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思龄真是莫名其妙,困惑地看着那道背影步出餐厅,看不见了,才后知后觉不爽。
从小到大她可从没被谁这样冷漠无视过,她把口红摔进包里,力道有些重。
易乐龄正好回来,看见了这一幕,但不知其中细节,只知道一个男人替易思龄捡了口红。
她对易思龄说:“刚刚那帅哥还蛮有型的,是你喜欢的风格。”
易思龄故意问:“帅哥?边个?”
易乐龄:“给你捡口红的。”
“哦......”易思龄懒洋洋地拉长尾音,评价:“太一般了。”
易乐龄故意逗她:“不会是他没被你的美色所吸引,所以你故意损人吧?”
易思龄的脸陡然涨红,“老二你今天太讨厌了,敢帮着外人欺负我!”
易乐龄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恳请她放过。哄了有十分钟,又答应跟易思龄搞到那颗在拍卖场上失之交臂的红宝石,易思龄才勉强不和她计较。
吃过饭后,两姐妹分开,一个去集团总部上班,另一个来楼下酒店点卯。
易家涉足的行业很多,其中地产,航运,黄金珠宝和酒店是四大版图。十家酒店中,星顶酒店是易山坤创立的第一家,最有纪念意义,所以他才把星顶当做长女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其他富豪送女儿不外乎珠宝华服豪车豪表,而易坤山出手就是一家顶级豪华酒店,这份礼物令易思龄在圈中名声大噪,羡慕她的千金小姐不计其数——并非因为这家酒店。
易坤山是富豪圈里的“奇葩”,没有儿子,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情妇、私生子,唯有四个女儿,各个都是掌心宝。易思龄又是长女,享受的宠爱之多,不是那些家里有嫡的庶的哥哥弟弟一大堆的女孩能够想象的。
酒店聘请职业经理人打理日常运营,易思龄不常来,她有很多自己的事。
每年要收到上百封来自各大品牌、杂志、俱乐部、社会组织、或是私人的邀请函,晚宴、party、看秀、出入各种名利场更是家常便饭。因为她在名利场的炙手可热,星顶酒店这四年的业绩节节攀升,更达成了与百年珠宝品牌bariya的合作。bariya的首席设计师连续四年亲自为酒店外部设计圣诞布置。
这个合作令星顶酒店的名气大增,在港岛顶奢酒店中独占鳌头。反正她的宗旨就是一边玩一边把钱赚了,若要规规矩矩去集团总部上班挣钱,打死不干。
在酒店例行惯例寻了一圈,签了几个文件,回到易公馆后,临近饭点。
“您回来了?”栗姨从厨房走出来,正巧撞见易思龄,她有些惊讶,毕竟大小姐并不经常在家吃晚饭。
“吃晚饭没有,厨房炖了汤,您要尝点吗?”
栗姨全名胡栗栗,比易思龄年长十来岁,在易思龄初中的时候就一直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易思龄说她晚上不吃,喝一杯无糖酸奶就好。她是特意回来蹲易坤山和梁咏雯的,就不信他们还能瞒多久。
“两位老板都没回来呢?”说话时,花花欢快地跑过来,蹭她的腿,她弯腰把它抱起。
花花是一只狸花加白小母猫,胸口戴着一串闪闪发光的蓝宝石项链。五年前,这只猫还是流浪猫,误打误撞跑到了易公馆后花园,被易思龄发现,当即走上猫生巅峰,从吃不饱到带珠宝。
关于这个名字,易思龄绞尽脑汁想了三天,最后决定叫花花。
因为摸它的时候,它的小脚脚会开花。
栗姨边倒酸奶边说:“先生太太昨夜凌晨飞了京城,您不知道?”
易思龄真不知道这事。昨晚凌晨她还在某个朋友的生日party上蹦迪。
何况两位老板从不报备行程,很难找到。
栗姨在酸奶里洒了一把洗净的蓝莓,搭配浅金草绿配色的铃兰花瓷杯,端给易思龄,“听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所以连夜坐民航飞过去了。”
“重要的事......”易思龄给花花顺毛,想了一圈也没想到这两人合体去京城是做什么。
是生意上的事吗?不像。毕竟夫妻两个同时行动,谈个生意也太隆重了,说谈婚论嫁还差不多。
她直觉有诈。
吃过酸奶,易思龄回房去休息,过会儿,老四易琼龄来找她说话,话题不知为何,又来到了她的婚事。
“我前天躲在书房门口,听见他们在商量你的嫁妆!还有婚宴的酒水牌子!到底怎么回事啊!”
