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对于楚夫人反常的举动, 扶苏将之归因于思乡,不过在夏太后丧事期间,居然还有?心情召见庖厨复刻家乡菜, 似乎不太合适。
楚夫人毕竟是晚辈, 哪怕对夏太后没?有?感情, 这时候也要表现得足够悲痛,不然很容易被人揪住小辫子。
扶苏本?来想劝, 又发现他娘只是将庖厨叫来问几句话而已,没?见这些出?自呈上过什么新菜,她与扶苏每日的菜色也未曾变过,还是那些蒸菜煮菜肉羹肉饼什么的,看得扶苏一脸菜色。
不过这些菜虽然难吃,扶苏却放心了?不少, 看来不用他提醒了?。
转念一想, 他娘可是楚国的公主?, 从小就在楚国王宫长大的, 这些忌讳哪里需要他来提醒,他还真是关心则乱了?。
夏日酷热, 纵使有?冰块镇着, 夏太后的尸身也避免不了?出?现腐坏的迹象, 既然该回?来的人都回?来了?, 葬礼自然不能再拖, 由太卜占卜出?合适的日期时辰后, 夏太后的棺椁终于下葬了?。
与历史上一样, 嬴政并没?有?让夏太后随葬寿陵, 而是独自葬在杜东,扶灵的队伍浩浩荡荡, 如一条白?色长龙,蜿蜒至山间,陪葬的青铜陶器及人俑车马浩如烟海,如流水般沉入墓室。
在太祝诵读完祭文后,这个被?称为第二大陵寝的夏太后墓终于封上了?墓门。
见证历史的滋味并不好受,毕竟那是自己的亲人,扶苏心里沉甸甸的,他望向前?方嬴政矗立的身影,墓门已经?合上了?,他爹却还在凝望着。
扶苏望了?望天,他似乎已经?遇见了?未来糟糕的某一天,希望他不要太快感同身受。
嬴政还沉浸在感伤中,能让他宣泄情绪的也只有?这么一天了?。
赵太后却完全没?有?伤心的样子,早在葬礼开始时,她就一直在四处张望,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这会?儿棺椁都已经?送进陵寝了?,她还没?有?找到,终于忍耐不住问了?起来。
“王上,为何不见长安君前?来送别?”
三?公九卿都在,赵太后倒也知道分寸,略微言语掩饰了?一番。
“夏太后是他的大母,这种场合他却连个面都不露,实在太不像话,他在哪里?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看上去倒是个明事理?的严母,然而大家都清楚,赵太后之所以在这个场合提起成蟜,为的可不是教训他,而是逼嬴政说清楚成蟜到底在哪。
就算成蟜真的受了?重伤,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重伤养了?两个多月还没?好,以至于连亲大母的葬礼都不参加?
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得出?来,这其中有?蹊跷。
此前?对成蟜并不关心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开始思索,对啊,为何不见长安君呢?
赵太后看向宗正,宗正低下头根本?不敢对视,两个月前?他倒是想给雍城传信,让太后来阻止王上,可等到战事结束,王上跟他说了?长安君犯下的罪名,宗正顿时不敢再劝了?。
那可是通敌叛国啊!纵使是先王在世,也不可能饶恕长安君的,他一个小小的宗正还是别掺和了?。
因此当赵太后派人去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宗正直接装病不见人,要不是今天夏太后葬礼他必须得出?现,宗正应该还会?继续病下去。
一见到宗正赵太后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好啊,居然敢诓骗她!
面对赵太后的死?亡视线,宗正只能低头,再低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你们母子斗法,可别连累我这个老人家。
赵太后说话时声音不小,基本?上大大小小的官吏宗室们都听到了?,霎时一片窃窃私语。
难得的静谧被?打破了?,嬴政收回?凝望坟茔的目光,微微垂目,不知在思量什么。
见嬴政居然不理?她,赵太后更生气了?,强忍着怒气问:“王上,我在问你,成蟜我儿,他到底在哪!”
她眼睛微眯:“你连母亲的问话都可以不回?答了?吗?”
小宗室们还在窃窃私语,站在前?面的公卿们却早已经?察觉到了?情况不对,闭紧了?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将赵太后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王室的热闹可不是那么好看的。
面对赵太后的步步紧逼,嬴政本?来还打算隐瞒一二,如今却觉得,对于这样的母亲,想要刺杀他的兄弟,没?有?什么颜面可留的。
于是,众人只听见王上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轻描淡写间,说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成蟜战前?勾结赵国,将秦国所有?的行军部?署,包括行军路线图都送给了?赵王,还蓄养刺客刺杀寡人,意图谋反。事情败露后,寡人已命人将他打入大牢,不日处死?。”
说完,淡淡瞥一眼赵太后,语气薄淡地说:“若非需要他来迷惑赵国,早在蒙卿出?征之前?,他就已经?被?车裂了?,如今倒是还可以见母亲最后一面。”
成蟜注定?是要死?的,就算赵太后知道了?又怎么样?通敌叛国,谁也救不了?他。
嬴政每说一句,赵太后的心就沉下去一分,等嬴政说出?‘车裂’二字后,她压抑的情绪已经?到达了?顶峰,嬴政话音刚落,赵太后就大呼出?声。
“不可能!成蟜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拒绝承认嬴政口中说得是自己的幼子成蟜,赵太后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都变粗了?。
“他虽然不在我身边长大,但我知道他的秉性,再纯善不过了?,他绝不可能通敌!”
嬴政神色冷淡:“什么秉性?不忠不悌的秉性吗?”
通敌谋反为不忠,弑杀兄长为不悌,任何一个都为世人所不容,成蟜直接占全了?,怎么看也跟赵太后口中的纯善扯不上关系。
嬴政这话分明是将成蟜往死?路上逼,赵太后暗恨:“同为庄襄王的子孙,成蟜是不忠不悌,王上要车裂亲弟弟,难道就是孝悌的表现吗?”
嬴政向东望去,缓缓行了?一礼,那里葬着庄襄王,他说:“母亲不必心急,既然觉得事情有?异,那不如先行回?去,让廷尉与母亲讲述一番。”
“为表公正,三?公皆可列坐旁观。”嬴政抢先开口,打断了?赵太后要说的话,不过这也正合她意。
赵太后隐晦地看了?一眼吕不韦,吕不韦轻轻点头,赵太后心中大定?。
吕不韦到底是跟她在一条船上的,有?他在她才相信是真的公正。
于是扶灵的人们又浩浩荡荡下了?山,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赶回?咸阳,这可苦了?扶苏,差点被?马车给颠出?去,浑身也快颠散架了?,他心中愤愤:修道!必须修道!
还有?轮胎!他早晚要把每一辆马车的轮子都套上轮胎!
回?宫之后的事就不是扶苏可以参与的了?,楚夫人早早带着扶苏回?了?寝宫,气氛不对,扶苏也不想让楚夫人操心,就乖乖地被?带回?去了?。
而参与葬礼的公卿们就没?这么容易离开了?,虽然嬴政只说了?让三?公旁观,实际上留下来的人远不止他们三?个,比如宗正是肯定?要留下来的,以及曾参与平叛的郎中令和卫尉,也留了?下来。
章台宫的灯亮了?许久,听说最后还传唤了?太医?总之闹哄哄的。
扶苏一觉醒来就跑到母亲的寝殿里,坐下开始听八卦,郑柳负责讲。
不得不说,能被?楚夫人一路从楚国带过来,郑柳的确有?点本?事,不仅梳妆打扮的审美一流,打听八卦的能力也半点不输狗仔。
比如现在,扶苏就在听郑柳绘声绘色地形容着,赵太后是如何如何逼迫王上,说要见长安君的,王上又是如何的不同意,导致赵太后气晕过去的。
楚夫人恍然:“难怪召见了?太医。”
扶苏在心里疯狂刷屏:不是吧不是吧,居然被?气晕过去了??难不成才三?十多岁就高血压了??
扶苏以为赵太后是被?气晕过去的,然后仔细查看后的太医却不这么认为。
可怜的老太医在得出?结论那一刻,就揪断了?两根胡子,然后开始怀疑自己医术不精,愁眉不展唉声叹气,那样子活像是病人已经?久病不治了?一般。
“怎么样了??太后情况如何?你到底能不能治?”嫪毐急切地问着。
太医正心烦呢,扭头一看,问话的居然是一个内侍?那还敢说得这么不客气!
太医瞪他一眼,并不回?答,转过头继续发愁,不应该啊,怎么可能是这个脉象,要不再看看?
太医不理?,嫪毐更心急了?,他一身荣辱都系在太后身上,若太后有?什么不测,那他岂不是又要过回?以前?的苦日子?所以嫪毐比嬴政还急,仗着嬴政在外殿,拉着太医的袖子逼问:“到底能不能治,你倒是说啊!”
这次问话的声音太大,连外殿都能听到些许,立刻有?人进来查看怎么回?事。
“放肆!太后病榻之前?安得喧哗!”
然后将嫪毐赶了?出?去。
那是跟随在嬴政身边的内侍,并不是甘泉宫的人,因此也不知道嫪毐在太后这里有?多么高的地位,嫪毐心生恼怒,却不敢在嬴政面前?闹起来,灰溜溜地随那人退出?去了?。
临出?殿门之前?,他怨毒地望了?嬴政一眼,可惜嬴政根本?没?给他眼神,倒是错怪了?治罪的好机会?。
嫪毐出?去之后,太医随后也出?来了?,他袖子下的手哆哆嗦嗦。
嬴政问他:“太后情况如何?”
太医立刻面露惭愧:“臣学艺不精,还是让大巫来看看吧。”
嗯?难道还真是了?不得的大病?
嬴政本?来对赵太后的晕倒不以为意,此时却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这将母亲气晕和气死?还是有?区别的,正是要亲政的关键时刻,他可不想给吕不韦和宗室增加压制他的筹码。
第 122 章
嬴政哪知道太医是紧急避险, 还真以为赵太后是得了什么大病,就依太医的建议唤来了大巫。
大巫先是将人都请出去,然后生起一个火盆, 不知往里面扔了什么?草药, 待火焰将草药吞噬进去, 散发?出一种?清香的气?味后,再戴着面具跳了一段神乎其神的招魂舞蹈, 仪式感超级足,最后含起一口酒,鼓足了劲儿朝赵太后脸上喷了上去。
赵太后顿时一个激灵,然后缓缓睁开了双眼,眼中还带着虚弱的迷茫。
大巫五彩斑斓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连忙出去禀报嬴政。
“王上, 太后醒了!”
同时心?也落回肚子里了, 起初听说王上让他来唤醒太后, 大巫还没当回事。
等听说太医已经来过?一次了, 刚走,临走之前还建议让大巫来, 他顿时就提起了警惕心?。
巫医原本是一家, 可不知什么?时候就分了开来, 并且彼此仇视, 他才不信太医会给自己留什么?好差事。
而且虽然敌视, 但太医的本事大巫还是清楚的, 他居然没能将太后唤醒, 看来太后这次的病来势汹汹非同小可啊。
尤其等大巫听说, 太后是因为与王上争执,被?气?晕的, 大巫就更觉得太医不安好心?了,这要是太后醒不过?来,王上还不得让他殉葬!
大巫提着一颗心?做完了招魂仪式,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太后居然醒过?来了!大巫顿时从焦虑变成了喜悦,同时还有些自得。
他们巫者就是比医者强!
得知赵太后已经苏醒,嬴政心?里一松,立即命人看赏,大巫得了赏也不多留,他又不是医者,不会开药,留下?来也没用。
临走之前唤了一个宫人去为太后擦脸换衣,然后就捧着王上赏赐的金子走了,至于?离开甘泉宫去干什么??自然是去找太医炫耀一番了!
太医听了大巫的炫耀之语却只觉得好笑,他摇摇头,眼中充满怜悯地看着大巫:“有时候真羡慕你都不会看病。”
大巫把脸一沉:“你那是什么?眼神?”
太医叹气?:“哎……还能是什么??羡慕你的眼神呗。”
大巫:“羡慕个屁!你当我瞎是不是!”
然而不管大巫怎么?问,太医都不答,大巫就激将道:“我看是我唤醒了太后,你却做不到,你心?里嫉妒吧?”
太医觉得可笑:“我嫉妒你?嫉妒你什么??”
不等大巫说出更多的证据来证明太医就是嫉妒,太医却站起来道:“等什么?时候太医变成太巫的时候,我再嫉妒你也不迟啊。”
说完就端着手?走了,徒留大巫在身后跳脚。
而走远的太医却想,他要不要也学宗正装个病呢?但宗正一年到头也没什么?正事,他可不一样,这宫里几时没有人生病的?根本离不开他。
哎,他为什么?是个太医呢,想逃都逃不了。
想起他今日?在甘泉宫,原本只是想为太后诊断晕厥之症,谁知号脉出来的结果居然是……先王都去了快八年了,太后怎么?会有孕呢!
太医左思?右想,都觉得这是个要命的事情,自己替太后号脉的事情是瞒不住的,若果真如脉象上所?言,太后绝不会放过?他的,为今之计,他必须要找一个可以跟太后抗衡的人投靠,如此才能保住他的性命。
可这满朝上下?,又有谁能与大权在握的太后抗衡呢?
丞相吗?可到底丞相是臣,太后是君啊。
太医摇头,否决了这个人选,继续踱着步子。
能与太后抗衡的不过?二三?人罢了,既然丞相不行,那就只有王上了。
太医脚下?停住,拍着柱子叹气?,早知如此,他当时在甘泉宫还不如一针将太后扎醒算了,没得白白给了大巫机会,让他到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别看面对大巫时,太医表现得多么?淡定,实际上在争夺正统这块,巫者和医者一样,都恨不得将对方压得死死的。
为了保住小命,也为了给医者的发?展再加点砝码,太医趁着夜色敲响了王上寝宫的宫门?。
……
且不说嬴政听了太医之语有多么?震惊,甘泉宫那边晕了一次之后终于?消停了,再也不闹着要见成蟜了,不过?赵太后还是不肯接受成蟜通敌叛国的罪名,哪怕证据确凿也不认。
嬴政却已经没了那个耐心?跟她争论此事,尤其是在太医去过?之后,他匆匆去甘泉宫探望过?一次,没坐一会儿就又如来时般匆匆离去,此后再也不曾去甘泉宫拜见。
母子之间的种?种?分歧早就将他们推得远远的,看在她是自己母亲的份上,他已经足够退让,可赵太后却从未曾将他当做儿子,倒是对成蟜这个犯上作乱的贼子看得更重。
呵,他还以为太后能有多爱护成蟜这个幼子,却原来爱护的只是幼子,并不限于?这个幼子是谁。
他原本还在担心?,若他执意处死成蟜,母亲拼死反对,他又该如何?
成蟜的确该死,但若是因此伤了母子情分,将母子不合闹得天下?皆知,并非他的本意,何况赵太后手?中也有一部分权柄,这实在麻烦。
如今得知这个消息,嬴政倒是不急着处死成蟜了,干脆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处置,岂不是更好。
赵太后似乎真的被?这次晕倒吓到了,每日?待在甘泉宫养病,却面色苍白虚弱,似乎真的有病在身一样,等过?了几日?,发?现嬴政没有立刻要处死成蟜的意思?,就又找来太卜占卜,言说咸阳宫不利她养病,要带人回雍城。
嬴政就冷眼看着甘泉宫来传话的内侍睁眼说瞎话,赵太后为何要去雍城,他心?知肚明。
什么?不利于?她养病?是不利于?她养胎才对。
嬴政不做阻拦,甚至亲自将赵太后的马车送出宫外,走之前还让她见了成蟜一面,说清楚,成蟜的确还活着,安了赵太后的心?。
赵太后果然心?满意足。
虽然不能借此将成蟜放出来,但她也不能奢求更多了,若成蟜只是刺杀嬴政,她都可以求情几句。
然而成蟜犯下?的却是通敌大罪,不只是嬴政,蒙骜等武将也绝不对饶了成蟜的,他们不能以下?犯上,冲到大牢里直接将成蟜杀了,但却可以在赵太后想要救出对方时,誓死反对。
秦国群敌环伺,就靠武将们保家卫国呢,所?以纵使?赵太后野心?膨胀后,几乎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但武将们的意见她必须得听,她可不想做亡国的太后。
牢房里,成蟜终于?见到了久违的母亲,惊喜地从地上爬起来:“母亲,您终于?来救我了!快,快让他们把我放出去,这地方我一天也受不了了!”
