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炙痕

《冬夜炙痕》

27. 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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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后,傅聿时没有立刻登机,而是再度望向了天幕中的皎洁月色。

他和她看的是同一轮明月。

他拿出手机,将那轮被她目光收藏的清辉,拍了下来。

习惯了网购,聂霜很少去逛超市,站在果蔬架前,她对着采购清单,眼睛花了,脑子也晕了,还没选好。

反观旁边的阿姨,货比三家,下手快准狠,购物车很快就塞得满满当当的。

从电梯出来时,她发现隔壁的大门半开着,有新邻居搬过来。

之前看房时,她在这层楼的两套房中纠结好久,那边装修好一些,但最后她还是因为三百块钱的差价,定了现在这套。

眼风无意识扫过,又顿住,门口的蓝色拖鞋有些眼熟。

是傅聿时在她家留宿那晚,去超市买的情侣款拖鞋中的男款。

太多时间浪费在超市,她无心关注别人家的巧合,在隔壁脚步声响起前,她已经摸出钥匙,开门,进了屋。

虽是头一回在家里做饭请客,但客人很贴心,点的都是些家常菜,不难。

只是动手时,才发现酱油快见底了,她刚才忘了买,怕等会儿不够用。

这种小事应该不算太麻烦,她想了想,发了条信息给傅聿时。

[来的路上,方便帮我带瓶酱油吗?]

[好]

他回复得很快。

聂霜又拍下酱油瓶的照片,发过去。

过了会儿,手机响起。

傅聿时发了两个规格的图片过来,问她要哪种。

[500ml,谢谢]

放下手机后,她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又点开他发的图片,放大。

货架旁挂着老式挂历,除了周末,每个工作日的数字都被恶作剧似的戳了洞,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她记得前几天去楼下超市买东西,老板正头痛地教训那个把挂历毁掉的熊孩子。

他这么快,已经到楼下了?

一时紧张起来,她急忙加快手上的速度。

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她关了火,锅铲也没放,就小跑着去开门。

因为知道是他,对这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她并不害怕,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去盘问来人是谁,更没有去查看监控。

毫无戒备地,她伸手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傅聿时。

是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个子不高,五官平平无奇,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普通人。

但他眼里散发出的寒气,却令她不寒而栗。

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便冷声问她:“罗熙在哪儿?”

将锅铲背在身后,聂霜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

“不好意思,你找错地方了,我这里没有叫罗熙的人。”

说完,她伸手去关门,却发现门被男人用脚抵住了,怎么也拉不动。

他脸色阴沉,“我和罗熙的事跟你无关,你把她叫过来,我以后就不会再来打扰你。”

这个“再”字,几乎肯定了聂霜的某种猜测。

“这样,我给她打个电话。”

她用空余的那只手去摸兜里的手机,一只屏幕碎掉的旧手机却已递到她面前。

“用这个。”男人言简意赅。

“嘟——”音响起。

如沉重的鼓点,每一声都敲在她心脏上,像恐怖片里,危险预警的倒计时。

直到电话被人挂断,她剧烈起伏的心跳,才稍微平缓了些。

“会不会因为是你的号,所以她不接?”她提议说,“要不,用我的再试一下?”

“不用了。”男人语气不容置疑,“我开车,你带我去她家。”

聂霜并不认识那个叫罗熙的人,更不知道她家在何处。

而一旦去了地下停车场,一切就难料了。

此刻被他盯着,她别无他法,只能装模做样点头。

蹲身去换鞋时,余光察觉到他走神,她拿起手上的锅铲就朝男人挥过去。

然而,男人反应极快,不但躲过了,甚至同一时间从门外跨进来。

脖子被他掐住了。

粗糙的指节在她皮肤上摩挲了两下,骤然用力。

几乎在瞬间,她就胸闷到无法呼吸。

她抓住男人的手,用力去掰扯,又抬脚去踢他。

但腿被他压住,哪怕指甲嵌入他的皮肉中,依旧像蚍蜉撼树。他力量之大,掐死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求救声,脑袋缺氧,她慢慢沉入海底。

失去反抗的力气。

她闭上眼睛,像是等待着命运的发落。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涌出很多陈年旧事。

厨房里的抽油烟机还没关,嗡嗡嗡的声响中,她想起了和奶奶爸爸生活的那些日子。

奶奶教她包饺子,爸爸在旁边摘豆角,边看她把饺子边缘捏得歪歪扭扭,边笑着说他要猪肉馅儿的。

她就大手一挥,“那我给您包个超大号的猪肉馅儿饺子。”

也想起了高考前压抑的日子,周玉山骑着摩托车带她去兜风,她怕得抓紧了她,在失控的尖叫声中通过了黑暗的隧道。

还想起了Neil。

她这辈子唯一告白过的男人,她却是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还好,她这辈子没什么大的理想,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就当是赎罪吧。

