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铮铮
“不是人了……不是人了……”卜子衿大惊失色, “莫非龙隐山庄又开始了他们那种丧心病狂的饲养药奴的计划?”
“我之前在锦州被龙隐山庄的人掳走,亲眼所见他们关押了许多小娘子,那些小娘子告诉我, 薛摇光会命人赶她们去泡药池, 泡久了会变成很可怕的药奴。”德音道。
卜子衿恨恨道:“他们薛家人就喜欢钻研这种旁门左道,这原是从奇门遁甲之术中的饲养坛子娃娃衍生出来的一种邪术。那些小娘子们一旦成为药奴,便如行尸走肉一般供控魂铃主驱使。她们虽为血肉之躯, 却没了七情六欲。旁人再用刀剑伤她们,她们也会不管不顾执行控魂铃主的指令。”
德音并非江湖中人,她生在京城丶长在京城, 京城的血雨腥风多在庙堂之上。
陆元照道:“悠悠, 从此刻起, 我将音音托付给你,你一刻都不能离开她,务必护她周全。”
卜子衿颌首, 神情比以往都要肃然。
“就算照哥哥你不说,我也会保护音音的。”
陆元照又嘱咐了德音几句话,和公孙师爷离去。他们预备带衙差去捉拿那些已成药奴的民女关进牢室中,以免她们伤人。
卜子衿命丫鬟到自己寝房里擡出一个雕花紫檀木箱, 她从箱中取出一件色彩斑斓的道袍穿上,接着捧出一盏十色琉璃灯。
“枇杷, 你让家中所有的下人从我点亮这盏十色琉璃灯开始, 不可踏出县衙后院一步, 否则会破了我的阵法。”
枇杷去传话。
德音坐在正房廊檐下的太师椅上,问道:“悠悠, 你要摆什么阵法?”
卜子衿正t z在箱子里翻找东西。
她拿起一本书,不是自己要找的, 丢开。
她再拿起一本书,不是自己要找的,丢开。
她又拿起一本书,还不是自己要找的,丢开。
……
卜子衿将箱子里的东西都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祖传的那本《阵书》。
她急得抓耳搔腮,想不起来那本书放到哪儿了。
德音迟迟未听到卜子衿回答她,索性过来问她,“你怎么还不摆你的阵法?”
卜子衿双手抱臂,眉头深锁,“我爷爷在世时教我的那些东西,我听时都是左耳朵进丶右耳朵出的,反正书上都会教,要用便现成翻书就可以了。”她恼恨地叹了一口气,“可那书找不到了,我根本记不起来辟邪阵是怎么摆的。”
“什么书?”德音问道。
“绿皮封面线装的一本书,书名叫《阵书》。”卜子衿仍在努力回忆。
德音笑道:“可是前几日我们打雀牌时用来踮桌脚的那本书?”
“啊,对对对。”卜子衿连忙跑到前厅找到了那本《阵书》,转回院中时,翻开书后眉头越发深锁,“这鬼画符的字,我哪里能看得懂。”
於是她又到箱子里去翻那本《卜门秘语》,可以对照《卜门秘语》将《阵书》中的鬼画符翻译成普通文字。
“奇怪,《卜门秘语》我也找不见了。”卜子衿喃喃道。
德音翻开《阵书》来看,“悠悠,你说的辟邪阵是书中第四十四页写的这个阵法吗?”