赵太后却只是笑着安抚道:“蟜儿,你要听话,安心?地待在这儿,母亲早晚会救你出去的,不急于?一时。”
成蟜听了这话,只觉得赵太后是在敷衍他,两个多月的牢狱生活,吃不好睡不好,时不时还要被?拉出去上刑,成蟜早已经满面风霜,甚至才十七岁就长?出了白头发?,赵太后看了心?疼不已,可也没办法。
她这几个月不方便现身于?人前,只能委屈成蟜了,她想抚摸一下?儿子的脸,待借着光看到成蟜脸上的脏污,迟疑一下?,收回了手?。
赵太后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眼神却还充满着母亲的温柔,说道:“放心?,只需要几个月,母亲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说完转身离开,成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配上他格外瘦削的脸,显得有点诡异,他不敢相信自己盼了母亲两个多月,她居然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根本没打算救他!
成蟜扒在牢门?上,伸直了手?呼喊:“母亲!别走啊!你带我一起走啊!!”
成蟜喊破了嗓子,可惜对于?一个一心?要走的人,喊得再怎么?撕心?裂肺也是没有用的。
确认了成蟜还活着,赵太后就再也没找嬴政争吵过?,安心?准备行李,第二日?就踏上了回雍城的路。
又是在宫门?口,嬴政看着那个他曾经想要治罪的内侍仍旧伺候在太后身边,眼神幽深,却终究没说什么?,只对赵太后说了一句:“母亲珍重。”
赵太后仿佛终于?发?现自己与嬴政是母子关系了,笑得格外温柔,甚至破天荒说了一句:“王上也珍重。”
然后轻轻扶着腰,登上了马车。
扶苏眼尖看到了这个动作,莫名有种?熟悉感……他望着马车陷入了沉思?,直到车轮声渐行渐远,宫门?口再次恢复了宁静,他才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为什么?这么?熟悉了。
他前世看电视剧的时候,那些孕妇不就是这么?扶着肚子嘛!
天呐!他爹的弟弟要比他的弟弟先出生了!
一只大手?抚在扶苏的头顶上,他爹淡淡的询问声随着掌心?的温度传下?来。
“在想什么??”笑得跟偷了油似的。
扶苏还不知道,他在他爹心?里的形象已经跟老?鼠划上等号了,嘿嘿笑了一下?,摇头说:“没什么?。”
他想的可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甚至想找人吐槽笑一下?都不行,当小孩子可真是麻烦。
笑得那么?贼,嬴政才不信他什么?都没想,低头看了他一眼,说:“纪既然什么?都没想,那就先去章台宫。”
扶苏一惊:“去章台宫做什么??”
他都几天没去章台宫了,怎么?突然要他过?去?该不会是对他敷衍的回答不满,打算让他去章台宫好好回忆回忆吧?
不要吧!他还是个孩子啊!
嬴政不答,让楚夫人自行回去后,就带着扶苏去了章台宫,一进大殿,就让人给扶苏搬了一张小席,放在自己的案几旁边,扶苏一看就安心?了。
还能先让他坐下?再问话,看来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嘛。
也是,虽然他脑子里想的事情有点大不敬,可他又没说出来,他爹总不能凭借这个治自己的罪。
而嬴政一开口,就证实了扶苏想的没错。
“听说,你前几日?叫走了一个客卿,还让他去了膳房做事?”
哦,原来是为了公输甘。
第 123 章
公输甘虽然坐了十年冷板凳, 但好歹也是个客卿,他的?去向还是值得人关注的?。
有人就将此事报给了嬴政,认为公输甘身为客卿, 居然随长公子胡闹, 甚至为了讨好长公子跑到膳房去做下等之事, 是阿谀奉承之辈,一点也没有身为公输家传人的风骨, 他不配当客卿,请王上将他赶走!
嬴政没听他的?,虽然他不曾重用公输甘,可公输甘是公输家的传人,凭这一点嬴政就?不会赶走他,不然到时候公输甘含愤出走, 去外面说秦王是个狂妄之辈, 不能礼贤下?士, 去秦国没有前途, 大家都别去秦国了!
那他岂不是要损失一大批人才?
所?以哪怕用不上,公输甘也得在客卿堆里待着?, 主要起?到一个吉祥物的?作用。
说实话, 嬴政几?乎没见过公输甘, 对方刚来秦国时, 在位的?还是他父亲庄襄王, 而嬴政当时只有十岁, 正在跟随老师学习秦法, 哪里像扶苏这么闲, 还可以去结交客卿。
嬴政唯一见到公输甘的?一次,就?是他刚刚即位时, 臣子们上前参拜,其中?就?有公输甘,单独见的?时候则是一次也没有。
他对公输甘的?印象也只是公输家的?,擅长机关术,不善经营名声,比起?同为客卿的?费桓李斯等?,有些低调得过分。
他不太?理?解。
“你怎么会想到去找他?”
“父王是说公输甘吗?他很厉害的?!”扶苏大方地承认了,反正他还小,他找公输甘做的?事也只是一些小事,没什么不能说的?。
“哦?你怎么知道他厉害?”
扶苏每日接触的?人有限,唯一一次接触到客卿,还是嬴政想要给他找个老师的?时候,拿了几?个客卿的?奏疏让他选,那也只是见过客卿的?字而已,扶苏是怎么想到要去找一个客卿的??
“就?是有一次在门外,”扶苏伸手指了指殿外,表示就?是在章台宫这个大殿门外,“我听到有两个人在辩论,到底是墨家的?机关术厉害还是公输家的?机关术厉害?有人说公输家厉害,有人说墨家厉害,最后?他们俩也没说到底是谁厉害。”
扶苏疑惑:“父王,那到底是谁比较厉害?”
“寡人也不知。”
嬴政又没亲眼见过,唯一对二者有印象的?就?是曾经楚国要攻打宋国时,两家的?一场比试。
公输家攻城,墨家守城,最后?公输家失败,自此世人皆认可墨家的?机关术,而公输家名声没落。
嬴政却不这么认为,攻城之战本就?是下?下?策,若将二者调换,让墨家攻城而公输家守城,说不定是同样的?结果。
只不过当时楚王想用公输家的?机关术来攻打宋国,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就?疏远了公输家。
从那以后?,再没有明确记载的?两家比试,所?以嬴政也说不好到底谁厉害。
扶苏却更困惑了:“居然连父王都不知道,看来这还真的?是个难题呢。”
嬴政看他:“那你觉得谁更厉害?”
扶苏想也不想地回答:“公输家!”
嬴政不赞同:“判断要公正,不要因为你认识公输甘,就?偏心?公输家。”
扶苏:“才不是呢!就?是公输家更厉害!”扶苏觉得自己被小看了,表情不太?开心?。
嬴政不解:“为何这么说?”
扶苏扬头说道:“因为秦国是最厉害的?!公输甘来做秦国的?客卿,那他就?是最厉害的?客卿!墨家的?没来,所?以公输家比墨家厉害!”
嬴政好笑地点点扶苏的?头:“谁说墨家没人来?”
扶苏呆了一下?:“可是我问过了,客卿里面没有人姓墨啊?”
感情因为公输家的?传人叫公输甘,他就?认为墨家的?人也应该姓墨?
嬴政扶额,不肯承认这么笨的?居然是自己儿子。
然后?赶紧给扶苏解释了一下?,墨家与儒家法家一般,都是广收弟子的?名门学派,而公输家则不同,他们是家族传承,所?以才都姓公输。
扶苏听了失落地点头:“哦,原来公输家不是最厉害的?,那我就?不能喝多多的?豆浆了。”
嬴政细问才知,原来扶苏去找公输甘,为的?还是豆浆,豆浆是个新奇玩意?,后?宫中?人都喜欢喝,可庖人一日只能做三碗,根本不够分。
于是扶苏才想到要找个擅长机关术的?人,让他帮孟芽的?忙,可以每日多舂一些豆子,这样就?所?有人都可以喝上豆浆啦!
嬴政初听此事,立刻有些不悦,豆浆既然是扶苏着?人做出来的?,自然要紧着?他供应,后?宫的?人未免太?过不安分。
扶苏可没有要告状的?意?思,主要是为了这点小事告状不值得,见他爹表情不对,连忙拉住嬴政的?袖子说:“蒙上卿打仗很辛苦很累的?,我想让他也尝尝豆浆的?味道,还有大母,大母还没有尝过豆浆就?走了,等?下?次她再来,我一定要让大母也尝一尝!”
给蒙骜喝是真的?,但给赵太?后?喝就?算了,喝什么豆浆,喝泔水去吧!
不过扯出来当个名头还是很好用的?,至少他爹看他的?眼神瞬间就?充满了欣慰。
嬴政的?确很欣慰,扶苏与赵太?后?相见才几?日,就?因为对方是长辈,就?能想着?将手里有的?好东西送给赵太?后?,真是孝顺。
虽然扶苏将下?次回来说成了下?次再来,仿佛赵太?后?是客人一般,那也不能怪扶苏,谁让赵太?后?自扶苏出生起?就?不曾回过咸阳宫呢,扶苏自然以为她本就?是住在宫外的?。
不过扶苏对蒙骜的?喜欢还真是出乎了嬴政的?预料,这一老一小自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格外投缘,哪怕中?途蒙骜出去打了个仗,扶苏也没有忘记他,再次见到蒙骜时还是欢呼着?往对方身上扑。
幸好蒙骜老当益壮,被扶苏这么一撞居然也没有后?退,若换成普通的?古稀老人,恐怕这一下?就?要上了西天了。
扶苏对蒙骜的?喜欢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不仅在章台宫见到对方会开心?,有什么好吃的?也会想着?送给蒙骜一份,也就?是豆浆每日的?量太?少,而且不能久放,送出宫恐怕就?要馊了,不然扶苏早就?送给蒙骜尝尝了。
看来他已经压抑不住分享欲了,甚至开始不满足豆浆每日的?产量,居然会想到去找公输甘帮忙。
嬴政想了想,问出一个和公输甘同样的?问题:“但他能去做什么?”
“他会机关术啊!”扶苏回答得毫不犹豫。
他兴奋地向嬴政复述:“那天吵架的?两个人说了,机关术无所?不能!只要他用机关术,就?一定行!”
嬴政:“……”
嬴政虽然没说话,但扶苏用自己堪比飞行员的?视力发誓,他绝对在他爹脸上看到了无语。
与后?世钢铁怪兽的?机器不同,先秦时最高端的?机关术也就?是攻城的?投石车之类的?,或者云梯?
总之是一些只能用于战争的?,浅显的?机关术,甚至到了战国后?期,公输家与墨家都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可见机关术至少有近百年的?时间没有迭代了,不然各国君主不可能这么冷漠。
也就?是说,现在的?机关术在嬴政眼里,其实是极为落后?的?东西,也难怪当扶苏对机关术推崇时,他会表示无语了。
这大概就?类似于现代,小孩子指着?珍妮纺织机大喊:“珍妮纺织机无所?不能!”大人们也会投来一个怜爱的?眼神。
傻孩子,一定是没去过纺织厂吧。
扶苏想解释:不是,这真不是我见识少,这个公输甘很厉害的?,是技术人才来着?!
然而他没有证据。
扶苏:“……”
太?难了,所?以公输甘,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想起?来磨盘啊!快点还我一世英名!
第 124 章
公输甘没有辜负扶苏的?期待, 第二日就兴奋地找到扶苏说:“长?公子,我找到办法了!”
扶苏今日没喝豆浆,喝的?牛奶, 几日不喝牛奶还有点想, 喝得肚子都圆了。
他?懒懒地靠坐着, 不抱希望地问:“什么办法?”
公输甘热情高?涨,完全没有被?扶苏消极的?态度打击到, 他?高?兴地似乎都没看出来扶苏的?敷衍。
“这几日孟芽两人做豆浆时,臣一直在旁观看,发?现最费时间和力气的?就是舂豆子,只要将这个问题解决了,她?们每日就可以做出更多的?豆浆了。”
公输甘说到了点子上?,但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发?现的?问题, 至少孟芽两个月前就发?现了, 所以扶苏听完并不惊讶, 但是样子还是要做做的?嘛。
扶苏似乎被?公输甘的?聪明震惊到了, 瞬间坐直身子,眼睛发?亮地望着他?:“真的?吗?但是要怎么办呢?”
“臣知道有一种?工具, 用它来碾碎豆子, 比用石臼方便得多。”
扶苏目露期待, 于是公输甘继续说:“臣的?先祖公输班曾将两块坚硬的?巨石磨出浅槽, 再将两块巨石摞起来, 就制作?出了石磨。”
“石磨笨重, 可以轻易将粟米、稻、麦都碾碎, 即便是糠麸也可以碾成碎末, 以此制成的?粥饼更为软烂,哪怕是古稀老?人也吃得下, 齐人俱都喜欢用石磨,倒是臣来了秦国之后甚少见到。”
岂止是甚少见到,根本就是没有,若不是这次扶苏让公输甘去膳房帮忙,他?都不会发?现,原来齐国早在两百年前就开始使用的?石磨,居然?还没传到秦国?
公输甘自己倒是用上?了,毕竟是他?们公输家的?代表作?之一,他?当然?得用,得传承,何况石磨确实更好用。
当然?,身为客卿,公输甘是有仆人伺候的?,舂米磨豆子这种?事也轮不到他?来干,不常做活,自然?就将石磨忘到脑后去了。
直到近日去膳房帮忙,每日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更快得将豆子捣烂,恰好昨日回家时,见到老?仆正在推磨盘,他?这才想起来,对啊!可以用石磨啊!
说来也不怪他?陷入思维误区,公输甘二十一岁出齐国游历,二十五岁才到秦国出仕,然?后冷板凳一坐就是十年,现今已经三十五岁了。
三十五岁,在先秦已经是做大父的?年纪,他?自觉牙口不如年轻人,咬不动坚硬的?菽,何况这东西吃了还会胀气,着实为难他?这个老?年人(扶苏:?)。
所以自从过了三十岁,公输甘就不吃蒸菽饭了,要么赐给仆人,要么拿出去换些钱帛,怎么就是没想过用石磨将豆子磨一下?扶苏真是想不通。
公输甘有些尴尬:“臣实在不善此道……”
不是不擅长?,是压根没去思考过这个问题,毕竟在士大夫眼中,修身齐家平天下才是正事,对公输甘来说,精进机关术,早日获得秦王的?认可和器重才是正事。
至于菽太硬了,完全可以用石磨磨一下再吃这种?小?事?还不值得让他?们放下正事去思考,何况菽乃贱物?,若非俸禄总是被?他?花光,恐怕都不用等到三十岁,就已经被?他?移出食谱了。
昨夜偶然?想到用石磨磨豆子似乎可行,他?立刻命仆人取了一碗豆子,尝试着磨了一次,果?然?!比舂豆子的?速度快了三倍不止!
扶苏一听,差点忍不住热泪盈眶,终于,终于迈出决定性的?一步了!果?然?技术人才就是好啊!
