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天风雨大作。
雨携风势,风助雨危,伴着如泣如诉的悲声,似万箭齐发,斜插山巅营地。
净化之光逆天伐苍,冲破黑烟魔气已是强弩之末,洗净漫天墨滴更是芝艾同焚,焉能挡下凄风苦雨?
白光逐渐收敛隐退,子曦身躯僵硬,仍保持翻书的姿势,连脚下的荷花也转不起来。
杨百步眼皮巨跳不止,舌头也开始打结,“撤退!快,往洞穴深处躲,遮风挡雨……”
洛青禾怒急,瞪了杨老头一眼,将襁褓塞入熊宝口中,毅然决然向子曦猛冲。
『你们俩是蠢到一块儿了!他抽藤,你甩线,怎么都比两条腿快。』
襁褓在口,冰熊嘤嘤怪叫不显,凝灵入口又连忙吞下,险些伤了小天星。后怕之余,熊宝怒气更甚,唯恐错失良机,连忙双掌拍地。
咔咔……
遍地冰柱应声而动,或转向,或拉伸……三五成排,四五成列,结成鸟笼般网格,中填薄冰,遮风挡雨。
说时迟,那时快!
寒冰鸟笼刚搭建完成,漫天风雨迅疾扑下。撞击声,轰鸣声,破碎声,声声跌宕,俨然盖过浣风谷悲调。
洛青禾心中盛赞熊宝聪颖,得冰层微末助力,她终于牵住子曦的手,奋力拉扯而未动,再拽已然不及。
子曦奋力释放净化之光,未防自己脱力跌倒,更不愿示敌以弱,竟用藤蔓将自己钉在地上。
洛青禾心中凄苦,调运灵力布满周身,一把扑倒子曦,将其紧紧压在怀中身下……
风雨如期而至,爆裂之声完全压过子曦脚底绿藤崩断之声,二人身上立时染红。
风雨如箭矢般锋利,刺破衣裤,穿透血肉,前赴后继,络绎不绝。
熊宝终于找到安全之地存放襁褓,回身寒气连连喷洒,为二人营造聊胜于无的寒冰屏障。
土石地面水洼成片,淡红色的液体浮游其上,遇水滴坠落砸出气泡,像极了一颗颗红蘑菇。
二人血液借风雨交融,意外唤醒子曦身体活力,淡红色荷花倒垂绽开,将两人紧紧裹住。花萼处藤蔓丛生,如蜘蛛吐丝,又像章鱼甩臂,层叠交叉铺向四方。
冰柱破碎,藤蔓重凝,落宝斋的金蛋却迟迟未曾砸下,徒惹众人心忧。
熊宝本可借助冰晶反光监视坑道以外,奈何绿藤汹涌,吐出两个人来。
子曦挣扎爬起,“快帮我们止血,先为青禾疗伤!”
熊宝立刻凝冰冻住二人手脚。
“啊!好凉……”
怀中惊呼声起,且中气十足,子曦大喜过望,“青禾!你没事?”
洛青禾曲臂弯腿,震落绯红冰晶,“怎么可能没事嘛?你这呆子,风雨将至也不知道躲。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腿……都是为救你而伤,我要你亲手帮我治疗……”
冰熊气得打喷嚏,『怎么忘了青夕甲呢!好啊,连洛青禾这种平平无脑的家伙都学会撒娇了……』
熊宝凝冰做纸,划痕为墨,刻了一幅古怪图样,连唤火术一起送出。
见青禾无恙,子曦罕见笑出声来,“你想问落宝斋的机关?画得真丑。往通道深处躲,门口我已用藤条铺满,加之入口狭窄,总能阻挡一二。”
看不见洞外天光,听不见土石震颤,熊宝只能从命,吊起天星的小小襁褓,当先向深处走去。
北天之上云收雨霁,风声呜咽成调,散发丝丝凉意。
青袍三人分列虚空,衣带飘浮,分外凝重。按其身形站位推测,应该正盯着颜斋主的金蛋护罩细看。
说来也怪,风雨止息,冰柱碎裂,绿藤收敛伏地,一切障碍土崩瓦解,本该急转直下怒冲营地的金蛋却迟迟未曾砸下。
非但没有砸下营地,甚至学了白光的门道,一飞冲天……幸而后劲乏力,又掉了下去。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前后左右乱转,像极了一颗逗猫球。
我们三个是猫吗?北天青袍忍不住扪心自问之余,甚至怀疑颜斋主已经苏醒,或是器械故障急需修复,或是通过这种搞怪之法熟悉操控。
左侧青袍一甩,“不对!你们细看,那龟壳底下似有一根暗灰偏黄又透红的绳索牵引着……”
右边立时反对,“你眼花了吧?这都什么鬼颜色!”