易思龄呆了一瞬,真是接踵而来的坏消息。
她身体朝后倒,呈大字型瘫在床上,左脚的鸵鸟毛拖鞋掉在地毯上,另一只还挂着,摇摇欲坠。
小花调皮,偏要去玩易思龄脚上那只,轻软的粉色鸵鸟毛被薅下来好几绺,在空中慢慢悠悠荡。
“......de,我好烦,你别说了。”
“心疼你,mia,才二十四岁就要走进坟墓。我反正是不会结婚的。”
易思龄翻个身,看着她:“你才十五岁.....”说这种话会不会太成熟了。
易琼龄说:“十五岁也不小了。”
易思龄有气无力,只说:“你不结婚,那你谈恋爱。小心我告诉爹地你早恋。”
“你怎么每次都拿这个威胁我,我怕你不成。”易琼龄嘻嘻笑,十五岁叫什么早恋,她小学就交男友了。那会儿还脚踏两只船,周六陪一号去植物园,周天约二号去骑马,后来两个小男生知道了真相,约好都不理她了。
她趴在易思龄边上,托腮,对未来充满着美好的幻想:“谁说谈恋爱就要结婚的,我可以谈一辈子恋爱啊!男人嘛,不喜欢就换,反正我有钱,多好。”
易思龄被她逗笑,“…小猪,你都哪学来的这些。”
“别叫我小猪咯。”
易琼龄踢她,稚嫩的少女音端着一种语重心长的调子:“总之结婚这事要慎重,公主,你别被爹地牵着鼻子走,你都不爱那个人,凭什么要和他结婚。”
她们三个都爱叫易思龄公主。
易思龄不做声。心想这只小猪不懂。
“听到没!”
“知道……”
易思龄拿手捂着脸,从指缝中看天花板的法式水晶灯,声音虚幻,有一种铅华洗净后深深的疲惫。
这几天为这事,心力交瘁。
小猫放肆啃她的脚趾,她也不动。
她当然知道婚姻一事需得慎重,何止要喜爱,一点爱还不行,要有很多很多爱才有勇气步入婚姻的坟墓。
但他们这样的家庭,爱是最无关紧要的,她作为长女,拥有婚姻自主权的可能性为零,她已经为自己争取了很多自由,总不能受着金山银山的奉养,转头又怪金山银山是枷锁,是牢笼。
她们四姐妹,她不去联姻,其他人就要去联姻,她不能把烂摊子甩给别人。
易乐龄毕业后是打算在国外创业的,但为了她回港,进入集团工作。
易思龄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里。被褥是新换的,阳光烘烤过,笼着一层很淡的百合香。
非要嫁郑启珺就嫁吧。
她其实喜欢过他,只是到最后,觉得这种喜欢很好笑,就越讨厌。
窗外夜稠,仔细能听到海浪拍打的怒声。易琼龄觉得不说话就寂静得发空,把蓝牙音响打开,连了一首曲子,安静的空间里开始流淌音乐。
是一首粤语歌。
“但是爱骤变芥蒂后,
如同肮脏污秽,
不要提沉默带笑玫瑰,
带刺回礼只信任防卫....”
隔日,易思龄重振精神,惯例睡到十一点半。
她不是自寻烦恼的人,何况有天大的烦恼,一进她的衣帽间,也要烟消云散。没有女人在面对成山成海的漂亮衣服、鞋子、包包、珠宝时,还能有烦恼。
易思龄撑了个懒腰,真丝睡衣袖口滑到肩膀处,露出一整条嫩藕似的手臂。
指纹解锁后,衣帽间的滑门自动弹开,一阵香风吹出来,扑在她脸上。
栗姨一大早就将花瓶里的花换了新,弗洛伊德玫瑰的香味飘得到处都是。
她最喜欢弗洛伊德玫瑰,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喜欢什么就会疯狂偏爱,其他的都看不上眼。以至于她的卧室,衣帽间,书房都只会出现这一种花。
衣帽间上下两层打通,合计八百平米的空间被规划得井井有条,盛放着琳琅满目的物品,花花经常在这里自由奔跑(搞破坏)
服装按照日常、运动、晚宴、afterparty来分,分好大类后又分季节和材质。整整三面墙的包柜和鞋柜,又有专区来放各种帽子、围巾、袜子、墨镜、饰品,香水,更有市面上很难买到的公仔玩偶,千奇百怪的小玩意,在璀璨的灯光下,能让所有第一次进来的客人感觉到金钱给予人最直观的冲击。
往最深处走,灯是最明亮的。