因?此今早公输甘匆匆用过朝食后,就进宫来寻扶苏了,想必长?公子得知这个消息必然?欢喜。
然?后……他?就可以期待一下赏赐了,也不知道能有几金呢?这个月的?月俸都花光了,买的?木头也都用完了,若是没有长?公子的?赏赐,他?恐怕只能卖些粟米才能换木头了,但是,那剩下的?粮食就有点不够吃啊……
公输甘目光中含着窘迫的?期盼,盼望长?公子能懂,扶苏说我懂我懂。
当公输甘说出应该用石磨的?时候,扶苏就想直接公布这是正确答案,然?后赐下赏赐了。
但这显然?是不行的?,所以还要先试验一番,让大家都亲眼见证,用石磨真的?可行,然?后再行赏赐。
公输甘家里就有石磨,但石磨太重了,想拉到宫里来恐怕有点难度,而且那都用了多少年了,又旧又脏,怎么能呈给长?公子?
因?此,他?们这个验证,居然?是从做石磨开始的?!
扶苏无语望天,战国明明也算是文明社会,他?怎么觉得自己活得跟荒野求生似的?,什么都得从零开始做。
小?块的?石头随处可见,大的?石头就不好找了,这已经属于建材的?范畴,在宫里肯定是有专人管理的?,但扶苏根本不知道这归谁管。
好在有伍左在,带着他?们去见将作?少府,要来了两块厚石板,再在两块石板上?各挖出一个浅槽,合在一起,终于做出了扶苏熟悉的?磨盘。
扶苏让将作?少府找人将石磨推到了膳房,这可费了不少力气,在内侍和宫人们一路围观下,他?们终于将石磨带回了膳房,并唤来孟芽和阿罗,让她?们试验一下,用石磨到底可不可行。
为了试验石磨的?效率,孟芽一口气泡了三盆的?豆子,若在往常,这么多豆子足够她?和阿罗忙到晚上?,然?而有了石磨,不到一个时辰一桶豆浆就出锅了!
成功了!石磨果?然?可行!
扶苏开心地喊伍左回去找楚夫人要奖励。
楚夫人自然?是要问清缘由的?,扶苏还小?,楚夫人生怕他?会被?奴仆哄骗,这种?要开私库用钱的?事,自然?要问个清楚。
等听伍左说完后,楚夫人诧异,每日豆浆太少这件事她?知道,膳房那两个庖人为此烦恼了很久,没想到这位叫公输甘的?客卿一出手,三日不过就解决了她?们困扰两个月的?难题。
看来公输家也没有她?以前在楚国时听到的?那么不堪。
不过,既然?这是正事,楚夫人没有阻拦的?道理,当即同意并打开了扶苏的?私库,只不过将东西都交给伍左后,又提点了一句:“这是喜事,合该让王上?知晓。”
伍左秒懂,低首道:“喏。”
扶苏给公输甘的?奖励格外丰厚,比孟芽的?多了十倍不止,小?金库瞬间缩水不少,不过扶苏一点也不心疼。
这可是公输家的?传人!只要能让他?死心塌地帮自己干活,给再多金子都值得!
公输甘果?然?被?感动到了,更多是羞愧,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用先祖发?明出的?石磨交了差,看起来像是在骗钱一样,这赏赐他?不配拿。
有技术就算了,居然?还这么正直!
扶苏更满意了,他?依旧送出去的?赏赐当然?不会再收回来,公输甘退而求其次,不全部收回去也行,但他?认为出了多少力就受多少赏赐,自觉自己唯一的?功劳也就是献上?石磨,那长?公子赏他?一两金子也就够了,用不上?这么多。
扶苏当然?不会同意,甚至在察觉到公输甘的?羞愧后,更坚定要多多赏赐他?的?心思了。
有的?人奸猾成性,自视甚高?,你赏赐他?他?不会感恩,反而觉得这都是自己的?能耐,是他?应得的?,若是这样的?人,扶苏绝对不会想着多多赏赐,而且会把人赶走。
只有公输甘这样,会因?为自己出力太少,觉得不配拿赏赐的?,永远心怀谦虚感恩的?人才值得。
他?甚至可能会因?此产生的?扶苏的?愧疚,会想着要用什么来报答一下,而这正是扶苏想要的?,只要公输甘这个心理一直存在着,他?就会一直忠于自己。
几十两的?金子换来一个人才的?忠心,没有比这性价比更高?的?了!
孟芽没拿到奖励,面露失落,但也只是失落而已,并没有因?此产生嫉妒的?情绪。
毕竟公输先生可是客卿,博学多才,岂是她?这样卑小?的?庖人可以比的?,公输先生厉害不是很正常嘛?
不过,以往孟芽知道朝堂上?的?大人们很厉害,也只有一个笼统的?概念,直到这次才真切认识到,大人们与她?的?差距。
只是几日的?功夫,就能赚回几十两金子和十匹锦缎,若是以前,她?做梦都不敢想,然?而公输先生却做到了!
望着长?公子赐给公输先生的?奖励,孟芽心里忍不住想,如果?,如果?她?也能多读书的?话,会不会变得和公输先生一样厉害呢?
孟芽第一此生出了想要识字的?冲动。
阿罗却是没想那么多,她?单纯地为石磨的?出现而高?兴,她?和孟芽终于不用每日都比别?人早起一两个时辰了,而且有了这石磨,其他?后妃们的?宫人也不会再为难她?们了!
这一切都是长?公子带给她?们的?,长?公子真好!
即便石磨是由公输甘带来的?,但阿罗自有一番自己的?思维模式,她?觉得要是没有长?公子去找,公输先生再厉害,也不会想着帮两个庖人的?,是长?公子见她?们俩太辛苦,去找来了公输先生,才有石磨的?出现,所以归根结底,真正的?功劳还是属于长?公子。
为了让膳房的?人都感受到他?们的?喜悦,扶苏直接将这一桶豆浆赏赐下去,让膳房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小?碗,膳房的?人都感激涕零。
除了孟芽阿罗在最开始尝试做豆浆时,尝过味道,其他?庖人连碰都没碰过。
这可是贵人们喝的?东西,量又那么少,哪里轮得到庖人和庖厨去喝?可怜他?们每日都被?豆香馋醒,却也只能捂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
没想到长?公子居然?愿意将豆浆分?给他?们,所有人心怀感激,捧着碗小?心翼翼地喝着,饴糖价贵,自然?不可能如豆浆一般赏赐下去,他?们喝的?都是没加糖的?,味道只是一般,所有人却仍然?如品尝琼浆玉露一般。
“真好喝,像牛乳一样。”
“你喝过牛乳吗?”
“没喝过,你还不准我想象了?”
饴糖价贵,牛乳价格更贵,他?们当然?都没喝过,但这二者颜色这么像,想来味道也是差不多的?,他?们就当自己是喝牛乳了。
扶苏随便一个赏赐,直接提高?了整个膳房的?幸福值,以及公输甘的?。
因?为他?对公输甘的?赏赐,可不止是几十两金子那么简单。
伍左回来时,将楚夫人的?话告诉了扶苏,与扶苏的?想法不谋而合,这种?大喜事当然?要跟他?爹好好分?享一下了!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宫里都在忙着夏太后的?葬礼,之后又是他?爹和赵太后闹得不愉快,气氛一直不太愉快,扶苏当然?不会去触嬴政的?眉头,别?倒是弄巧成拙,喜事变成了坏事。
没想到赵太后离宫后,还不等他?说,他?爹居然?主动提起了公输甘,这就怪不得扶苏要卖力吹捧了。
“公输先生好厉害!孟芽思考了两个月,听说还问过别?人,他?们都没有办法,只有公输先生做到了!”
听完事情原委,嬴政却没有如扶苏一般,第一时间想到豆浆带来的?好处,他?完全被?石磨吸引了。
身为秦王他?自然?也要关注农事,只是以往关注的?多是地中有多少产量,会不会有洪涝灾害,这种?关乎大局的?事,至于黔首收获粮食之后该如何处理,怎么处理最省力?他?哪有时间去关注。
没想到啊,一个小?小?的?石磨,居然?能省去这么许多功夫,他?顿时来了兴致,命人将那叫公输甘的?客卿叫来。
听说用石磨碾磨过的?粮食做粥饼,连五六十岁的?老?人都咬得动,哪怕是坚硬的?菽被?碾过之后也一样,若果?真如此,将这石磨推广下去,每年就不会有那么多老?人饿死了。
公输甘接到王上?传命时,不由得有片刻恍惚,他?居然?真的?得到王上?召见了!
一开始他?愿意答应扶苏去膳房帮忙,想的?就是跟在长?公子身边,说不定有机会见到王上?,得到王上?赏识,可以一展所学。
但他?也知道,这样的?希望太虚无缥缈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更可能是换个地方坐冷板凳罢了。
没想到!跟在长?公子身边还不到一旬,他?就已经得到王上?召见了!公输甘心情激荡,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长?公子!
之所以是报答,不是效忠,还是怪扶苏年纪太小?了,哪怕他?长?到十岁呢,都会有人想着在他?身上?押宝,但现在嘛,他?们还是更愿意效忠秦王。
“公输先生,走吧,王上?还等着呢。”内侍小?心地催促了一声。
若是平时,这种?不得王上?重用的?客卿,内侍是绝对不会放在眼里的?,可谁让人家时来运转,被?王上?召见了呢,以后的?事情谁也不好说啊,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好在公输甘也是好性子的?人,说了句:“有劳。”然?后就登上?马车,一行人匆匆往咸阳宫而去。
费桓旁观了这一切,他?刚从某位公孙的?宴席中回来,因?为夏太后薨逝,城中禁宴饮,尤其宗室们更要小?心,所谓的?宴席就是几个人聚在一起喝汤饮聊天罢了,极为无趣,所以还不到过午就散了。
没想到刚回来就遇见有内侍来接公输甘,本来他?并不在意,因?为公输甘搭上?了长?公子,每日去膳房给长?公子鼓捣一些小?玩意儿,具体是什么费桓也不清楚,反正每天都能闻到公输甘身上?那股子柴火味儿,被?他?嘲笑了几次。
别?人身上?都是昂贵的?熏香味,只有公输甘身上?是低贱的?柴火味儿,有时候还能闻到一股子腥味,只不过不是肉腥,具体是什么费桓也闻不出来,腥味里还带着一点醇香,他?以前似乎没闻到过。
可不管是什么,总之是吃食的?味道无疑,堂堂客卿甘愿自降身段去给长?公子当厨子,有魅主之嫌,实在令人不齿。
(魅主不是指用美色迷惑君主,凡是降低身段陪君主吃喝玩乐这种?行为都叫魅主。)
对于费桓这种?低级的?挑衅,公输甘才不放在眼里,几次下来,费桓也觉得无趣,主要是公输甘一沉默下来,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欺负人一样,想起几日前,长?公子也想让自己去膳房帮忙,公输甘还帮着求情,费桓顿时更不自在了。
他?几次三番在这件事上?讥讽公输甘,倒也不完全是恶意,而是对方的?行为真的?被?主流不齿,公输甘这样做,传出去恐怕会有损公输家的?威名。
本来公输家的?日子就足够难过了,再传出不好的?名声,说不定会被?各国君主厌弃,那公输家其他?人不得撕了公输甘?
而且费桓是真的?不理解,公输甘是被?冷落得疯了吗?居然?去讨好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子?
就算那是长?公子,可等对方长?成到可以效忠辅佐的?年纪,至少还要二十年,到那时候公输甘都老?掉牙了,根本等不起,何必做这种?无用的?事呢?
费桓有心想劝公输甘,只不过他?那张破嘴,一开口就好像是在嘲讽,阴阳怪气有一手,让公输甘听见他?的?声音就绕着走。
今日公输甘终于不绕着他?走了,人家直接坐上?咸阳宫的?马车,去面见王上?了!
当费桓得知今天来接公输甘的?内侍是章台宫的?,而不是扶苏公子手下的?人,他?震惊得眼睛都要脱眶了!
怎么可能!
他?是怎么做到?!
不过是去膳房做庖厨而已,怎么就能得到王上?召见呢?
费桓匆匆唤来公输甘的?仆人,想要探听一二,可是给了两串钱之后,仆人为难地弓着腰:“这,小?人也不知,只说是王上?召见。”
甭管费桓怎么问,那老?仆就是一问三不知,气得费桓指着他?:“哎你!”
老?仆花白着头发?,将腰压得更低了,费桓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他?只能挥挥手,将人赶走。
得,白费了两串钱。
第 125 章
终于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章台宫, 而且不是?在大朝会时进来的,公输甘望着屋檐深吸一口气,缓解了几分紧张。
十年?了, 终于得见君主(大朝会上不算), 说不紧张是?假的, 但理智告诉公输甘,紧张是?最没用的东西, 反而会将事情搞砸。
放宽心,放宽心,就当?王上召他来,也是让他去膳房帮忙而已?。
不过公输甘在心里祈祷,这只是?为了缓解压力?而已?,王上可别真的让他去膳房啊, 他真的只会机关术。
内侍先入内禀报一声, 然后?出来, 打开殿门。
“公输先生, 请吧。”
公输甘点点头,低头进殿, 在距离台阶还有几步远的位置就停下行礼。
“臣公输甘, 拜见王上!”
公输甘努力?克制自己, 才没露出颤音, 然而扶苏看得真切, 公输甘的手都绷紧了, 心里不知道有多紧张呢。
这也难怪, 见到他爹还不紧张的人也没有几个。
扶苏选择性忽略了, 此?时的嬴政还只是?一个尚未亲政的秦王,跟后?来的秦始皇不是?一回事, 但他不听,他爹就是?最强的!
嬴政盯着公输甘望了几眼,然后?道:“免礼。”
公输甘起身?,嬴政立刻问?:“寡人听闻,你近日?献给扶苏一台石磨 ?”
来了,公输甘心道,然后?小心回答。
“禀王上,确是?如此?,那石磨乃是?先祖公输班所创,平日?用来磨菽麦稻粟颇为省力?,长公子说需要一个能将?菽捣烂的物件,臣就想到了石磨,故而献上。”
在公输甘进宫之前,嬴政已?经提前派人去膳房看过了那个石磨,并让人用它?磨了一下麦子和菽,发现果然可以用更快的时间将?粮食磨碎,而且更为省力?,所以公输甘这么说,他也没有要怀疑真实性的意思?。
说白了,这看似是?问?话,其实只是?个引导话题的开场白罢了,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卿何时来到咸阳的?”
公输甘恭敬回答:“庄襄王元年?。”
嬴政叹道:“十年?了……既有如此?巧物,为何今日?才献上?”
公输班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人了,距今两百年?!这石磨都造出来两百年?了,你来秦国也十年?了,怎么就没想着将?石磨献出来呢?