说罢抬首散出墨滴成片,四方环绕包围金蛋。
叮叮咚咚……
撞击声分外好听,与北天忧郁的曲调格格不入。
浣溪沙双袖鼓起阵风,绕着脚下营地猛吹,幸而绿藤如茵,否则免不了飞沙走石。
金蛋一时不察,被风力拐到绿色地毯上方,露出其下土色绳索,难怪看不分明。
岳千秋立刻找补,“莫宗主慧眼如炬!如此诡诈巫术,难道是杨百步的手笔?”
莫须有冷哼半声,缓缓摇头,带动帽兜扭曲晃动,“未必!杨百步入灵阳不久,且与齐阳秋大战而受重伤,眼下伤势痊愈都未必,遑论巫术有成。他根本没这么充裕的时间,即便有,他那悟性……哼!”
浣溪沙震袖射出两片风刃,夹杂细碎嗡鸣直冲金蛋,“莫宗主言之有理。眼下看来,若非林楚凡瞒天过海,恐怕是那只古怪冰熊所为。”
金蛋不退反进,打着旋撞向青色风刃,将细致的土石绳索藏于护罩之后,半点儿也伤不到。
莫须有再次摇头,一言未发,浑身散出黑色烟雾,向山巅营地倾泻而下,瞬间将其笼罩遮蔽。
黑烟绕场一周,无风自转,一头跳下山巅营地,如泥石流一般顺北方山体倾泻而下,终究落地。
落地黑烟如同被烫了爪的猫,匆匆倒卷而回,莫须有语声沉凝,“祸起于笔架山底。”
三人皆知,那是林楚凡等人布置阵图的遗址。当初为了破坏此阵,没少往里填药人,难道是林楚凡的后手?
金蛋摇摆如舞,蛋黄与蛋壳的撞击声掺在如泣如诉的悲伤曲调中,格外刺耳。
坑道内四人一熊缓缓前行,只觉高低起伏不定,不似自己亲手挖掘。远远听着,似有人声传来:
“之前在外面,可曾见到一个青袍恶人直冲林大人去了?”
“未必,说不定是去暗杀神谕护法大人。”
“一定是奔着林大人去的!林大人和护法大人定有要事商议,那恶人去捣乱……”
“什么要事相商?笑死人?没听那青袍浪女说么,她雾中带毒,那俩人……嘿嘿,解毒去了……”
“你放屁!若是那种毒药,怎么可能一点儿声音也没传出来?”
“说不定是修灵者大人技艺精湛,不曾泄露声音?”
“不可能!临进来之前,我还听到头顶又哭又嚎,战况恐怕很激烈呢。”
“我也听到了!那青袍恶人在北天叫声就很难听,进了南山陷坑,哭得反而娇滴滴的……”
“王八蛋!你敢诋毁护法大人,看我不拔了你的牙!”
“呸!当老子怕你?也不偷块儿冰照一照你的熊样子,护法大人即便不中毒,这辈子也不会看上你的!”
“你胡说!你们劈山派的人太嚣张了,不敬林大人,还敢污蔑护法大人?兄弟们,揍这群不知好歹的东西!”
“一群见到好看姑娘就迈不动步子的蠢货!兄弟们,抄家伙,砍了这群神神叨叨的脑残!”
双方呼声甚高,打斗声盖过辱骂,越传越远。
熊宝满目狐疑,『这坑道里有这么多人?难道已经挖通了?』
子曦与洛青禾相互搀扶,落后冰熊一个身位,自然也听到吵闹、打斗之声,频频目视杨百步。
杨掌门垂首凝视自己心爱的长剑,暗骂许进气太盛,毛毛躁躁,一点儿掌门该有的沉稳也无,真是难堪大任。
峭壁陷坑内,惨叫声逐渐收敛,喘息声断断续续,时缓时急,始终未停。
香盈袖好了伤疤忘了疼,靠近香雾说起风凉话,“这就对了嘛!事有轻重缓急,只要不停运动,毒素便会受气血牵引,不断向下凝聚。若遇酸胀,千万别强忍着,排毒养颜!”