黑胡桃拼花地板上铺着一张波斯地毯,巴西运来的稀有景泰蓝奢石长桌之上,摆满各种丝绒和皮革拼接的珠宝展架,两百多件璀璨的首饰和腕表陈列之上,比珠宝博物馆还要震撼。
但这些也不过是易思龄珠宝收藏的一小部分。
唯有极度珍惜和昂贵的珠宝,易思龄才会收进保险柜,譬如她十九岁时,母亲赠送的那顶出自沙俄宫廷的俄式祖母绿钻石冠冕。
至于港媒口中的三百多条高定礼服则全部被她塞在楼上,不然太占地方。
易思龄最舍不得的就是她的衣帽间,这是她精心喂养的秘密花园。小到熏香大到沙发桌子,都是她精心挑选,从全世界各地寻来的,为了打理这里,她请了五个专门的佣人,都签署了保密协议和安全协议。
一想到结婚后要搬衣帽间,她就烦躁到要发疯。
所以嫁给郑启珺那死不要脸的渣男也有些好处,嫁在家门口,衣帽间都不用搬。
一小时后,易思龄穿戴完毕,早餐已经凉了,栗姨拿去热,草草吃了几口,她拿车钥匙去地库开车。
司机今日请假,她很少自己开车。
易公馆的大门缓缓开启,白色宾利驶出,并入山道。上午的浅水湾雾气散尽,海涛拍打礁石,绿植茂密,远处的高尔夫球场一碧万顷。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隔壁郑公馆的大门也打开,一台蓝色超跑滑出来,声浪像滚滚乌云。
郑启珺没想到会撞见易思龄的车,他踩油门要抄上去,前面的宾利突然加速,甩开他一大截。
“滴!”
“滴滴!”
郑启珺一边狂踩油门追上去,一边按喇叭。
超跑性能好,很快逼上来。
易思龄从后视镜里看到那车穷追不舍,无人的山道上,金光鳞落,棕榈叶被极速刮来的风打得唰唰作响。她突然向右打方向盘,一脚猛刹,车身甩在山路边上。
郑启珺太阳穴狠狠一跳,又气又心疼地骂一句小疯子,赶紧踩刹车。停好车,他摔下车门,大步流星走过来。
“mia,你这样开车很容易出事!”
易思龄降下车窗,视线保持平视前方,“有条癞皮狗非要跟着我啊。”
郑启珺脸一沉,无奈的很,到底放柔语气:“mia,你想撒气就冲我撒气,别拿安全开玩笑。”话一转,语气放轻:“...我知道错了。我和那女的早分了,我跟你认错好唔好。”
易思龄气笑了,不懂他这是玩哪一出。
结婚之前做个好样子,全了两家的脸面?还是幡然醒悟,浪子回头金不换?
“很简单咯,以后我们各过各。”
她连婚后两个字都不肯说,晦气。
你不管我我不管你,夫妻貌合神离,各玩各的,这圈子里的联姻大多都是这样啊。
郑启珺没有听明白易思龄的潜台词,以为她要跟他彻底断掉,大路朝天各自走。他想到那些捕风捉影的八卦,说易思龄要结婚了,昨晚又听到她交了新男友,他失眠了一晚上。
他跟父亲确认了好几次,易家最初是有意要和郑家联姻,但不知为何,最近又没了迹象。
他心里有她,当初追她也是认真的,后来相处,他一直无条件宠他。那次吵架,他被那些狐朋狗友的拱火弄昏了头,非要跟她咬犟,不然也不会闹成这样。
那些朋友说——
“郑少,你也是咱们港岛响当当的人物,一个妹妹仔,你宠归宠,也不能让她骑到你头上啊!”
“易家大小姐又怎样,在咱们郑少面前还不是要乖乖的才行。”
“男人嘛,可不能把女人宠坏了!”
郑启珺想到这些话就烦,真是昏头。
就算易思龄脾气大,娇气,又作,难伺候,又怎样?他喜欢她啊。她发脾气起来得理不饶人,但撒娇起来很可爱,黏人时会拿妩媚的眼睛委屈地盯着你。
任何女人都没有她那种奇怪的魅力,更不可能比她还漂亮。
她他妈的太漂亮了。郑启珺忽然什么都能忍。
“不要各过各.....你跟那衰仔分手,我们重归于好,以后凡事都我低头,我也不会再找别的女人气你。”
郑公子什么时候低声下气过。
“....bb,我根本不喜欢她,我找她只是想让你吃醋。她就是个摆件,你别上心,也别气我了......”
顶你个肺!还bb!
易思龄气鼓鼓地瞪他一眼,“那真是对不住,我爱爆我现在的男友了。他比你高比你靓还比你有钱,我要跟爹地说,我此生非他不嫁。”
“他就是我这辈子的真爱!”