要不是?扶苏歪打正着,让公输甘想起石磨这东西,恐怕再过十年?自己也见不到吧。
没想到刚见到王上就遭到责备,公输甘身?形一顿,继而面露惭愧,他与嬴政一样,脑子里想的手上做的,都是?精进公输家的机关术,早日?壮大复兴公输家,同时忧愁一下,王上为什么还不召见我?从来没想过家里的石磨还能派上用场。
他又不需要做那些舂米的粗活,当?然不在乎石磨会不会省力?,他想赢得的只有君主的关注,哪里会去思?考黔首生活如何。
直到在膳房,庖人们见到石磨如获至宝时,公输甘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被迷住了双眼,他早就见惯了的石磨也没有那么普通。
如今被王上召见,听见嬴政半句不离石磨,他才恍然大悟,以往只知道忝列客卿之位,捧着机关术苦求王上召见,却没想过王上想要的不只是?机关术。
若他早就将?石磨献上,也不至于被冷落十年?之久。
想到石磨是?如何被王上看见的,公输甘心下感叹,长公子果然是?他的贵人。
当?然,贵人不贵人的以后?再说,公输甘此?时要做的,还是?要打起精神应对王上的询问?。
听了公输甘的解释,嬴政微微颔首,若他是?公输甘,恐怕也想不到自己家里用惯了的石磨,在外面居然见不到。
他们不事劳动,哪里会去关注别家都用什么农具?那不是?他们该关注的事情。
“此?事虽是?扶苏提起,但你能想到石磨并献上,也是?大功一件,当?赏。”
嬴政赏得毫不犹豫,就凭以后?会有无数老人因此?活命,公输甘就值得他赏赐。
大争之世,人口和粮食都是?大问?题,秦国连年?征战,一直处在人不够用的窘境,别看动不动就是?几十万大军,看似不缺人,其实每场仗都要死?几万人,能多活下来几个,不管是?充军还是?从事耕种,对秦国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
别以为老人就不用从军了,在秦国,男女老少都别想闲着,这场仗用不上你,下一场也能轮得上。
嬴政开心的理由?若是?说出来,扶苏都想吐槽两句,但能少几个人因为牙口和消化问?题饿死?,到底是?好事。
嬴政出手比扶苏阔绰多了,只是?多出的不是?金子是?锦缎,毕竟金子的产量超级低,地主家也没有余财,都赏赐出去他自己用什么?
不过锦缎管够,反正此?时钱帛相通,锦缎也能当?钱用,赏赐锦缎不算寒碜。
然而面对如此?厚赏,公输甘却咬咬牙,跪地拒绝了。
“王上恕罪,臣不想要赏赐。”
嬴政抬眸:“为何?”
公输甘:“先前长公子所赐,已?经足够臣生活一年?无忧,平日?更兼有月俸,臣不缺花用,这些财帛赐给臣也是?无用,不如救济灾民,更能为大秦出一份力?。”
公输甘话音刚落,扶苏就想跳起来了。
我好心好意把你引荐过来,你居然想害我?
听听,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长公子所赐已?经足够臣花了,所以王上你赏赐的这份儿我就不要了’,这是?能说出来的吗??
我赏赐的你就收,我爹赏赐的你就不收了,你是?生怕我活得长啊!
扶苏瞪着公输甘,恨不得将?他脑袋瞪出来个窟窿,可惜公输甘跪着,根本看不见扶苏的眼神,只是?觉得背上有些灼热,似乎有一道目光紧紧盯着他。
公输甘顿时紧张地捏紧手指,是?王上对他不满吗?
扶苏:是?你个头!
他转头看嬴政说:“父王,我赏赐公输先生的时候,他非说这些金子太多了不肯收,还要退给我,我可不高兴了。”
嬴政也不高兴,好不容易有心情见一见公输家的人,又有心情赏赐,他居然敢拒绝?什么意思??不愿意替他效力??
嬴政还没说出口,扶苏却先说了,这让他决定先听一听。
扶苏又偷偷瞪了公输甘一眼才说:“平日?里母亲赏赐给郑柳的东西,从来没收回去过,母亲还说,这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尤其是?赏赐,不然就是?没有信用,让我千万不要做这样的事。”
“公输先生不肯收我的赏赐,我就要变得没有信用了,母亲会不会因为这个讨厌我啊?”
公输甘一听就慌了:“这,臣并无此?意啊!”
他只是?觉得他没做什么,不想拿那么多金子而已?,长公子年?幼,可能不知道那些金子的分量,但他年?纪不小了,若长公子赏赐了他就收,万一楚夫人或是?王上觉得他欺长公子年?幼怎么办?
扶苏别过头,生气。
生怕王上误会他,公输甘赶紧解释,他只是?单纯觉得无功不受禄而已?,嬴政问?:“那你不受寡人的赏赐,也是?因为无功不受禄?”
公输甘听出嬴政语气中的不悦,差点打退堂鼓,最后?还是?鼓着勇气重重叩首道:“是?!臣献上石磨不假,但真正制作?出石磨的是?先祖,若说功劳,当?是?先祖的功劳更大,臣寸功未立,不敢奢求厚赏,只求能为王上分忧,效忠大秦!”
原来如此?,他不是?不要赏赐,而是?想用这些赏赐换一份被重用的机会,以退为进罢了,偏偏扯上扶苏,差点把扶苏脆弱的小心脏吓死?。
扶苏决定以后?一定要培养一下公输甘语言的艺术,同时搞清楚,他的命也是?命,不要随便扯出来当?大旗好嘛!
幸亏扶苏还小,不然可不会这么轻易让他混过去。
公输甘的话既是?解释也是?宣誓效忠,嬴政听了怒气顿消,说
“石磨之事,看似小事,实则利民无数,寡人欲向里间推广石磨,既然卿有意,此?事就交由?你督办吧。”
公输甘大喜,立刻应道:“喏!”
向民间推广石磨,的确是?小事,这事是?个人都能干,若是?他刚到秦国那阵,公输甘绝对不屑一顾,他更希望自己是?因为机关术得到重用的。
不过几年?的打击下来,他已?经接受现实了,没看就连扶苏让他去膳房帮忙他都去了嘛,只要能让自己被王上看见,再小的事情他也愿意做。
何况这是?推广他公输家的石磨,本身?就是?宣扬公输家名声的好时候,他自然更愿意了。
走之前,公输甘犹豫地望了一眼扶苏,似乎想就之前的事情解释一番,他绝对不是?有意损害长公子威信的,可惜扶苏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气呼呼的背影,公输甘也不敢在章台宫的大殿放肆,只好跟着内侍出去。
扶苏抱着胳膊生闷气,当?然不只是?因为公输甘,而是?因为直到公输甘走了,他们居然都没人提到豆浆有什么妙用。
哪怕是?因为好奇提一嘴呢,居然也没有!
哎,时代的代沟,豆制品那么多,没有人去发掘,岂不是?太可惜了!
从章台宫回去,扶苏就又开始给孟芽挑刺,力?求让她做出更多自己熟悉的美食来。
不过孟芽完全不觉得扶苏是?在找她的麻烦,她觉得这是?得到长公子重用的表现,何况每次制作?出一种新的吃食,长公子都会额外赏赐她,孟芽乐在其中。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随着大地渐渐冰冻变白,又长高了些许的扶苏已?经可以吃到膳房呈上的豆渣饼了!
混着鸡蛋液和肉香的豆渣,用油煎成一个个不过扶苏手掌大的饼,趁热撕开吃上一口,简直是?冬日?里最幸福的消遣。
就连楚夫人都爱得不行,甚至破天荒记住了孟芽的名字,对于向来眼睛不往下看的楚夫人来说,这可太难得了。
因此?,孟芽得到了楚夫人官方认证的:“确有几分巧思?。”
扶苏边吃边点头,不过就是?可惜了,她没能做出豆芽,冬天没有什么新鲜蔬菜吃,实在是?太难熬了。
黔首们却不觉得难熬,相反,他们觉得今年?的冬日?过得格外舒心。
自从一位姓公输的客卿带着他们做什么石磨,咬不动的豆子麦子用那石磨随便磨上几圈,就比他们舂了两个时辰的还细,甭管蒸成饼还是?煮成粥,都软和得不得了,就连五旬老人都咬得动!
那位公输先生还教给他们一个做豆浆的法子,说是?只
弋?
要将?菽提前泡上几个时辰,再用石磨多磨几次,将?磨出来的浆水煮沸,那醇香的味道都能比得上牛乳。
“牛乳是?什么味道?”
“跟羊乳差不多。”
“那羊乳咱也没喝过啊!”
“管他呢,反正好喝。”
有那家中富足的黔首学了,照着公输甘教的将?菽磨得细细的,果然流出了浆水,煮沸之后?香气扑鼻,冬日?里喝上一口,直暖到心窝里,暖得他们止不住热泪,直说没有哪个冬日?比今年?更暖和了!
黔首们也发现了豆渣的醇香,有的人直接吃,有的则是?拌在粟麦中,让往日?寡淡的饭食都增添了些味道。
只有自诩高人一等的王孙贵族们对此?不感兴趣,本来听说那什么豆浆是?从宫中传出来的,他们还想跟一把潮流,结果传出来没多久,街头巷尾就都能见到了,随便一个黔首都能捧着碗喝得喷香,贵族们顿时失了兴趣。
什么味道堪比牛乳羊乳,不过是?菽做出来的贱物,哪有直接喝牛乳羊乳来得痛快?
只有公输甘照喝不误,他的想法很简单,连长公子都爱喝爱吃的东西,他有什么不能喝不能吃的?难道他还能比长公子高贵不成?
而且,宫中膳房做的豆渣饼实在是?太香了,哪怕不加肉也香得过分,他以前从不知,原来菽也能做得这么香!公输甘吃得连头都不抬。
扶苏黑着脸夺走盘子,让他想吃回家自己做去。
没错,那日?之后?,公输甘跟扶苏并没有断了来往,扶苏见到公输甘时,也完全没有气愤的样子,似乎那天在章台宫被气得抱着胳膊不理人的不是?他一样,公输甘只能将?之归为小孩子忘性大,反正他们重归旧好了。
不过公输甘不能像以前一样随叫随到了,他现在很忙。
首先推广石磨不是?只在咸阳推广,不过已?经到了冬日?,不适合在外奔波,所以公输甘只是?在临近的几个城池推广了一番,春天之后?就要在各个郡之间游走了。
其次,石磨这件事给了他启发,既然王上对他研究的攻城机关不感兴趣,那他完全可以从其他方向着手,什么机关不是?机关呢?得到王上的重用才是?要紧事,不然没有君主支持接受公输家的理念,他们早晚会泯然于众。
所以公输甘想开了,先想办法在秦王面前站稳脚跟再谈其他,反正秦国不会停止征伐,总会有用得上他公输家的一天,且等着就是?了。
因为这些,扶苏要多日?才能见公输甘一次,他倒也不急,因为今年?冬天格外的冷,雪也很厚,扶苏恨不得一天到晚都窝在寝殿里,才没有心情见公输甘呢。
一直到次年?春,咸阳都是?一片祥和,不过等春季一到,祥和立刻化为乌有。
对外,秦军继续向黄河南岸进发,韩魏岌岌可危;
对内,嬴政彻底到了及冠的年?纪,但不论是?吕不韦还是?赵姬,都不曾提过还政于朝的事,朝中上下皆感受到了暗潮涌动,领兵在外倒成了一件令人羡慕的事。
不过很快,这份暗流就被另一件大事盖过去了,因为地方县官来报,大河发水了!
第 126 章
春耕不久, 雍城旧王宫上空又响起了一声婴儿的哭声。
赵姬与嫪毐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了。
嫪毐抱着刚出生的幼子,另一只手牵着稍大一些的长子,聚在榻前, 尽享天伦, 其乐融融。
兴许是第二个儿子的出生, 加深了赵姬对嫪毐的喜爱,居然动?用了太后玺印, 加封嫪毐为长信侯!
《史?记》记载:“……嫪毐封为长信侯。予以山阳地,令毐居之。宫室车马衣服苑圃驰猎恣毐。事无大小皆决于毐。又以河西太原郡更为毐国。”
不仅封侯,还将山阳赐给他做封地,宫室、车马、衣服、园林、打?猎都听?凭嫪毐的意愿,事无大小皆听?从嫪毐的命令,又把太原郡改成了毐国, 极尽荣宠。
这次生产, 赵姬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突然就想开了, 再也不遮遮掩掩的,公然与嫪毐在雍城嬉戏快活, 甚至不顾反对, 公然封嫪毐这样一个内侍为侯, 根本不将嬴政和公卿们?放在眼里。
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议论纷纷, 皆言赵太后有效仿芈太后之心。
效仿芈太后养个男宠倒是无妨, 就怕她是要效仿把持朝政啊。
“王上已经二十有一, 该亲政了。”
“可?是太后这……”
往日太后并不会如此无状, 偏偏在嬴政即将亲政时,显露出与芈太后相似的志向, 让他们?不得不多想。
有人讨论正事,有人关注点却歪了。
“太后的品味真是……怎么偏偏养了个内侍当?男宠?中看不中用啊。”
要是内侍都能行,那他们?也行!
咳,当?然了,他们?只是想想,王上马上就要亲政了,没必要用自己的脖子去试王上的刀快不快。
赵姬反常的举动?似乎激起了公卿们?的八卦欲,大家都在思考,对啊,太后为何会宠幸一个内侍呢?
答案其实很好猜,能入朝为官的都不是傻子,很快就有人产生了大胆的猜测:“除非,这个内侍是假的!”
这个猜测极其荒谬,然而种种迹象表明?,这或许就是真相。
得出此结论的重臣们?震惊得都快把胡子拽掉了,太后居然罔顾宫规礼法,将一个假内侍藏在宫中,供自己享乐。
而且享乐也就算了,还大喇喇地给人封侯,还将权力放手给他,这岂不是在公然打?王上的脸吗!
公卿宗室群情激奋,恨不得去替王上拨乱反正,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咸阳宫,却始终一片宁静,嬴政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对赵姬宠信嫪毐一事置若罔闻,也不去阻止嫪毐当?权。
因?为嬴政还未亲政,秦国的大权实际上还掌握在太后的手里,当?她选择放权给嫪毐时,连嬴政都不能阻止,长信侯的势力迅速在秦国壮大起来,无数人追捧巴结嫪毐,包括朝堂上的一些官员,甚至是秦国周边的戎狄部落。
嫪毐虽远在雍城,手却已经伸到了咸阳,凭借着赵姬的宠信,竟然能与吕不韦打?成个平手。
时人震惊之余,也将秦国朝堂局势上的变化传到了大河上下?,连正与秦国激战的韩魏都听?说了此事。
秦军勇猛,魏国实在是打?不过,就想用重金贿赂,请求秦国退兵,不过在要贿赂的人选上犯了难。
“与嫪氏乎?与吕氏乎?”
到底是贿赂新贵嫪毐呢,还是贿赂丞相吕不韦呢?
最后魏国决定贿赂嫪毐,足见?此时嫪毐的权势已经到达顶峰,连吕不韦都比不上他。
攀附嫪毐的小人志得意满,只忠于秦国,忠于嬴政的人却对此愤愤不平,恨不能对嫪毐杀之而后快。
可?惜嫪毐势大,公然反对他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几月时间,包括廷尉、卫尉在内的十几个人都被赶回家自己吃自己了,新上任的都是嫪毐心腹。
扶苏听?到的时候一阵惋惜,以前那个卫尉多好,为人正直又体?恤下?属,他还挺喜欢的来着,换成现在这个,连宫门守卫们?都变得不讨喜了起来。
因?为这个,扶苏难得安分?起来,整日待在宫里,再也没想过出去偶遇客卿。
因?为挖出了公输甘这个有用人才,扶苏深深觉得秦国的客卿群体?简直是个宝藏库,不知道还藏着什么人才呢,比如未来当?了三十年丞相的李斯, 现在不也是客卿的一员。
不过让扶苏奇怪的是,他去了那么多次,怎么一次也没遇到李斯?难不成他注定跟李斯没缘分??
啧,可?惜。
秦国权力上的争斗也影响到了战局,魏国最终决定重金贿赂嫪毐,请他在赵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赵姬也是昏了头,嫪毐一说什么魏国积弱,秦国不该恃强凌弱,她居然就表示了赞同?,给咸阳传信说要退兵。
要知道先秦时的太后摄政,可?不仅仅是名义上代替君主,朝廷的政令,包括出兵,都要同?时盖上君主的印玺及太后印玺才能生效。
如果赵姬铁了心要退兵,这事还真有可?能被她办成。
即便是嬴政和吕不韦也没办法阻止她,秦国还是如魏国所愿退兵了,魏王与臣子额手称庆,秦国大臣们?却快气死了,以前都是他们?看别人家王室的笑?话,没想到这次拖后腿的出现在了自己家,简直晦气!
