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北风烈烈,九幽之处常年暗无天日,只有天上一轮明月照尽四方。
可幽都之处却有一方葱茏小院,有日出日落,有四时四季,也有花草树木,虫鸣鸟啼。小院周围由一层淡淡的紫光罩住,与周围幽魂遍地的景象割裂开,似在这荒山野岭中莫名生出了一洞天宝地。
传闻这里住着一位从天上掉下来的貌美仙子,非魔尊外无人可进。
洛葵离开床榻,今日似乎来了些兴致,鬼使神差地在一众素色衣袍中挑中了那件最为喜庆的大红衣袍。
衣衫滑落,拂过玲珑玉肩,一身正红色喜袍穿在身上。只是她削瘦的腰身,缩水的骨架似乎有些托不起这身有些重量的衣服,令她有些不满。
洛葵皱了皱眉,看着镜子里那个脸颊微凹、唇色发白的女子,她险些认不出自己。不过短短十载,她竟然已经开始衰老了吗。
也是,她没了神骨,自然就和凡界的普通人无异,她几经凋落,如今勉强有半副魔骨支撑着她衰微的身体,倒是还能够呼吸和走路。
似乎察觉到她不甚明朗的心情,那魔骨微颤抚慰,洛葵脸上也浮上了些许血色,对着镜子微微一笑。
胭脂扑面,檀脂点唇。洛葵从未尝试过这种浓艳的妆容,但在她这张天神赐予的脸上却格外合适,显得更为明艳动人。
窗外有一弯弯曲曲的枯枝横出,洛葵顺着动静望去,正巧看见一只通身漆黑的乌鸦落在枝头,昂头嘶哑着啼叫后离去,那枯枝上的最后一片绿叶也转瞬间凋零飘落。
见这异象,洛葵不免奇怪。但未容得她多想,身后便传来敲门声。
门开,有人轻声慢步进来,素衣长袍,黑发束高,面如冠玉,抬头似朗月清风,低眉若有雪中梅花开,他着实长了一张极好的脸。
洛葵起身,手执衣角,道:“拜见魔尊。”
隗阴点头,一双清如寒风的眸子略有呆滞,片刻之后才走到洛葵身前。他去牵她藏在衣袍下的手,见她没有抗拒,俯身低头,在她纤细红润的指尖轻吻,慢声呼道:“你今日这身极为漂亮。”
高挺优越的鼻梁似风一般蹭过她的手指,洛葵心中有些痒意,把视线移出了窗外。
疾风呼啸而过,乌云压天有落雨之兆,今早刚开的花儿此刻枯萎了大半,一只乌鸦扇着翅膀撞上了树干。鲜血淋漓,尸首分离。
洛葵心里越发不安,却还是压着语速去问:“今日外面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来这里许久,却从未见过落雨。”
“只是有些小的变故,可是让葵儿担忧了?”隗阴依旧牵着洛葵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
洛葵摇头:“无事便好。”
隗阴勾唇,伸出另一只手去轻抚洛葵一缕垂在耳边的青丝:“还有一件事未与葵儿说,因为一些变故,日后便不能住在这小院子里了,我想给葵儿换一个更加宽敞的大院子,不知葵儿可否愿意?”
今日的隗阴举动总有些异常,洛葵抬头看他,见他也深深地望着自己,眼中有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潭,深情似水。她心中微颤,点头应道:“可。”
“好,那我现在就带葵儿离开这里。”隗阴松开洛葵的手,回头推开房门,猛烈的风骤然涌入,急如麻的大雨打在门框上,外面雷鸣电闪,大雨滂沱。
洛葵却并未感受到半点凉意,抬头去看,发现隗阴不知道何时已经为她布了一个小小屏障,除了他,任何东西都不能靠近她。
隗阴在她面前蹲下,肩宽腰窄,衣衫平整没有一点褶皱,乌发随着他的动作落于两侧:“上来罢,屋外下雨泥泞,不能脏了你的衣服。”
洛葵瞧了瞧周身的屏障,觉得很是奇怪,但还是顺从地趴到了他宽阔而有力量的背上,双手慢慢环住了他的脖颈。
隗阴起身,骨节修长的手握住洛葵的腿窝,长腿迈出了门槛:“葵儿可是轻了些,以后到了新的地方要多吃一些。”
“嗯。”洛葵侧脸贴在他的身上,鼻息间嗅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如水的高山雪松的味道,鼻腔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雨越下越大,狂风吹倒了树木,雷闪劈裂了山石,唯独隗阴落在泥水中的步伐越发沉稳,他一丝乱息也没有,洛葵趴在他的身上甚至感受不到一丝颠簸。
突然,隗阴停下了脚步,周遭乱石飞沙似乎有停歇之意。
洛葵刚要抬头,便听前面的人来了一句:“葵儿,你可曾恨我吗?”