卜子衿走近德音,“你看得懂?这可是我们卜门专门加密过的文字,外人没有学过,根本不认识的。”
“三年前,我家三哥在素京鬼市买了一本什么什么秘语的书送与我作生辰礼物,我一直痴迷道门玄术,拿到那本书后实在心爱得很,废寝忘食读了不下百遍,那真是一本好书啊。”
听德音说完,卜子衿忽然有点印象,三年前她在素京鬼市赌坊里欠下十万两赌账,恰好身上带了那本《卜门秘语》,就将那本书贱价抵给了赌坊的庄家,兜兜转转竟然到了德音手中。
在德音的指点下,卜子衿顺利摆好了辟邪阵,只要放在书房的那盏十色琉璃灯不灭,松柏县中游荡於大街小巷的药奴们便会避开县衙后院。
因卜子衿过往不学无术,她所设阵法能影响的范围只有县衙后院这么大,且阵法中人不许出也不许进,否则就会破阵。
一破阵,卜子衿就得休养至少三个月才能重新摆设此阵。
说到底,就是她作为卜门第六百五十四位家主,学艺不精,庸庸碌碌。
陆元照一马当先,公孙师爷紧随其后,他们身后跟着县衙所有的衙差。
一夕之间,县城大乱。
陆元照还未来得及将松柏县发生的事情上表朝廷,朝廷已派兵过来增援。
其实军队来了也无用,这不是单凭武力便能镇压下去的事情。
公孙师爷忿忿不平道:“大人,姬小将军带着他的轻骑兵围住了松柏县所有出城的门,不论是药奴还是普通百姓,只要敢闯城门的,一律射杀。”
陆元照忽然勒住马缰,看向公孙师爷。
这位在松柏县当了三十多年师爷的男人哭了,陆元照将手绢递给公孙师爷擦泪,温声道:“姬小将军治军严明,一向不通人情,被药奴抓伤或者咬伤的百姓都会生疯人病,且这疯人病又会传染,姬小将军应当是抱着‘宁可错杀一万,不能放过一人’的想法那样行事的。安和桥一通,松柏县四通八达,若县城中这些病人流窜到其他县城,那将一发不可收拾。”
陆元照也不想此事闹太大,他奉朱澜舟之命下江南,名为钤州府松柏县知县,实则是要在钤州练兵,若周太后生反心,必一举诛之。
“大人,难道您也赞同宫府屠城的主意?”公孙师爷哽咽,“松柏县虽是穷困之县,每年都倒欠朝廷税银,可这里的四万多名百姓并非好吃懒做之徒,只因田地不肥丶交通不便丶天灾不断,他们才缺吃少穿过这等清苦日子。”
说到后面,公孙师爷的话语间夹杂着浓厚的乡音。
於宫府而言,四万多名松柏县民皆为蝼蚁贱民,每年宫府在这片穷困的土地上收不上税银不说,还要拨款赈济这里的百姓,他们是负担累赘,是宫府想要甩掉的负担累赘。
陆元照怎能不知那些京官在打什么主意,他们居高位而不知民生疾苦,不过一个个衣冠楚楚的禽兽罢了,皆为各自利益而谋,不管百姓死活的。
“宫府没有向本官传递明确的公文,本官在一日,松柏县四万多生民一人不可少。”
衙差们都是松柏县人,听过陆元照的话后,与公孙师爷一样,士气大作。
陆元照命衙差将东城围出一块区域,专门用来收容得了疯人病的百姓,并修书一封,请雨花阁的华老神医速来松柏县,看有没有什么治疗疯人病的方法。
而抓那些药奴,也只准生擒活捉她们,不可造成死伤。
闭城三日,随之而来的问题不计其数。
百姓的口粮紧缺,医治病人的药材紧缺,越来越多得了疯人病的人,医庐不够,医者不足……
最让陆元照心焦的,不是药奴,不是病人,是县城里那些趁乱生出歹心的贼人。
宫府也发出了一封指示屠城的秘密公文到县衙值房。
是姬玉亲手将那封公文交到陆元照手中。
姬玉此番进城,还有一项任务,将德音和朱厌尘安全护送回京。
陆元照拆阅公文,面若寒霜。
“那些药奴本官已命人控制住了,华老神医也在研究治愈疯人病的药方,松柏县城四万多百姓有生机的。”
姬玉目光冷冽,寒声问道:“你的官有多大?”以势压人。
“不大,七品而已。”陆元照身上的青袍缀了一块鸂鶒补子,“鸂鶒寓意为民除害,本官虽位卑职小,但居其位应谋其政,本官乃松柏县的父母官,悯民之心不可有吗?”
姬玉是个武将,最讨厌文官身上的书生意气。
“酸儒生,妇人之仁。倘若你执意要守城,城中瘟疫蔓延至其他地方,你担罪吗?”
“我担罪!”陆元照清冷的眸子中透出坚毅的光,他一身斯文韵致,气势却十分骇人,逼得姬玉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你担罪?那你就成了史书上的千古罪人。”姬玉凶狠起来,“你可别忘了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便是为音音,这城你也得屠。”
“屠了这城,我陆元照才是千古罪人。”陆元照高声道。
他的额头与脖颈间,因他情绪激动高亢,而青筋乍现。
陆元照翻开县志,指着一页对姬玉正色道:“松柏县共有四万多人口,他们的祖先追随太祖皇帝抛头颅丶洒热血,推翻大梁,建立大昭。姬玉,你亦是军营里长大的,也在战场上卖过命,忠魂英烈后人,难道就该被如此对待吗?他们不曾弃过大昭一日,大昭弃他们生死於不顾,是何道理?”
陆元照红了眼眶。
姬玉一怔,反手甩了陆元照一记耳光,将他唇角扇出了血。
“你且拼命守住了这城,来日宫府问罪,你对那些尸位素餐的京官说,是我今日与你生了口角,负气将宫府下发於你的公文撕碎了,你并不知这封公文的具体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