可?是没办法,如今嫪毐势大,连吕相都要暂避锋芒,他们?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忍着。
不过,一直忍着也不是他们?性格,打?魏国的军队是退兵了没错,打?韩国的那不是还没退呢嘛!
韩王实在小气,不舍得出钱贿赂,所以没人替韩国说好话,韩国武卒又弱得可?以,根本不是秦人的对手,打?起来毫不费力,他们?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逮着韩国往死里打?。
不过韩国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他们?制作的弩和剑都是利器,所谓“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韩国弓弩的射程是当?时最远的,而韩国的剑又素来有“陆断牛马,水截鹄雁”的美?名,格外锋利。
凭借着兵器之利,韩国也给秦国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可?惜这点优势完全?填补不了韩军与秦军的差距,还是被秦国压着打?。
扶苏表示唏嘘,你说韩国手握最先进的武器技术,怎么就混成了七国里最差的那个了呢?哪怕是当?武器贩子都不至于这么惨。
没有了魏国帮忙分?摊压力,韩军节节败退,秦军几乎快打?到了新郑,韩国上下?一片恐慌,几乎以为韩国就要这么亡了呢。
不只是韩国,楚国也坐不住了。
如今七国之中,唯有楚国能与秦国一争,而秦楚中间隔着韩魏,多少也算一个缓冲,若韩魏都亡了,秦楚之间的斗争一定会更激烈,这是楚王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得知秦国都快打?到韩国都城了,楚国终于不再装死,立刻点兵遣将要支援新郑。
此事由春申君督办,足以可?见?楚国的重视程度。
同?一时间,正巧姚贾刚从魏国来到楚国,在外两年了,除了第一年回去送粮食,姚贾一直在各国之间奔波游说,结交了无数高官权贵。
本来他在魏国,结果魏国跟秦国打?起来了,还差点把他抓到大牢里,好在魏国有人出了主意,用重金贿赂嫪毐,让秦国退了兵,姚贾这才幸免于难。
不过姚贾并不觉得庆幸,嫪毐的势力发展时,姚贾不在秦国,对此没有直观的感受,直到这次魏国贿赂嫪毐,居然就能使秦国退兵!姚贾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区区一个内侍,被封了侯不说,居然还能左右军队调度?秦国将有大祸啊!
姚贾心中隐忧,只想快点结束游说回到秦国,魏国刚刚与秦国打?过一场,这时候劝说他们?毫无用处。
韩国与秦国的战事还没结束,以两国悬殊的实力,结果如何根本都不用想,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楚国可?能会插一脚,因?此姚贾思量过后就去了楚国。
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找李园联络联络感情,不过这次他见?到的可?就不是门客李园,而是治粟内史?李园。
两年前,姚贾在楚国搞的那一手,让楚国的绸缎行业直接陷入停滞,全?部归入国有,楚王将此事交给了李园,李园果然也没有浪费掉这个机会,只两年时间就已经脱离春申君,成为了治粟内史?。
治粟内史?是九卿中的一位,经济大臣,主管国家粮食、财货储备,职责与后来三省六部制中的户部相差仿佛,掌握着一国的经济命脉。
“多亏姚兄,在下?才能忝局内史?之位,来,我敬你一杯!”
身居如此高位,李园难免志得意满,与人相处时都带着些傲气,就连说着感谢的话时,也像是在炫耀。
姚贾却丝毫不以为忤,这样自大自满的人若为秦国内史?,姚贾恐怕要担心一阵子,但若他是敌国内史?,姚贾只担心他还不够自满。
于是又是好一顿恭维,直将李园夸得通体?舒泰,两人之间的友谊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的样子。
与此同?时,秦军在与韩军的对战中高歌猛进,韩国岌岌可?危,楚国内部已经出现了要支援韩国的声音,姚贾就打?算借李园之口劝阻一二。
孰料还不等他付诸行动?,秦韩就已经被迫停战了。
因?为突然天降暴雨,大河都发了洪水,蔓延范围甚广,两军交战处就离大河不远,如此情形下?,自然就打?不下?去了。
况且两国农业皆仰赖大河,如今突发洪水,恐怕粮食都要减产,换句话说就是,能打?,但是有可?能供不上军需,如果要供应士卒,平民们?就要饿肚子。
怎么看都不划算,所以两国默契地收兵,就当?这场仗没开始过。
韩国幸运得保住了都城新郑,楚国也不需要出兵了,双方暗自觉得,这场洪水实在是太及时了。
然而话虽这么说,此次洪水的情况却不容乐观,河水漫灌,甚至将河鱼都冲上了案,许多人乘车骑马去河边捡鱼吃。
有鱼吃了,这看起来是一件好事,黔首们?大都欢呼雀跃,然而公卿们?可?没人笑?得出来。
《汉书·卷二七》中说:“鱼阴类,民之象,逆流而上者,民将不从君令为逆行也。”
在当?时人们?的观念里,鱼属阴类,大批鱼冲上岸这种情况叫‘河鱼大上’,代表着阴气太盛,小人猖獗,君臣关系不正常。
这正对应着秦国的朝堂现状。
而上天降下?的灾异不止于此,越明?年,即秦王政九年,彗星见?,或竟天。
这是个比‘河鱼大上’还要不吉利的天象,它?属于“君臣失政,浊乱三光”之象。1
彗星见?,则臣弑君,必有灭国,或兵祸将起,国家易政。2
接连两次的异象都能与秦国□□势对应上,由不得大家多想,一时间朝堂上人心浮动?。
吕毐相争已有一年之久,不肖细说,大家也知道这个不从君令还想要弑君的奸臣小人到底是谁,忠君之士无不欲杀之而后快。
同?年,秦国再次攻打?魏国的垣城和蒲阳,打?了魏王一个措手不及,气得在王宫痛骂这长信侯嫪毐,只收钱不办事,不当?人子。
而得知秦国再次攻打?魏国,嫪毐脸色也不好看。
他分?明?已经暗示过太后,恃强凌弱有伤天和,去岁大河水灾就是上天的示警,秦国不该再攻打?韩国与魏国了。
当?时太后连声说好,没想到秦王只是送来了一封信,太后居然就同?意用玺了!连他去劝说都不能让太后改变决定,这让嫪毐深觉丢了面子,心中对秦王与太后产生了怨怼。
果然还是母子情深啊。秦王的存在还是太过碍眼。
嫪毐哪里知道,赵姬答应用玺可?跟母子情一点关系都没有,单纯是因?为嬴政许诺,攻下?来的城池中,有一半会划为太后食邑,
哼,不就是母子嘛,太后又不是只有秦王一个儿子,嫪毐将眼神放在了已经两岁的长子,和即将满一岁的幼子身上,暗自下?了某种决定。随后不久即向太后进言,二人定下?约定,若秦王意外身死,或可?让两人的私生子即位。
本来嘛,有成蟜在,哪怕嬴政出了意外,也轮不到两人的私生子当?秦王,可?谁让成蟜通敌既成事实了呢,一个出卖过秦国的人岂能为君?
所以二人讨论时,哪怕是身为生母的赵姬,也没考虑过成蟜。
本来对于嫪毐的谋划,赵姬并不赞同?,扶持一个没有嬴氏血脉的人当?秦王,实在是太挑战秦国宗室和公卿们?的神经了,没人会赞同?的。
可?架不住嫪毐一直在赵姬耳边说,说两个儿子这种身份,这辈子都无法光明?正大地唤一声母亲,他实在忍不住心生怜惜,为了能让两个儿子活得堂堂正正,他们?为人父母的,不得不多加考虑。
说得次数多了,赵姬的态度也日渐松动?,默许了嫪毐的筹谋,包括他偷偷联络大臣,联络西戎部落首领的举动?。
一股流淌在雍城与咸阳之间的暗潮悄悄涌动?,恰如天象所说,国有易政之险。
九年,秦王嬴政已经年满二十二,以遵循先祖旧例为由,当?朝表露出亲政之意。
男子本应二十及冠,然《荀子》有云:“天子诸侯子十九而冠……”,也就是说,嬴政十九岁时就应该及冠亲政,却因?为与吕不韦和赵姬相争,一直拖到了二十二岁。
而所谓的先祖旧例则是指《史?记》中记载的:“惠文王、昭襄王均十九而立,立三年而冠……均在二十二也。”
以先祖旧例为准绳,谁也不敢违背,因?此公卿百官咸从。
《史?记·秦始皇本纪》:“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带剑。”
秦王政九年四月,嬴政终于举行了冠礼,佩戴太阿剑,这昭示着他正式成为秦国唯一的掌权者,这可?让某些有心人坐卧不安了。
是夜,嫪毐矫玺发县卒卫卒、官骑,戎翟首领等人欲攻蕲年宫为乱,然而嬴政早有准备,令昌平君与昌文君带兵平乱,斩首数百,嫪毐等乱党可?谓来势汹汹去时匆匆,明?明?他联络的人也不少,可?惜一个回合都没撑住。
大概因?为这一世,嬴政得知赵姬与嫪毐私情的时间,比扶苏上一世早了许多,准备得也足够充分?,因?此嫪毐并没有像历史?中一样逃脱,反而是被当?场刺死。
“咣当?——”
太后寝宫中,一个圆滚滚的事物被禁军扔到地上,吓了赵姬一跳。
“啊!这是什么?!”
似乎是一夜的激战让嫪毐发髻散乱,正好覆盖住了他僵硬的面容,却还是吓得赵姬瘫坐在地,瑟瑟发抖。
在她对面,嬴政身着玄色衮服,神情掩藏在冕旒之后,不辨喜怒。
不过殿中那两队盔甲齐全?,剑尖仍在滴血的禁军们?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
瞥一眼地上浸出的血迹,嬴政毫无情绪的声音响起:“寡人听?闻,太后与长信侯一向感情甚笃,何故惊慌至此啊。”
“你……!”
赵姬闻言,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嬴政,嬴政很清楚地看见?了她眼底混合着惊慌的愤恨。
恨他杀了嫪毐吗?还是恨他没有如两人预想中一般被杀?
金戈摩擦的声音响起,嬴政拔出剑,拨开乱糟糟的覆发,露出嫪毐瞪大了却早已失去光彩的双眼,死不瞑目,倒也对得起他的所作所为。
脖颈的断口处不太平整,似乎做这件事的人还不熟练,也或许是想让他即便是死了也别想死得安宁,嬴政用剑尖挑着嫪毐的发髻,随意地一拨弄,让它?朝向赵姬那一面,确保赵姬可?以清楚地看见?,嫪毐死前到底有多痛苦。
赵姬偏过头不敢看,却也不敢说话,嫪毐死了,死得如此干脆,焉知下?一个死的是不是她。
虽说有孝道在,嬴政不可?能会这么做,但嫪毐血迹斑斑的首级实在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昨日还说着缠绵情话的人,今天就已经变成一块烂肉扔在她脚边,这让赵姬恍惚觉得,被割下?头颅的人不只是嫪毐,还有她!
嬴政似乎看不出赵姬的恐惧,继续劝道:“太后还是看一眼吧,这可?是最后一眼了。”
赵姬突然情绪激动?,颤抖的幅度都变大了,她脸上挂着两行泪,猛地抬头望向嬴政质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他!”
嬴政收回剑,递给身旁的内侍擦干净,然后才收回剑鞘,慢条斯理?地说:“嫪毐联合了卫尉、内史?、戎翟谋反,太后该不会是想说不知情吧?他用的可?是太后的玺印。”
如果说嫪毐谋反令嬴政愤怒的话,赵姬的默许与纵容则让他连愤怒的情绪都生不出来了。
也许他们?天生就没有母子缘分?。
早就清楚的事情,何必在意。
嬴政漠然转身,就像看不到赵姬脸上的惊惧与愤恨,今日之后,赵姬再也不会成为他的擎肘。
“那两个孽子在哪儿?”
闻言,殿外的禁军一人提着一个孩子走了进来,一个不过两岁,另一个尚在襁褓,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见?禁军毫不怜惜手软的方式,赵姬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因?为过度惊惧,早就浑身瘫软没有了力气,然而听?见?两个年幼的儿子在哭,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惊慌怒斥:“你们?在做什么?!把他们?放下?来!”
可?面对赵姬的怒斥,两个禁军就像没听?见?一般,丝毫没有手软放人的意思,赵姬心中不由更加惊慌,怒气也更盛。
“还不放下?!”
没人听?她的。
幼儿的哭声震耳欲聋,哭着朝赵姬伸手求救。
这母慈子孝的一幕端得是讽刺,可?惜任凭赵姬如何崩溃和怒吼,也救不了她的两个私生子,更救不了她自己。
几个内侍携着麻布袋进了殿,当?着赵姬的面将两个私生子装入袋中,将袋口系得紧紧的,赵姬太清楚这是在做什么了,瞳孔骤然放大,眼珠几乎要脱眶而出。
她之前还可?以对着禁军怒斥,可?当?这一幕发生时,极度的惊惧反而让她无法发声,随着君王一挥袖,内侍们?得令,狠狠将两个麻布袋掼在地上。
随后殿内只闻棍棒击打?在人身上的闷响声、幼儿痛苦的嚎哭声,赵姬神情惊惧哀痛,狼狈地朝前膝行了几步,却被两个内侍死死拦住,她望着遭受极刑的幼子无声落泪,浑身颤抖,却始终不敢多一句言语。
一开始发现嬴政目的时,赵姬先是震惊,见?到两个幼子被施囊扑之刑的一刹那,深感切肤之痛,对嬴政更是涌起了恨意。
但这股恨意只升起了一瞬间,很快就被惧意压下?,占据了所有情绪,嬴政已经亲政,嫪毐也失败身亡,赵姬从此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太后,再也不能染指朝政,她彻底失势了,甚至生死都在嬴政一念之间。
于是她不敢再恨,就这么含泪默默看着,直到麻布袋里彻底没了动?静,鲜血流了满地,方才如死灰般闭上眼。
你看,所谓的母爱也不过如此,嬴政目露讽刺,真的面对生死时,还不是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
嫪毐与赵姬密谋,妄图用私生子取代他秦王的位置,可?惜奸佞又怎配肖想正统,主谋嫪毐尸首分?离,私生子也都成了两滩血肉,嬴政甚至从始至终都未曾正眼看过他们?。
他实在觉得奇怪,赵姬是怎么想的,居然以为这两个私生子能取代他?
不过,既然已经从赵姬手里收回权力,她到底是怎么想也不重要了,嬴政漠然垂首。
“太后身为寡人生母,本应奉居甘泉宫,但既然太后不喜欢甘泉宫,独爱雍城,那就长长久久地住下?去吧。”
赵姬不敢置信地睁开眼,抬头望着嬴政,眼神惊惧中带着一丝乞求,可?惜尘埃落定后的示弱毫无意义,不影响嬴政说出这冰冷的决定。
嬴政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这一地狼藉,也不过是他称帝之路上的些许砂砾罢了。
看见?嬴政走了,赵姬似乎终于冲破了一层阻碍,开口喊道:“不!我不能住在这!我不要住在雍城!”