恨吗?恨吧。
他是九幽少主,魔界之首,只手便能遮住魔界的半边天,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脚下不知踩踏了多少亡魂,他罪行难数,罄竹难书。
而她曾是仙界神女,天生神骨,出生矜贵,更是女帝钦点的候选人,本该一生顺风顺水,若他没有向她提婚,她不会遭受他人讥讽,也不会跑下凡界去找那人族皇子,更不会有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可她真的恨吗?她不恨。
遭受他人讥讽怪她太过孤傲,私自跑下凡界怪她太过单纯,被人族皇子剔去神骨怪她太过轻信他人。
而他却连闯十八层地牢,硬生生掰开锁神链,只身带着她离开了那个如同炼狱一般的牢狱。他为她在没有光亮的地方建了一座小花园,陪她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度过无数黑夜,他亲手剖开一半魔骨延续她的生命,生生在没有希望的魔界给她制造了活下去的力量。
她恨的不是他,而是那个表面温润如玉内心却阴暗狡诈的人族皇子——卫璋玉。
他先是为她设下陷阱引她下凡,又是勾结她身边亲信令她孤立无援,最后则趁她大意用锁神链将她困住。然后再剔她神骨,毁她神身,关入地牢。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会收手,甚至端着那张如君如玉的面庞,用着温文尔雅的语气和她讲述他如何攻下了九重山,如何屠尽了天华池,更是如何将她父母和亲信的头颅高悬城池之上。
洛葵目眦具裂,青筋暴起,一头秀发早已凌乱不堪,锁神链被她拽得几要断裂,昔日清冷沉稳的天华神女早已不见踪影,她嘶吼着对他说:“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卫璋玉却只是勾了勾唇角,似乎是更为喜悦:“若不是阿葵,也无我今日的地位,我倒是舍不得杀了阿葵。”
平整的衣服被洛葵攥得发皱,她趴在隗阴的背后,轻轻摇头,告诉他,她不恨他,她恨的另有其人。
隗阴稍稍侧过头,唇角微微勾起,他似乎是有些高兴,开口还要再说些什么。
可还未等他再次开口,大地突然颤抖,迎面刮来一阵更为猛烈的风,以他们两个为中心,方圆几里之外的树木全部倾倒,瞬间夷为平地。
隗阴稳稳托住洛葵,站在原地岿然不动,似乎这阵带着猛烈杀意的风并未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可洛葵感受到体内那半副魔骨在嗡嗡作响,它恐惧不安,想要回到它真正的主人身边,这异响震得洛葵心脏发紧,可她不想让身前的人再多担忧,于是硬生生憋下了这股子难受。
凛冽的风终于有停下了的迹象,有个陌生人闯入了魔界幽都。洛葵这才注意到原先镇守在她院子周围的小兵们都不见了,院子里的花也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
一个熟悉的声音骤然传来:“隗阴,你把阿葵还给我,我可以留你个全尸。否则,不仅仅只是你这小小的魔界,你,还有阿葵,都要死在这里。你那么爱阿葵,肯定也舍不得让她死在你的面前吧。”
温柔至极,狠毒至极,洛葵两手紧紧地攥住了隗阴肩处的衣服,望向卫璋玉的眼神充斥着浓浓的怨恨。
卫璋玉一头白丝披肩,蓝白色长袍拖地,眉眼弯弯,笑也弯弯,可那笑意远不及眼底:“阿葵,不要躲着我,你过来罢。”
隗阴轻拍洛葵安慰,对着面前的卫璋玉眼底也已起森然杀意,问心剑祭出立于身侧,天上雷鸣电闪,周遭魔气怨气冲天,风雨晦暝,剑意直指卫璋玉。
“哈哈哈!哈哈哈哈!”卫璋玉突然狂笑起来,转眼脸上又是笑意全无:“不过是个小小魔头,也敢如此造次!正好阿葵这幅神骨我还从未试过,今日正好大展身手!”
话音刚落,魔气怨气再添一层,似乎有愈浓愈烈之势,问心剑嗡鸣作响,似要承受不住这滔天魔气。
洛葵一手抚上他的侧脸,在他耳边低声道:“莫要被他激怒。”
隗阴冷静下来,收敛剑意,柔声回应:“好。”
狂风卷杂着暴雨汹涌而来,问心剑也拔地而起,雷电交加,问心剑裹杂着滔天魔气,与那飓风直直撞上。几息之下,一道落雷劈下,狂风退去,而问心剑也落在地上。
对面卫璋玉张嘴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显然是未能接下那股剑意。他现在正处于虚弱之时,只要再有一剑,卫璋玉今日便是有来无回。
洛葵心里正这样想着,便突然觉得身下一软,她心底一惊,发觉隗阴已经单膝跪到了地上,地上则是一摊刺眼的红。
她顾不得多想,赶紧从隗阴背上起来,绕到他的面前,查看他的情况。
“魔尊,你没事吧?”洛葵与他一齐跪倒在地,双手捧住他的脸。
可是隗阴身上全是血,素白的衣服裹不住向外流的鲜血,鲜血将白衣染成了红衣,甚至洛葵的双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抱歉,还是把你的衣服弄脏了。”隗阴低着头,看到了她漂亮的红裙子上扫到了污泥,于是颤着手去擦除脏污。
这身红色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