天心大哭一通过后,仍放不开手脚,咬着林楚凡的指头唔唔喘息,但闻人语响,玉齿咬合,肌肉紧缩。
光灵闪过,一根崭新的手指随时准备挨牙印铭刻,总比咬破嘴唇好些,万一吃下去了……林楚凡一时分不出是手指更痛还是身体更疼,只觉香盈袖愈发不顺眼,心念一起,阴火炽盛。
“啊……”
手指一松,天心痛叫。
香盈袖笑得直不起腰,“傻孩子,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半个阁主,怎会被那阴毒鬼火反复拿捏?快收了神通吧,你的小美人可经不起你这般双管齐下。咯咯……”
楚凡悚然一惊,不知何时香盈袖切断了与香雾之间的关联,致使阴火走岔了路径,一股脑灌入天心体内。
失去这唯一的克敌手段,林楚凡汗毛耸立,如临大敌。见对方调笑再三,未曾动手,这才抽回误伤友军的阴火。
忽而手指一痛,玉齿死死咬着指骨,大有死不松口之意。
林楚凡扯下麻衣碎片,连同红色斗篷将天心遮挡严密。暗中动用白露秘传解毒之法,灵、血缠绕,任躯体缓缓自动,分出绝大部分心神监视捧腹在侧的疯子阁主。
香盈袖暗自松了一口浊气,总算免了阴火噬体之痛,“小小年纪,手段颇为不凡,想不到罗绮如此有心,看得本阁主芳心乱跳……”
林楚凡更觉后颈寒凉,“阁主谬赞,我不太喜欢比自己年纪大很多的女人。”
“小王八蛋,敢说我老?”香盈袖雾气突发,半路倒卷而回,“哼,看在罗绮面上,不与你计较。你可知,我等四派为何与你为难?”
林楚凡心有所想,佯装不知,“不是五派么?难道颜胖子被你们杀了!”
香盈袖冷哼一声,“属你会装相!别分心,那丫头顶不住了……”
她越这样说,林楚凡越不敢放松警惕,解毒之事适得其反,天心毒性更重。
香盈袖十分开怀,“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这样是解不了毒的。自负阴火加身能克制欲念,但那丫头不识此术,更为了救你频繁动用火灵。此时香雾与她周身灵力融合一体,不分彼此,即便给你们三天三夜,也未必能了事。更何况,那三个家伙没有如此耐心。”
林楚凡凝灵探体,仔细检查,发觉香阁主所言不虚,难免为天心忧虑,“你想要什么?”
“你吃进肚子里的东西!”
香盈袖斩钉截铁,令楚凡愈发心慌,“你可知那是何物?”
香盈袖咯咯一笑,“不就是天泪么?你年纪轻轻,奇遇颇多,莫要小看天下英雄!早在你们出生之前,此宝早已享誉江湖多年了。”
忽而火蛇吐出,刺破香雾直扑青袍。
香盈袖腾空而起,如蝙蝠般倒挂洞顶,一口香雾喷出,火蛇重蹈覆辙,“放肆!你竟敢偷袭本阁主?愚蠢至极,火灵只会加速毒药侵体。”
林楚凡强忍剧痛,将殊死一搏的天心安抚下来,不得不佩服此女心智坚韧。如此境地,竟也敢舍命一击。
香雾透过火蛇,直冲天心眉间穴位,林楚凡阴火附体,仍阻止不及,急忙安慰道,“一切有我。”
天心面色发苦,已经哭不出泪水,她比谁都清楚,林楚凡根本拿不出天泪。
周身香雾早已冲入天心体内,楚凡收敛眉心竖眼以示诚意,“可以给你!但你先交出解毒之法。”
香盈袖青袍一松,缓缓飘落二人身侧,“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么?”
林楚凡一手压制天心毒性恶化,回首冷道,“此物之贵重,阁主应该比我更清楚。区区解毒之法,不足以等价交换。”
香盈袖听闻对方讨价还价,心中略安,“你还想要什么?阁中还有数位不亚于罗绮的……”
林楚凡冷冷打断,“解毒之法只是定金。外面还有三四个强盗,无非都是为此而来。我若给了你,如何应付他们?”
香盈袖咯咯娇笑,“这有何难?我们是一起来的,自然有所协定。既然给了我,当然归我所有,你们的安全不必忧心……”
“呵……”楚凡冷笑,“阁主大人平日炼毒太过,恐怕毒气入脑,这种鬼话也信?若他们反水,合力谋夺,你能一战而胜?恐怕不然……”
香盈袖短暂沉默,这种情况她早已预见,其中玄妙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身下天心造作愈发剧烈,林楚凡不欲再争论,“先将解毒之法传我,待天心脱离危险,定将天泪奉上!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否则我换了外面三人交易,他们未必拒绝。”
香盈袖迟疑半晌,终究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