三年前赵姬离开咸阳,用的是借口是,曾找太卜占卜过,甘泉宫于她有碍,必须要搬出去住才行,为此连扶苏的满月宴都不曾参加,匆匆来了雍城。
就连夏太后薨逝,赵姬回咸阳宫吊唁,用的也是同?样的借口,根本不肯在咸阳长住。
难道雍城的旧王宫就真的胜过甘泉宫吗?当?然不是!赵姬一直住在雍城,不过是为怀孕生产做掩护,为了与嫪毐光明?正大地快活。
如今嫪毐与两个私生子皆亡,她还留在雍城干什么?她已经失去了摄政的权力,不能再失去身为秦王生母这个唯一的优势了,原本避之不及的甘泉宫,现在她恨不得住到死!
何况嬴政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要将她永远囚禁在此地,就像郑庄公对其母武姜那样!
听?到这个决定,赵姬比亲眼看到两个幼子死亡还要恐惧,她不能留在这儿,她要回咸阳,她要回甘泉宫!
眼见?着嬴政越走越远,身边的内侍却还死死按住她的肩膀,不许她追出去,赵姬只能失控大喊:“嬴政!你听?到没有!我是你的母亲,我应该住在甘泉宫!”
殿门口,嬴政身形停顿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只是挥挥手,示意内侍处理?掉噪音。
到底是他的生母,这般疯癫的样子若是传了出去,成何体?统。
等到第二日破晓,一切尘埃落定,因?为嬴政冠礼代表着亲政,政治意义非凡,朝堂上大小官员都随行来到雍城观礼。
王上终于成年可?以亲政了,这是一件大喜事,昨日观礼过后,官员们?都睡了个好觉,谁知睡醒就变天了。
什么?长信侯嫪毐居然意图谋反?
哦,意料之中,意料之中。
什么?他不是自己谋反,卫尉、内史?都与之勾结,甚至还有西戎部落的份儿?
哦,可?以理?解,谁造反还不拉几个帮手呢。
什么??!太后竟然与嫪毐育有两子,还妄图让私生子登上王位?他们?疯了吧!
初次听?闻如此秘辛的官员们?都一脸精神崩溃,三观重塑的表情,仿佛烧炸了的陶俑,马上就要裂开。
嫪毐造反这事儿,他们?基本上能猜得到,毕竟这一年里,对方凭借着太后宠爱,肆意敛财,在朝堂中发展自己的势力,还跟吕相别苗头,一看就不是安分?的人,嫪毐不造反他们?才会感觉奇怪。
但是,太后糊涂啊!宠爱一个男宠罢了,怎么还能跟他生孩子呢?居然还为了两个私生子,与王上母子反目,简直得不偿失。
官员们?大摇其头,诚然他们?明?白,赵姬此举不一定是为了私情,更多是因?为,嬴政亲政,她就要将手中的权力都还回去,定然是心中不甘,这才同?意了与嫪毐同?谋。
可?惜了,如今事情败露,不仅自己要幽居雍城,还连累王上要背上不孝的罪名。
没错 ,哪怕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赵姬和嫪毐的错,嬴政的处置方式无可?厚非,可?谁让赵姬是他的生母呢,秦国又是一个注重孝道,儿女不孝时父母甚至可?以请求官府将其处死的地方,在所有人眼里,嬴政居然将母亲幽禁起来,就是大大的不孝!
他们?根本不去想,其实这已经是嬴政基于孝道做出的让步了,不然赵姬居然帮着情人谋反害他,嬴政早就让将赵姬与嫪毐一并处置了。
昨晚嫪毐先是被刺死,又被砍下?首级,然而对他的惩罚仍未结束,嬴政命人将嫪毐的尸体?抬到大街上去,行车裂之刑。
这才是真正的五马分?尸。
以及对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眼睛都不眨地施以囊扑,他可?不是什么手软的圣人,赵姬现在能活得好好的,连一丝油皮都没破,嬴政深觉自己已经足够孝顺了。
然而旁观者觉得这还不够!你必须全?方位原谅赵太后才行!
嫪毐的尸体?被当?众车裂之后,就是与嫪毐勾结的官员们?,包括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余人皆被斩首,嫪毐被灭全?族。(3)
所有人疯狂讨论起与此事有关的事,然后就不可?避免地谈到了那两个私生子,得知嬴政居然让人将二子囊扑,纷纷哗然,因?为这件事严格上来讲是与秦律不合的。
秦国真是从上到下?都充满了法家的形状,得知嬴政以这种方式处死两个私生子,第一时间不是觉得他太残忍,而是认为这违反了秦律!
官员们?:笑?话,杀两个私生子算什么?能影响治国吗?可?要是王上带头不遵守秦律,那是在掘秦国的根啊!
于是雪花一般的上奏堆满了嬴政的案头,然后处理?完叛乱的第二日也依旧勤勉的秦王,就被一群长篇大论阐述秦律不可?更改,商君会哭的竹简给糊了一脸。
嬴政第一次对自己的臣子感到无语,但这些劝谏他又不能不听?,于是统一刻上了一个“阅”。
而不在朝中为官的人,或者是那些其他六国来的客卿们?对此表示大为震撼,不是,没人在乎孝悌吗?人伦被你们?吃了?
没人上奏他们?要上奏了,更有有才之士以孝道开篇,痛斥一番秦王不孝不悌,说你这样秦国是没有未来的。
难得又有人才前来投奔,结果打?开一个是在骂他,再打?开一个还是在骂他,若不是心中想着大业,不想堵塞秦国的求才之路,大街上被车裂的可?能就要多几个了。
这类竹简,嬴政从雍城批到咸阳,扶苏偶尔看了一卷,内心直呼佩服,你们?是真勇啊!
真敢让后世那些自诩狂士的人来看看,什么才叫狂,你再狂你敢指着秦始皇的鼻子骂吗?
不过,他们?骂他们?的,嬴政从来不理?,也没有派人去抓他们?的意思,采取了一种无视的态度。
扶苏觉得,还是这些人分?量不够啊,要是换成尉缭子来骂,赵姬早就能回甘泉宫了。
不过扶苏希望,尉缭子还是晚点来吧,他还不想在宫里看见?赵姬那张讨厌的脸。
而见?到嬴政接下?来的动?作后,扶苏感慨,他爹果然不会让他失望。
半月之后,大概是终于对雪花般的讨论孝悌的上奏感到厌烦,哪怕不能处置这些人才,嬴政也想做点什么让他们?闭嘴。
天天上奏有什么用呢,那两个私生子被扔在乱葬岗,估计连骨头都被野狗吃了,难道上奏还能让他们?死而复生吗?
人死了自然不能再复活,就像他做下?的决定,从来不会有更改的一天,若嬴政是这么容易就能被劝动?,说不定他早就被赵姬哄着丢掉了王位。
于是很快,大概是生怕这些人关于孝悌的讨论缺乏素材,嬴政突然想起来还在牢里关着的,不知是圆是扁的成蟜,秉着好事成双的态度,他命人将成蟜拖了出来,先在咸阳宫外公示三天他通敌卖国的罪状,三日过后,也在大街上车裂了他。
至于其他涉及此事的武将及成蟜的家臣们?,早在两年前就以及身首分?离,倒是不需要像处置嫪毐时那么麻烦。
两人的封地也被收回,重新改回郡县,为都内(国库)增加了不少收入。
而原本还扛着孝悌大旗,大书特书的人们?,只觉得一口气倒灌进了嗓子眼,差点被嬴政这一波操作噎死。
只有扶苏在悼念死掉的成蟜:“啊,我可?怜的叔叔,怎么变得东一块西一块的,也不知道上香祭拜时,该烧一炷香还是五炷香啊?”
第 127 章
过去的一年多, 嫪毐的势力?越来越大?,诸国?皆有耳闻,不然?魏王也不会放弃吕不韦而选择贿赂嫪毐。
秦王已?经成年, 太后的男宠却骄恣狂妄, 始终不懂得收敛, 谁都看得出来,秦国?这是要乱了。
六国?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窃喜, 他?们巴不得秦国?越乱越好,这样他?们才能?获得一丝喘息之?机。
可没想到那?嫪毐如此不中用,只是一晚上的时间就被秦王斩首车裂了,势力?也被连根拔起,而秦王?听说连一点油皮都没破。
一时之?间,不知?道有多人恨得摔了杯盏花瓶, 偷偷骂嫪毐真是个废物。
随着嫪毐被诛杀的消息一起被传出的, 还有秦王将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囊扑、将亲生弟弟车裂甚至囚禁亲生母亲的坏名?声, 其手段之?狠厉, 令天下哗然?。
有人立刻开始奋笔疾书,向天下声讨秦王不孝的行径, 这的确给秦国?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具体表现?为, 以孝道为先的读书人们都不愿要到秦国?出仕了。
但有识之?士的眼中, 不仅能?看到秦王狠厉无情的一面, 从赵姬宠信嫪毐, 到嫪毐与吕不韦争锋, 再到最后谋反被诛, 期间不过一年的时间,秦王不仅解决了叛乱, 还从母亲手中夺回了政权,可谓是既有魄力?又?有手段,如果他?们所料不错的话,很?快,吕不韦也要栽了。
韩非听闻,忧心长叹:“果然?虎狼之?君也。”
秦王如此,六国?要有危险了。
随后想到自己屡次劝谏韩王,与诸国?合纵抵抗秦国?,可韩王沉湎于声色玩乐,连他?的面都不见?,数年的劝谏毫无成效,韩非不觉心灰意冷,每日在府中著书立说,甚少再去王宫。
他?已?经认清了现?实,韩王根本?不会听他?的劝谏,他?再努力?也是无用的,不如著书将自己的所说传下去,多多为韩国?培养些人才,也算是为韩国?出一份力?。
韩王不愿意听韩非说话,但读书人们可是喜欢得不得了,他?的著作一经传出就收获无数惊叹,所有人争着抢着抄录,并迅速传遍了七国?。
尤其是崇尚法家的秦国?,韩非书中所写的‘以道为常,以法为本?’精准地戳中了这些法家爱好者的小心脏,疯了一般在秦国?内传颂,更有甚者直接抄录一份献给了王上。
不过最近嬴政没时间看,终于亲政,他?比以前还忙,而且秦国?又?出兵了,打的还是魏国?。
魏王忍不住痛苦面具:这是报复吧!一定是!
这次派出去的人叫杨端和,扶苏听了一耳朵,感觉很?陌生,似乎不怎么出名?啊?
他?带着这个疑问去问蒙骜,没想到一向对儿孙严格要求的蒙骜,对杨端和的评价却很?高?,说他?性格沉稳,从不轻敌冒进,是个做主将的好苗子。
别看张唐在赵国?名?气高?(赵国?人:晦气!),但若是跟杨端和比起来,还是后者更令人放心,虽然?不能?保证百分百胜仗,至少主将不会带头乱起来。
扶苏恍然?点头,表示了解了,看样子这是个人才,有机会一定要认识下。
不过杨端和已?经出征了,现?在是没机会认识,于是扶苏又?带着吕滦等人溜达着出宫,去找公输甘了。
如今他?又?长了一岁,嬴政和楚夫人都不会把他?看得那?么严,扶苏得空就出宫去走走,当然?仅限去客卿府和蒙骜府上,真正的市井里巷是绝对不能?去的,不然?以后他?就别想出宫了。
扶苏没那?么叛逆,他?可不会觉得父母这种叮嘱会让他?窒息,什么带着护卫出宫觉得不自由,非得把护卫甩开自己去闯荡,然?后被人一个麻袋套走,扶苏觉得这种人纯粹是脑子有包,他?才不会做这种蠢事。
自从两年前得王上召见?,并奉命推广了石磨之?后,公输甘就正式进入了嬴政眼中,他?做的机关术也得到重视,被用在了攻打韩魏的战场上,大?放异彩。
公输甘的府门前再也不是门庭冷落的样子了,跟两年前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说一句一步登天也不为过,其他?客卿都羡慕哭了。
比如费桓,曾经他?是公子王孙的座上宾,公输甘只能?一个人在家玩木头,那?时他?不知?有多得意,可现?在呢,对方成了咸阳宫的红人,得王上重用,自己却还只是王孙们的陪客,费桓越想越郁闷。
能?被公子王孙们邀请去做客,固然?是好事,可对于一个承袭百家所学,一心只想成就一番事业的人来说,这不过是小道,能?被王上重用,出将入相才是他?们毕生的追求。
若是王上能?重用他?,甭管什么公子王孙相邀,费桓连看都不会再看,可惜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向沟渠,哎!
公输甘带着仆人匆匆走出来,不小心瞥见?费桓这幽怨的样子,忍不住咧嘴偏头,仿佛不小心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公输甘已?经受够了,自从他?得到王上重用,而费桓的上奏却一直被搁置不回之?后,费桓一看见?他?就是这副表情,着实有点倒胃口。
三十多岁一大?把胡子的壮汉,就别玩顾影自怜那?一套了吧!真的很?辣眼睛!
不过见?得多了,公输甘也能?很?自然?地装作没看见?,能?落个清静。
尤其今日长公子来访,他?忙着去门口迎接,根本?没时间搭理费桓。
如今扶苏也有自己的马车了,本?来他?才三岁,是不需要这么早配备车架的,谁让扶苏总是往外跑,破例配了一辆。
作为长公子,他?可以享受跟公卿一个待遇,乘坐四驾马车,低矮的车厢上面是一个如遮阳伞一般巨大?的华盖,看起来颇为豪华,但扶苏觉得这跟他?爹那?辆相比,简直丑爆了,还小。
公输甘出来时,扶苏刚好被伍左抱下车,虽然?已?经三岁了,还是小矮子一枚,人凳他?不爱用,木头的下车凳他?想踩都踩不到,只能?继续被伍左抱着。
扶苏郁闷,这些人太死板了,怎么就没人想过把凳子做成梯子的形状呢,幺五尔耳七五二爸以,?不就可以直接爬下来了嘛!
正郁闷着,一抬头看见?公输甘出来了,公输甘恭敬地弯腰向扶苏行礼:“长公子。”
扶苏点点头:“免礼。”
大?概是照顾扶苏的身高?,公输甘弯腰的弧度比见?到嬴政时还低,说话时也轻声细语的,哪怕如今他?的身家已?经水涨船高?,他?对扶苏始终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般尊敬,丝毫没有自傲的意思。
这就是扶苏喜欢他?的原因,若公输甘是那?种得志便?猖狂的小人,仗着自己在王上面前得到重用,就把他?当小孩子糊弄,他?一定会直接把公输家拉入黑名?单,反而公输家不行还有墨家。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公输甘在秦国?崭露头角之?后,咸阳还真涌现?了不少墨家的人才,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始终没有见?到秦王的面,甚至连客卿都没混上。
这些扶苏还不知?道,不然?得知?这么多人才在外面游荡,他?一定要心痛死。
随后伍左抱着扶苏走在最前面,一行人进了院子,扶苏一眼就看到了幽怨的费桓,本?来就已?经是一身怨气了,还坐在树荫下,看上去阴气森森的。
扶苏沉默了一瞬,问公输甘:“他?还没恢复吗?”
公输甘牙疼般地回道:“还没,日日如此。”
“可真是够执着的。”
费桓耳朵动了动,他?似乎听到了长公子的声音?忙转头去看,发现?真的是长公子,费桓顿时笑?得格外阳光灿烂,一点也没有刚才幽怨的样子。
“长公子来啦,今日可要听在下讲书?”