说完,她利落打燃引擎,换挡,踩油门,宾利轰地一声,像箭簇飞飙出去。
【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他说他找女人是为了让我吃醋!我吃和牛吃巴斯克吃法餐吃米其林都吃不完,我要吃醋!】
【我现在都心疼跟他的那个小模特!】
【亏我看走眼,他居然脑子有水!】
易乐龄正在公司和一群老古董斗法,收到易思龄的信息后,她忍俊不禁
“先到这里。”易乐龄冲会议室里的人抬抬手,“下次再议。”
等会议室里的人陆续走光,她才打电话过去,又让秘书送来一杯美式醒脑。
“他已经知道你有男友了?”
“反正我话放出去了,要不要结这个婚,他自己看着办。不想被全港岛的人笑话,就赶紧退婚。”
“从他这入手,这婚估计要黄。”易乐龄喝了一口咖啡。
易思龄也觉得要黄,挖了一勺巴斯克喂进嘴里。
香芋口味的巴斯克是她的最爱,只要心情不好,她就会奖励自己吃半块。
一块蛋糕太大,她嫌吃完太罪恶,所以只吃一半,另一半时常浪费。
“这事了了我请你去摩纳哥。”
“正好下个月事不多,我看能不能腾出几天。”
挂断电话后,易思龄起身走出咖啡店,紫色绸缎高跟鞋踩进阳光里。甜品店藏在中环的一条小巷,宾利停在街对面,上车前,易思龄不经意侧头。
明亮的玻璃窗内,剩下的那半巴斯克被服务生收走,最终会被扔进垃圾桶。
她忽然想,若是真有一个男人,就能吃掉她剩下的蛋糕。
过了两日,易思龄终于在易公馆见到了神龙不见首尾的易坤山和梁咏雯。
那时是凌晨十二点,辛德瑞拉的钟声刚敲响,宾利牌马车从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上接走公主。
易思龄结束一场晚宴回到家。
身上还穿着夸张的高定礼服,裙摆一圈鸵鸟毛飞舞,手腕和脖子上的翡翠蛋面被月光淋透,绿得绮迷,浓稠。
夫妻俩就坐在客厅里守着她,她吓一跳。
“这么晚还不睡!”她捂住胸口,瞪过去,“神出鬼没的。”
梁咏雯笑容满面,招招手,“下午回来的。快过来,宝贝。我和爹地有事跟你商量。”
易思龄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八九不离十,但假装不懂,乖乖走过去。
“什么事啊,非要这么晚说。”
在沙发坐下,礼服裙层层叠叠堆在脚边,她拿了个抱枕圈在臂弯里,有些困了。
梁咏雯推了下易坤山,易坤山搓搓手,旅途的疲惫也掩盖不了满面红光,“宝贝....是这样,我和你妈咪已经商量好你的婚事了,就定在下下个月,二十八是好日子。”
梁咏雯雀跃点头:“怎么样,宝贝,高不高兴!”
易思龄先是呆滞一瞬,而后惊恐:“——下下个月!?”这完全超出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困意顷刻消散。
“我不要嫁给姓郑的,绝对不可能。做梦!”
易坤山和梁咏雯对视一眼,“什么姓郑的?”
“郑.....啊?不是郑启珺?”易思龄陡然掉进空白之中,双眼迷茫地眨了眨。
梁咏雯反应过来,嗤笑:“关阿珺什么事,你爹地尊重你的意见,早就不考虑他了。我和你爹地这次给你挑的,是全世界最最好的老公,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全世界最最好的老公,这话骗三岁小孩都骗不到。
“…谁?”
易思龄捏了捏掌心的潮意,紧张地看着梁咏雯,胸腔中那颗心脏跳得忐忑,仿佛在等待宣判她的死刑。
不可能是庄家的小少爷吧.....
还是陈薇奇的大哥?还是陆家的?李家的?余家的??凡事有丁点可能的人选都在她脑子里滚了一遍。
易坤山笑,老神在在:“谢浔之。”
“京城谢家的大少爷,蓝曜集团就是他家的。”
京城。谢家。蓝曜集团。
光是这三个限定词就能明白这两人喜成这样是为什么。易家已经风光到这份上了,能让易家都想攀一攀的,自然不是郑家陆家庄家陈家这么简单。
“蓝曜的少东家!惊喜吗宝贝!”
“……”
易思龄感觉脑袋被炸了一下,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口。
她最近似乎在哪听过“谢”这个姓氏,脑中有一闪而过的印象,但想不起来,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京城。
距离港岛十万八千里的京城。
不是浅水湾28号到29号的距离。
不是。
是港岛到京城的距离。
易思龄倏地站起身,又是气又是惊恐,“有冇搞错啊,你们要我嫁个外地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