拜者的口吻下,老范一听是心理上需要解救的大事——帮助迷茫人士指点迷津老范向来是古道热肠的,第二天就主动上门为两位迷茫的弱女子排忧解难去了。

等我们再见到两位身负重任的妙龄女子时,两位面面相觑摇摇头说:再也不提他了。这么重要的下线要失去,永强急了,连连追问,在两位无奈的讲述中我明白了当时的事情。

那天,琼和珍把宿舍布置的温馨整洁,小厅上还摆上一束鲜花。琼说上不了大学是今生的遗憾,能与优秀大学生相识也算是今生有幸。她们心儿蓬蓬跳着打开门时,土黄夹克布鞋眼镜书本,活脱脱一位乡下老师!但聊着聊着,老范那清淡似水的眼神,安详儒雅的话语,给了两位别开生面的感觉。按计划,高考落榜生琼戚着眉头诉说着四处漂泊的无奈,口才出众的珍坐在旁边故意翻着一本安美企业宣传书,时不时把书晃一晃。但老范听的全神贯注,似乎漏掉一个字,就会为这楚楚可怜的女子做出错误的开导。琼说:“我这人内向,下了班就喜欢一人呆着,生活真是枯燥死了。”“你呀,就不出去走一走。象我经常参加这个聚会那个聚会,心情多好!”她们本意是以此引起老范对聚会的关注,但老范说:“现代社会看似接触频繁,实质人心依然孤独,聚会有时也没有效果。”此语一出,慌的刊物换上的照片差点从珍手上跌落。她说:“聚会解决不了内心的苦闷,那该怎么办,难道只有依靠爱情了?”“爱情有时也解决不了。行的话,有些失恋者婚姻失败者怎么会轻生呢?”“那不就没办法了?”“办法是有的,建立起自己的宗教信仰。”“宗教信仰!信什么?”两位少女半是惊讶半是好奇,几乎异口同声而出。“按我的看法,咱们中国人信仰佛教比较合适。我给你们带来两本书,值得看看。……”老范侃侃而谈,把佛主慈悲为怀人人都有佛性一心向佛求得心灵升华的大法,事理并举大演一通。

今生不修善来生变蟑螂的说法新奇又有威慑性的,海龙王招女婿佛主救护的故事不逊于女儿国唐僧大逃婚的刺激。听到亢奋处,珍一个喷嚏把桌上照片翻了个身,才发现差点误了正事。她小心递上照片说:“星期三晚上,我们有许多外地来的朋友搞聚会,太需要你来开导了。”老范一听,一脸神圣,问:“什么聚会?”珍指着照片上的红布条说:“就是——安美聚会。”“安美?就是那卖牙膏洗发水的传销会?”老范先是惊谔继而不屑。两位少女被他怪异的表情惊的花容失色,心中神圣的事业被问号击的东倒西歪。为挽救心中美丽的蓝图,两人一人拿照片一人拿刊物,你一言我一语辩解开来。可面对我这半个思想家的老伙伴,她们的语无伦次更加重了老范的悲悯心理,他说:“两位女孩根基不错,不把时间用于聆听妙理,参加什么老鼠会?真是不可理喻呢。”

老范慈祥地笑着,静静听着。最后说:“两本书先看看,我们星期六再谈吧。”一听还有机会见面,两位少女认为老范动心了。她们直把老范到小区门外,琼一直看到老范背影消失在远方,才烫着脸回去。

星期六,琼和珍打扮的漂漂亮亮,刚要电话约范老师到安美会场,老范却先说了:“我和许多朋友正举行一场文化聚会,对你们会有帮助的,我在特大门口等你们。”把那些人争取过来,这可是非常可观的业绩呢,两人匆忙赶了过去。

三人边走边谈,老范问:“《禅的妙处》看了有何感想?”两人支支吾吾答不上,只是低着头走路。仿佛间踏进一间古色古香的大房子,两少女吃惊地抬头一看,正面布幕上一个金光闪闪的“佛”字!老范的朋友有男有女,还有不少光头黄衣分不清男女的出家人。这里该不会是南普陀吧?两人急了想抽身走,可已经晚了。随着掌声,台上拄着拐杖的老和尚正向大家款款致意,口中佛语娓娓道来,两人只好安坐不动。为活跃气氛——象安美会场那样,老和尚几次邀请听众上台帮忙书写或分发佛家书籍。老范都踊跃上去,恭敬有加地完成任务,再双手合十向大家致意,“那积极性就象阿雄刚参加安美聚会时那样。”快嘴的珍啧啧两声说。马克思恩格斯要知道他们的忠实弟子一个在传销会场流汗水,一个在佛佗会场献殷勤,不知头发要白了多少?

“那虔诚的神情,在场的和尚没一个能跟他比,我看他只欠穿上袈裟了。”一直闷闷不乐的琼忍不住叹了一句话。月光下,双眼一派迷离,刚刚燃起的一点点爱的火花,在老范双手合十的瞬间熄灭了。

讲经一结束,两位少女几乎是逃了回来。顾不上老范后面一再叮嘱:下次想来要先通知一声,他好订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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