扶苏赶紧摇头拒绝:“不不不,我是来找公输先生的。”
自从扶苏将公输甘引荐给嬴政后,费桓就再也不敢把扶苏当小孩子看了。
想当初,扶苏让公输甘去膳房帮忙,费桓一顿冷嘲热讽,当时扶苏还吓唬费桓想让他?也去膳房,费桓死活不肯去,等到公输甘的名?字传遍咸阳大?街小巷,费桓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恨不得回到初次见?到长公子的那?天,代替公输甘去膳房。
不过费桓理智上也清楚,他?不会做石磨,也不会机关术,哪怕代替公输甘去了也办不好差事,可这种天降的好机会硬生生从手中溜走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因此,从那?以后,再见?到扶苏时,费桓都格外热情,就希望哪天长公子看他?顺眼,能?将他?也带到章台去一次。
费桓除了一肚子的名?家学问,别的什么都不会,为了讨好扶苏,让长公子看到自己的价值,隔三差五就向扶苏自荐,为他?讲书。
然?而名?家属于哲学范畴,名?家的学问听起来就没那?么好理解,可怜扶苏,连文言文都听不太懂,每次还要被迫听费桓讲那?些云里雾里的东西,只觉得头都要炸了。
何况现?在扶苏自己都不怎么去章台,更别提将费桓引荐过去了,扶苏这个月总共都没见?到嬴政几次,其中一次还是在某个弟弟的满月宴上。
没错,就在这两年中,咸阳宫再添喜讯,扶苏多了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婴儿的啼哭声从西响到东。
他?再也不是爸爸的独苗苗了,悲痛。
如今有了新的弟弟出生,他?就不适合再频繁出入章台了,毕竟那?可不是一个普通公子该有的待遇,恐怕宫中会因此事起波澜,扶苏还不想这么早为自己树敌。
更何况,若他?继续出入章台,其他?几个弟弟的母亲就有理由,让弟弟们跟着他?学,扶苏才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他?必须是独一份!
第 128 章
章台不?能去, 整日留在寝宫中也?无趣,扶苏就只能来公输甘这里?打卡。
其实他?还可以去膳房来着,这两年经过扶苏有意无意的引导, 孟芽和宋河已经做出了很多前世才有的美食, 咸阳宫的膳食是越来越美味, 总算将扶苏解救了出来。
不?过那些个肉还是?一股腥臊味儿,扶苏倒是?想改改, 可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居然懂养猪是不是太奇怪?
而?且劁猪这?种事,他也没办法引导别人去做,宫里?倒是?有不?少专业人才,但是?让内侍去负责这?件事也?太……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戳吗。
扶苏想了想,发现无解,只能放弃, 大不?了他?十?岁之前就不?吃猪肉了!
至于为什?么是?十?岁之前呢?因为过了十?岁的孩子就算是?立住了, 不?用再担心会夭折, 且十?五岁就要?成婚, 所以十?岁的孩子在此时来说,已经是?半个大人了。
到那时, 他?就可以多出去接触一些市井中的人, 再然后对养猪感兴趣不?就也?情有可原了嘛。
总之, 除了这?些实在没办法?改变的, 以及实在没办法?得?到的, 比如他?心心念念的辣椒, 膳房基本上已经步入正轨, 就是?主食他?实在是?不?喜欢, 上辈子他?是?吃白米饭了,这?辈子一直在吃粟米和粗糙的小麦面, 实在是?不?习惯。
可是?秦国又不?能种水稻,这?玩意只有楚国才产,所以楚国毫不?客气地将它卖到了和丝绸一个价,扶苏根本吃不?起。
毕竟每天?都要?吃掉一匹丝绸,这?也?太奢侈了,扶苏舍不?得?,而?且对他?的名声也?不?好,所以扶苏一直忍着。
楚国不?是?韩国这?种小国,历史?上秦国是?在打下了其他?四国之后,才去攻打楚国的,就这?还要?倾尽全国之力,可见楚国有多难打。
距离现在少说也?有二?十?年。
这?也?就是?说,他?想随意地吃一碗红烧肉拌米饭,至少要?等二?十?年!
天?呐,那跟出家有什?么区别?
扶苏一想到这?昏暗的未来,就忍不?住皱起脸,极其不?愿意接受。
费桓却以为长公子是?讨厌听?自己讲书,毕竟这?两年他?已经尝试无数次了,一开始还好,扶苏出于礼貌,以及对名家传人的尊重,多少还会听?一会儿,后来发现自己实在是?不?感兴趣,就再也?不?肯勉强自己了。
费桓又不?傻,自然能感觉得?到扶苏的抗拒,可谁让扶苏是?他?唯一的希望呢,只能每次一见到扶苏,就追着他?跑。
如今再次被拒绝,费桓心中不?无失落。
“原来是?找公输先生啊……”
怎么又是?来找公输甘的?公输甘那么沉闷不?会说话,整日就知道捣鼓木头?铁块,哪有自己会说话,会逗小孩子开心,长公子怎么偏偏就喜欢公输甘呢?
又来了,那股幽怨的感觉又来了,扶苏搓了搓胳膊,非常想跟费桓说: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我还是?个孩子啊,你不?去章台献策,一直缠着我,努力错方向了吧!
扶苏赶紧拉住公输甘的袖子,问他?:“公输先生,可不?可以给我做一个杌凳?”
公输甘闻言疑惑:“臣不?曾见公子用过杌凳。”
扶苏还是?太小了,大家哪敢让他?独自踩着凳子下车,一向都是?由伍左抱着上下车的。
况且就算扶苏要?用,也?该去问太仆寺才对,他?们才是?掌管车马的,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来做。
他?到底还只是?个无实职的客卿,岂能越俎代庖。
扶苏皱皱鼻子,对太仆寺做的杌凳表示嫌弃:“以前那些太矮了,我踩不?到。”
公输甘看了眼伍左,说:“有伍内官在,公子可以不?用杌凳。”
扶苏:“不?行!我都三岁了,怎么还能一直让人抱着?我要?自己下车!”
挺起胸膛,理直气壮,这?关乎他?长公子的威严!
虽然几个弟弟连话都还不?会说,但扶苏已经开始卷了,一定要?从小立好人设,保证长大以后,别人想起他?就觉得?靠谱,是?最适合当继承人的那个。
这?就让公输甘犯了难,太仆寺做的杌凳不?符合长公子的要?求,可他?也?不?见得?能想得?出来啊,难道要?将杌凳加高吗?可那同样不?安全。
公输甘在原地陷入了沉思,但扶苏可不?想一直站在院子里?等,就招呼伍左吕滦等人先进入了正厅,费桓也?提步跟上。
哪怕扶苏看见他?时,脸上已经写满了抗拒,但只要?扶苏不?主动赶他?,费桓就不?走,脸皮厚得?像新型建材。
厅前的台阶对扶苏来说还是?有点太高了,费桓若不?是?还保留着几分名家的傲气,都想伸手去扶了。
伍左没有那些烦恼,却被扶苏拨开了手。
“不?用,这?台阶又不?高,我自己可以。”
公输甘被声音吸引,看见扶苏在奋力地登台阶,其实已经比以前强很多了,以前在章台宫,这?么高的台阶他?都是?用爬的,攀爬那种。
望见这?一幕,公输甘突然茅塞顿开,想到了先祖公输班曾经做过的另一样攻城利器:攻城梯!
若将杌凳做成缩小版的攻城梯,不?就可以让长公子自己下车了嘛!只要?架在马车上,再让伍内官扶着,完全不?用担心会摔倒。
公输甘兴冲冲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扶苏,扶苏在心里?比了个耶,果然技术人才脑子就是?灵活,自己只需要?提要?求就可以了,当老板的感觉真爽。
扶苏肯定了他?的构思,公输甘立刻就要?开工,扶苏摆摆手表示去吧去吧,我自己待着也?没什?么,然后公输甘真就带着人去后面开始砍木头?了,看得?费桓叹为观止。
他?想见长公子一次都不?容易,想讨长公子欢心更不?容易,恨不?得?一直跟在身边,结果公输甘不?仅能让长公子主动找上门,现在更是?提前离开都没关系,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不?过这?倒是?便宜他?了。
费桓兴致勃勃地从旁边抽出一卷书,扶苏一见到他?这?个架势就想逃跑,没想到先失态的却是?费桓。
怕长公子拒绝,费桓抽竹简的速度太快,根本没细看是?什?么,拿到手一展开才发现卷名。
“《五蠹》?这?是?什?么?”没听?过。
费桓迷茫了一瞬,他?是?名家的传人不?假,但这?不?代表他?只读名家的书,如今虽然已经不?是?百家争鸣的时代,然百家之间的争斗始终未曾停止过。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要?想打败对手,首先得?了解对方的路数,所以甭管是?儒家纵横家兵家阴阳家的著作,费桓都读过,说一句学富五车绝不?为过。
但这?卷《五蠹》,他?却从未读过,甚至都没听?说过。如此籍籍无名居然也?能摆在正厅,这?是?何人著作?
这?正厅是?所有客卿都可以用的,算是?公共场合,这?里?的书他?们可以随意翻阅,而?客卿们都是?博学之人,若发现哪本书言之无物?可不?会客气,能当场将人喷到自闭,所以普普通通的书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要?么书中的内容能将人折服,要?么就是?这?写书的人足够令他?们尊敬,这?卷名他?未曾听?闻,一定是?著书之人声名远播了。
费桓赶紧打开竹简,想看看是?哪位先生著了新书。
事实上,费桓想知道的话,问扶苏会更快,虽然整本的《韩非子》他?还没看完就穿越了,但《五蠹》这?么有代表性的一卷,他?还是?看过的,一听?就知道这?书是?韩非写的。
不?过回想一下前世韩非入秦的时间,大概是?在三四年后,秦王偶然读到了韩非的书,惊为天?人,觉得?这?人才合该是?我们大秦的,结果一打听?,人家是?韩国的王孙,顿时惋惜不?已。
再后来秦国攻打韩国,韩王得?知秦王很欣赏韩非,就派韩非出使秦国。
所以说,这?书出现在秦国的时间是?不?是?早了点?
“……田中有株,兔走触株……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
这?书大概有魔力,只是?一会儿的工夫,原本还觉得?这?书应该没什?么特别的费桓,已经沉迷进去了,越读越觉得?有道理,虽然与名家学说不?契合,但这?其中的道理实在是?振聋发聩,恨不?得?早一点读到。
不?过越是?往后看,费桓的眉头?皱得?越紧,有些话太过严苛了,他?实在不?敢苟同。
看到开篇时,他?还以为这?是?以为儒家学者写出来的,看到后面才发现,这?跟儒家关系不?大,字里?行间都是?商君的影子,都主张以法?治国,正合秦王的治世理念,也?难怪书的名气不?大,也?敢摆在正厅。
费桓又往后面翻了翻,赞同不?赞同的各占一半,既然如此还是?别读给长公子听?了,最后他?看了眼著书者的名字。
“韩非?韩国的宗室?”
“韩国?”扶苏似乎来了兴趣,问费桓,“父王告诉过我,韩国在大河南边,是?吗?”
费桓点头?:“正是?。”
扶苏低头?看了看费桓手里?的竹简,好奇道:“这?个人费先生认识吗?”
费桓迟疑了一下,道:“臣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听?说他?师从大儒荀子,时常得?到老师荀子的赞赏,想必也?是?一个博学之人。”
不?过,这?人师从儒家,却在《五蠹》里?写“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说儒家利用文学扰乱法?治,游侠依靠武力违反禁令,直接将儒家归类为五蠹之一?
要?知道五蠹,就是?五种害虫,比喻成人就是?危害社会的人。
嘶,太狂了,这?跟欺师灭祖有什?么区别?
费桓觉得?自己已经够离经叛道的了,没想到在真正狂妄的面前,他?连个弟弟都算不?上。
“费先生?费先生?”
扶苏伸出手在费桓面前挥了挥,等费桓回过神之后,问:“费先生怎么不?说了?我还想多听?一些。”
费桓神色古怪。
多听?一些?听?什?么?这?种不?尊师重道的行为,他?哪敢讲给长公子听?!
万一某一日王上问起来,得?知他?就教长公子不?尊师长,不?守礼法?,还不?得?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咸阳!
所以费桓神色变换几下后就说:“此人没什?么名气,臣只知道这?么多。”
无名之辈罢了,公子不?需要?关注他?!
扶苏战术后仰,你还真敢说啊,韩非没名气?他?可比你有名气多了。
两个人脑回路不?同步,上辈子的记忆先入为主,在扶苏眼里?,韩非是?法?家的,嘴两句儒家没什?么大不?了,所以他?不?理解费桓,为什?么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不?肯告诉他?关于韩非的事,难道他?也?跟韩非有仇?
这?可就麻烦了。
今天?能读到韩非的书纯属意外收获,扶苏还打算将书带回去给他?爹看,好早点把韩非从韩国弄过来,此时李斯还地位不?显,韩非这?个时候过来,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没想到啊,跟韩非有仇的人还挺多。
扶苏皱眉看了看费桓,心想怎么办?他?很想让韩非来秦国,要?不?把这?个费桓赶走?
大热天?的,费桓突然打了个冷战,他?手捧着竹简眼神迷茫。
他?还不?到四十?岁,身体就已经虚成这?样了吗?
第 129 章
扶苏难得来了听书?的兴致, 非要费桓为他讲解这卷《五蠹》,费桓目露难色,不知该怎么拒绝。
扶苏可?不管这个, 费桓捧着书?没有动作, 扶苏干脆命令伍左:“费先生是不会讲吗?那伍左你去将书拿过来, 我带回宫中让其他人给我讲。”
伍左:“喏。”
什么?不会讲?开什么玩笑!
费桓脸上僵硬一瞬,觉得这是对自己的诽谤, 区区一本书?而已,有什么不会的。
伍左伸手,费桓没给,伍左眼神诧异提醒他:“费先生?公子等着呢。”
费桓淡定地放下书?卷,说:“不必这么麻烦,臣也可?以?讲。”
伍左为难, 回头请示扶苏。
扶苏挥挥手, 让他退回去。
“既然如此, 那就劳烦先生了。”
费桓展开?竹简, 顿了顿,看得出他很不情愿, 但面?对长公子难得求知的眼神, 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读。
“上古之时, 人民少而禽兽众……是以?圣人不期修古, 不法常可?……”
扶苏微笑, 你?看, 这不是会讲嘛。
费桓也不想讲啊, 可?是费桓没办法, 长公子好不容易来了兴趣,若是他此时拒绝, 恐怕以?后也再难有机会站到长公子面?前了。
比如上次长公子需要一个人去膳房帮忙,他拒绝了,公输甘没有,如今早已是今非昔比,费桓每次回想起来都恨得直拍大腿。
理念不合有什么关系,不尊师重?道有什么关系,抓住机会才是最重?要的,大不了他只读不讲不就行了?
所以?费桓真的老老实实读完了一大段,一点解释都没有,读完他看了眼扶苏,按照他对长公子的了解,对方极其不喜欢这类深奥晦涩的书?,往日听不了几句就要制止他。
今日倒是安静,不过他不相信长公子会认真听,没有声音恐怕是早就无聊到睡着了吧。
睡着也好,倒是省了他费心拒绝的工夫。
费桓这么想着,就放下了竹简,然而竹简还没挨到桌案上,就听见一道童声问道:“费先生,怎么不读了?”
费桓持竹简的手一顿,不敢置信地望向上首,只见扶苏哪里有睡觉的意思,反而神采奕奕,似乎对他读的内容颇为感兴趣的样子,但因为他突然的停顿,面?露不解和催促,已经等不及要听下一段了的样子。
费桓的认知裂开?了,怎么会这样?
他低头看了看竹简,再看一眼扶苏,没错,还是那样一副不解又隐含着期待的样子,不是他的错觉,这让费桓心里更不平衡了。
凭什么!
同样是讲书?,凭什么差距这么大?!
难道说不愧是秦王室的后代,天生就青睐法家?
名家传人费桓发出柠檬的声音:“此书?甚妙,臣正在尝试理解。”
扶苏遗憾:“先生竟不会解?”