然而,当意识彻底陷落前,她却听见了一声惨叫,而扼住她喉咙的那只手,也在同一时间骤然松开。

空气重新进入身体里,她睁了眼,边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边抬头望去。

男人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肩上插着把水果刀。

是她刚才买回来,放在玄关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那把。

在他身后,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冷漠的,狠厉的。她从未见过的,傅聿时。

他眼中蒙了层冷雾,微微偏了头,将男人踩在脚下,像是在踩着什么垃圾。

他分明面无表情,聂霜却从眼底看到了嫌恶,鄙夷,以及某种与生俱来的,睥睨蝼蚁的高贵。

下一刻,朝她望过来时,那冷雾倏然消散,他顿时换了副柔和的神色。

“别怕,没事了。”

从派出所出来,已是晚上八点多。

聂霜在附近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她抱着膝盖,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昨晚还在跟千里之外的他分享月色,今晚却牵累他进了警察局,想到什么,她兀自笑了下。

对面是条小吃街,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烹炸煎炒的声音,还有那垂涎欲滴的香气,将她从刚才的梦魇中,彻底拉回了这热气腾腾的人间。

听到身后沉缓的脚步声,她扭头看过去。

“还疼吗?”傅聿时盯着她脖子上的淤青。

她微微摇头,眸子里还残存着大雾散去的懵懂,缩成一团的姿势,乖巧得像个小孩。

一开口,嗓音却极轻:“傅聿时,我饿了,我不想回去做饭了。”

他笑了下,“好。”

聂霜没想到,她精心给他准备了晚餐,最后却是让他跟自己一起,在这里吃炒牛河,喝羊肉汤。

她很感激他没有嫌弃小吃街的环境,甚至还拿出酒精纸,仔仔细细替她擦干净桌椅。

随后,他又从筷筒里拿出双一次性木筷,掰开了,递给她。

她接过来,“谢谢。”

刚才在警察局里,她见到了男人口中的罗熙,也知道了这件祸事的来龙去脉。

男人叫李致,和罗熙是情侣,罗熙因家暴逃到了朋友小谭家,也就是她现在住的地方。

罗熙几次逃离,几次都因李致声泪俱下的跪地求饶而心软。

重蹈覆辙好几回,最后一次,她铁了心不跟他回去。

但李致却不知何时,偷了她身上那把小谭家的钥匙,配了新的,在某天深夜潜入进去。

被小谭当成小偷砸破了脑袋后,他很久没再过来堵人,并不知道她们已经搬走了。

那晚,他拿着钥匙,试图开门,却被折返的傅聿时吓得仓皇逃走。

后来,他又来过几次,有时聂霜在家,有时不在。

他每回都是敲几下就离开,只为了试探这个家是否还有男人。

今晚撞见聂霜孤身一人回家,他在楼下徘徊观察了一阵,才上了楼。

因从没见过小谭的正脸,他错把聂霜当成了小谭。

“谈恋爱,还真是件要命的事。”

喝了口羊肉汤,胃暖了不少,但想到李致毛骨悚然的眼神,聂霜仍觉背上一股冷意在蔓延。

坏人的脸上并不会写着坏人两个字,但碰上了,便会被拉入黑暗的深渊。

“不是每个人都像李致那样。”傅聿时一脸认真地道。

她低下头去喝汤,声音从碗边溢出,“应该说,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像李致那样偏执扭曲。”

端菜上桌的是个小女孩,瘦得像根竹竿,带着红领巾,十来岁的样子。

傅聿时大概是没见过这种情况,一板一眼地问她:“作业做完了吗?”

小女孩被严肃的怪叔叔吓到,愣了几秒,呆呆点头。

接着,就听摊主婆婆朝他们笑道:“孩子成绩好,班上第一名呢。”

聂霜摸了摸她的头,“真厉害。”

小女孩很腼腆,红了脸,视线随后落在聂霜的脖子。

“姐姐没事。”聂霜抬手挡住脖子。

小女孩什么话也没说,跑开了,过了几分钟,手里拿了瓶喷雾回来。

止痛化瘀的。

“你去买的?”聂霜有些意外。

女孩摇头,“是奶奶的。”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聂霜定睛打量,这才发现摊主两鬓已染上风霜,手背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伤。

刚才差点被李致掐死,她都没哭,此刻握着这瓶喷雾,就像握着开启时光的钥匙,某种很酸涩的东西控制不住涌上了鼻头。

其实已经不痛了,但为了不辜负女孩的好意,她接过来,随手在伤处喷了几下。

放下瓶子,却见傅聿时偏了头,盯着她脖子。

他也不说话,放下筷子,擦净手,拿起瓶子,起身走到她这边。

“仰头。”他半蹲着,视线几乎和她齐平。

聂霜听话地微扬脖颈。

但靠近了,他的身体挡住了部分光线,而她的头发又垂下,遮挡住了淤青。

傅聿时便伸出手,将她肩膀上的头发往后捋。

指尖碰到她皮肤时,她浑身战栗了下,下意识看向他。

她这才注意到,他今天是戴了眼镜的。金丝边框的眼镜后,那双眼睛深邃,认真做事时,又带了些冷意。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傅聿时忽然抬头,望着她。

清辉下,他们彼此对视。

很快,聂霜便移开了视线,眼睛盯着路边闪烁的霓虹招牌,像是没有焦点。

“今晚,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都不知道自己会被他带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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