费桓笑得勉强:“臣愚钝。”
扶苏叹了口气?,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对学渣的无奈:“既然如此,那先生就再读一段吧,此书?确实甚妙,虽不解其意,听着却是十分?顺耳。”
又是会心一击,费桓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但这是长公子的要求,他还能怎么办呢?只能保持微笑继续读。
只是一边读一边在心里流泪,他们名家难道注定无法出头了吗?
公输甘的木工活还没忙完,始终未曾回到前院来,一时间正厅里只剩下费桓朗朗的读书?声,上首还有一小童专心致志地听着,端得是一副充满文墨香的画面?。
“哒哒……”
在这样祥和的气?氛下,厅外?突然想起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光听声音就能联想到,正有一人如闲庭信步般朝正厅走来,这份闲适让扶苏忍不住有些好奇,难道客卿中还有如陶潜一般的人物?
不怪扶苏如此想,客卿们背井离乡来到秦国,总归不是为了来秦国隐居的,都是想建立一番事业。
其中,根据受不受秦王重?用这点,可?以?大致分?为两种人,一种是曾经的公输甘,郁郁不得志,连钱都没得,主打一个招揽人才的吉祥物作用,这一类人多?半有些幽怨愁苦,步履缓慢。
另一种就是现在的公输甘,是秦王面?前的红人,非常受重?用,他们大多?春风得意,脚步匆匆。
总之断不会有如来者?这般闲云野鹤一般的姿态。
要么他是个终极咸鱼,只想当客卿换口饭吃,要么就是野心比所有人大,这闲适的模样不过是他的伪装。
终于一道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离近了才发现他穿着玄青色的深衣,头戴束冠,衣着一丝不苟。他长着一张方宽脸,身高约有八尺,眼神分?外?坚毅,看上去格外?忠诚靠谱,看上去就是一副能赢得君王信赖的忠臣模样,而且随时准备着为君分?忧。
扶苏抬眸,这可?不像是个能淡泊名利的人啊。
朗朗的读书?声突然消失了,费桓望着来人,惊讶地放下竹简。
“李兄?”
看他的样子,似乎在此时此地见到这人,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想来这人平日并不会老实待在上值的院子里。
不然扶苏也不会连着来了两年,却一次也没见过对方。
而这人看到扶苏和费桓,似乎比他们还惊讶,尤其在看见上首的扶苏时,明显能看到他眼底的诧异和一丝微不可?查的激动。
当然,这所谓的微不可?查,是相对真正的幼童来说,同为成人的费桓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份激动少一分?可?能无人看见,多?一分?则显得谄媚,此人深谙其道,将尺度把握得恰到好处,好到让费桓丝毫察觉不到异样。
毕竟身为臣子,乍然见到有可?能成为继承人的长公子,激动一些实在是太正常了,也显得这次相遇看起来就像毫无准备下的偶遇。
来人猜出了扶苏的身份,毕竟能出现在客卿院中,又能坐在上首的幼童,整个咸阳也只有这么一位,他顾不上回答费桓,而是先朝上首恭敬地行了一礼。
“臣李斯见过长公子,不知公子在此,臣冒失了。”
扶苏一惊,手里拨弄的杯子都差点滚了出去,好在他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也按住了将要滚出去的杯子,努力?维持着镇定反问。
“方才没听清,你?说你?叫什么?”
李斯不疑有他,幼童听不清话或者?自己也口齿不清的很正常,于是他重?新?介绍了一遍自己。
“臣,李斯,见过长公子。”
确认自己没听错,扶苏神情都恍惚了一瞬。
刚刚得知自己穿越成扶苏时,他就担心过未来会不会如历史上一般的遭遇,毕竟没人穿越过,谁知道历史能不能改,会不会改。
有很长一段时间,扶苏格外?敌视胡亥李斯和赵高三人,哪怕他一个都还没见到,也不能消减他的敌意。
直到后来,他引着嬴政发现了成蟜叛国的证据,改变了蒙骜战死的结局,这才心中大定,原来历史是可?以?改的。
既然如此,那他将来就不会被?逼自杀了,连带着对三人的敌意都降下去不少,具体?表现为,这两年他即便是无所事事,也没刻意去寻找过李斯和赵高。
直到今日,在毫无防备下见到了李斯,扶苏感觉剧情杀似乎又要卷土重?来,糊了他一脸,以?至于他有些恍惚。
“这名字……”面?对李斯略带期待的眼神,扶苏顿了顿说,“挺好的。”
……
“多?谢长公子夸奖。”
李斯不明所以?,费桓则酸得冒泡。
呦呦呦,这名字挺好的。
好在哪儿啊?
怎么长公子就不夸夸他的名字呢!
不过,回想起第一次遇见长公子那会儿……似乎是他觉得长公子年纪还小,无须太过在意,过程和结果都不太愉快,费桓就酸不起来了,只是在心里唾弃自己。
但他不理解,李斯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值得长公子特意夸赞一句?
李斯也不明白,但他敏锐地意识到,长公子刚才的反问好像不只是没听清,而是对他的名字有印象。
李斯心中一动。
长公子久处深宫,从未与他见过,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难道是公输甘和费桓两人提起过他?
李斯瞥了眼费桓一脸柠檬的幽怨样,再想想公输甘只知埋头做机关,鲜少与人交际的自闭样,否决了这个不靠谱的猜测。
既然不是从同为客卿的两人口中得知的,那会不会是……章台?
得出这个结论,饶是沉稳如李斯,也忍不住有一丝激动,这次是真的激动。
事实上,他的猜测倒也不完全错,扶苏的确是在章台听过李斯的名字,当时他爹突然心血来潮,要给他选两位老师,武师父选了蒙武,教他读书?的却一直悬而未决,因此还选了几个客卿给他挑,当时那几个人里就有李斯。
扶苏低头思考一瞬,然后将手底下的杯子摆正,状似不经意般地提起:“先生的名字有些熟悉,似乎曾在父王那里听过。”
李斯不由自主被?扶苏的话吸引,费桓则是更酸了。
扶苏双手托腮,搁在桌案上,目露期待地望着李斯:“连父王都记得先生,想必先生的学问一定很好吧。”
李斯还算稳得住,谦逊地回道:“臣不敢担长公子如此夸奖,只是昔日也曾师从荀子,在老师身边侍奉过几年,略通文字罢了。”
荀子乃当世大儒,曾三次担任稷下学宫的祭酒,桃李满天下,能跟随荀子读书?,又岂会只是略通文字这么简单。
扶苏抬起袖子遮脸,挡住了对方身上凡尔赛的光芒,然后指了指费桓手里的竹简说:“既然如此,就请先生为我解读一二吧。”
李斯不解地看向费桓,费桓屈辱地解释:“……此书?甚妙,某不解其意,无法为公子解惑,有劳李兄了。”
这李斯正好崇尚法度,还与《五蠹》的著作者?同在荀子门下求过学,让他来解读此书?简直是再合适不过,费桓都已经酸不过来了,怎么别人的运道就这么好!
听了费桓的解释,李斯心道原来如此。
论学问,李斯还真不虚,何况为长公子讲书?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拒绝,当下就从费桓手中取走竹简,展开?,然后在看见某个熟悉的名字时愣住。
“先生?先生?为何还不开?始?”旁边传来催促的童声。
李斯愣神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架不住扶苏恶趣味,等不及想看李斯的反应,就装成迫不及待的样子催他。
李斯回神,看了看扶苏又看了看手中的竹简,一开?始眼中还带着丝迷茫,很快就恢复清明,叫人看不出异样。
他淡定地合上竹简,然后朝扶苏歉意地一躬身,道:“长公子恕罪,此书?的确玄妙,臣也看不懂。”
第 130 章
扶苏:“?”
你这也太敷衍了吧!
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了。
扶苏露出非常失望的表情道:“先生也?不会吗?”
他扫一眼费桓, 再扫一眼李斯,眼含怀疑,哪怕一句话没说, 两人仿佛也听到了长公子在问:饱读诗书的客卿?就这?
这种?质疑费桓承受不了, 他不是看不懂, 只不过学派不同,不认可韩非的某些理念, 更怕王上会觉得他带坏了长公子,这才托词自己看不懂。
可李斯是为?什么?他不就是法家一派的吗?
费桓这么想也?这么问了:“李兄,在下师从名家,不理解此书真?意尚可解释,李兄却是为?何?你与韩非皆师从荀子,理应理解得更透彻才对啊, 莫非是这韩非的学问胜过你太多, 连解读一二都不成?”
“咳……”
扶苏闻言, 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费桓这张嘴啊,还是跟以前一样得势不饶人, 这两年费桓一直朝他献殷勤, 让扶苏差点忘了第一次见面时?挖苦公输甘的情形, 但是今天他怼李斯这一下, 瞬间就让扶苏回忆起来?了。
偷偷笑过之后, 扶苏在心里替费桓默哀, 就李斯那小心眼, 你敢怼他?等?着?被一路穿小鞋吧。
本就不顺利的复兴名家之路, 很快就要更加坎坷了,真?惨。
果然, 费桓马上就接受到了李斯不甚明显的白眼一枚,表面上李斯只是平淡地?瞥了费桓一眼,但扶苏知道,李斯这是已经在记仇了。
李斯:“非是不能解读,只是臣粗读几句便?知,此书定是师弟心血之作?,须得再三诵读方能领悟其中真?意。”
这个理由勉强合理,他不是看不懂,只是因为?这书写得太好了,怕自己的理解太粗浅,想要回去再读几遍,仔细领悟,然后再讲给长公子您听,免得误人子弟。
这可比费桓的解释高明多了,衬得他像个心思浅白的文盲。
费桓:“……”
只能说,经过两年前初见的教训,费桓已经懂得重?视扶苏的道理了,只是他本性如此,即便?告诉自己要重?视,还是忍不住将扶苏当?做小孩子对待,连拒绝他都不找个好点的理由,直接一句看不懂就给打发?了。
相比费桓,李斯可就谨慎多了,在人家眼里,长公子就是长公子,跟年龄无关,拿出对待王上的认真?态度,就连拒绝的话都说得如此漂亮,高下立判。
扶苏默默比较了一下,在心里对费桓说,怪不得最后人家李斯当?了三十年丞相,史?书留名(虽然晚节不保),而你却是个无名之辈呢。
善辩驳的名家传人有时?候也?需要进修一下语言的艺术啊。
这个解释确实没法杠,费桓闭上了嘴,其实要非得杠一句的话也?能杠,比如“你师弟写的书你居然都要诵读三遍仔细参详,承认吧你就是不行”,但费桓不能这么问,因为?他只是名家传人不是杠精。
扶苏也?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汇,诧异地?问:“师弟?”
李斯拱手道:“正是,臣比韩非痴长三岁,需唤他一声师弟才是。”
扶苏兴奋地?睁大眼睛:“既然如此,先生何不去信一封,邀请这位韩非先生来?咸阳,好让你们师兄弟团聚?”
李斯怔住,略显为?难:“这……韩非乃韩国宗室,恐怕不便?来?咸阳。”他藏于袖中的手指狠狠捏了一下。
事情怎么不受控制了?
他特意来?正厅偶遇,可不是为?了向?长公子引荐韩非的!
扶苏面露迟疑,似乎被李斯的话劝住了,道:“我忘记了,方才费先生也?说过,此人乃韩国宗室,让他来?咸阳确实不合适。”
李斯点头?,袖中的手指也?松开了,面上倒是一直风轻云淡道:“无缘得见王上与长公子,该是他的损失。”
然后费桓又忍不住嘴贱了。
“非也?非也?,他是韩国宗室不假,却未必不能来?咸阳。”
李斯束手,面无表情又看了费桓一眼,费桓浑然不觉,只看着?扶苏。
扶苏果然不负他的期待,立刻就问:“费先生为?何这样说?”
费桓笑道:“长公子可知昌平君?”
“是舅舅!”
费桓:“正是。”
然后他半转身,嘴上向?扶苏解释着?,眼睛却一直看向?李斯,急剧挑衅之意。
“昌平君身为?楚夫人之兄,楚王之子,尚能在咸阳为?官,韩非不过一介普通宗室,且只是让他来?咸阳与李兄团聚一番罢了,有何不能来?的?难道这韩国的宗室还要大过楚国的公子不成?”
众所周知,楚国是如今七国中面积最大的一个,而韩国是面积最小的,国力也?最拉跨,连韩王本人都不敢说他比楚国公子尊贵,何况一个宗室。
所以嘛,就像费桓说的,人家楚国公子都能来?咸阳做官,韩非有什么不能来?的?是不想来?还是不屑于来?啊?
李斯还是那副沉稳淡定的模样,但扶苏觉得,他估计已经在心里把费桓骂死了。
费桓可能不知道李斯与韩非之间的矛盾,他单纯就是想杠,不过倒是便?宜了扶苏,不然他这个三岁的年纪,还真?不好据理力争地?与李斯辩驳,好将韩非骗来?秦国呢。
这种?人才流落在外(韩非:你认真?的吗?我明明待在自己家里!),实在是太令人心痛了,让他吃不好睡不好,虽然韩非就算现在来?了秦国,也?不能帮扶苏的忙,那扶苏也?要替他爹心痛,所以还是早日扒拉到自己碗里才安心。
就算不能为?己所用,至少不能让他为?韩国效力,省得拖慢他爹统一的进度。
于是扶苏听完费桓的话,立刻奉为?圭臬,连声赞同。
“对啊对啊,费先生所言甚是。”然后期待地?望着?李斯,“李先生何时?能写信啊?”
都不问他能不能写了,直接问什么时?候写,这是干脆连他的意见都不顾了,李斯感觉事情再次脱离了掌控,他先前怎么不知,长公子竟是如此霸道的性子。
李斯还想再争取一下:“长公子,臣与师弟……”不熟。
扶苏抬手止住他的话,颇为?兴奋地?站起来?,甚至可以说是跳起来?:“如此大才要来?咸阳了,当?为?一件大喜事,我要赶快去告诉父王!”
说着?,扶苏抬脚就要走,看起来?真?是迫不及待要回王宫去告诉嬴政这个好消息,李斯顾不上稳重?不稳重?了,第一次抬高声音道:“长公子且慢!”
扶苏疑惑抬头?:“怎么了李先生?”
李斯肃然道:“长公子,固然昌平君为?楚国公子,韩非只是韩国一个普通宗室不假,可秦楚世代?交好,且公子您的母亲楚夫人就是出自楚国王室,这大秦与楚国关系亲近,岂是韩国能比的?若强求韩非来?咸阳恐怕不美啊。”
扶苏眼睛开始冒圈圈,啥意思?字太多了听不懂。
李斯语塞,不得不用更明晰的话解释了一遍。
说白了就是,因为?秦国和楚国的关系好,放在以前,王后都是楚国的,两国就像是亲戚一样,那么公子们互相到对方国家去做官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韩国就不一样了,秦国没少攻打韩国,韩国夹在秦国与诸国之间,就像个受气的夹心饼干,没少挨秦国的铁拳,比如蒙上卿就没少给韩国刮骨剔肉。
这种?情况下,人家防备你还来?不及呢,更别说来?咸阳了,恐怕你一提出有这个意思,对方就得跑得比兔子还快。
扶苏点点头?,懂了:“原来?韩国与我们关系不好。”
李斯点头?:“确实如此。”
“不过,蒙上卿真?厉害啊!没一个是他的对手!”扶苏眼睛亮亮的,脸上写满了与有荣焉,李斯又是一窒。
早听闻长公子似乎格外喜欢蒙上卿,就连在章台宫偶遇到对方时?,也?敢毫不顾忌章台宫的庄严,要求对方抱着?自己走一段。
当?然,如今蒙上卿年纪一日大过一日,而长公子也?渐渐长大,不会再像以往一般挂在上卿身上,但亲近之意丝毫不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蒙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只是以前都是听闻,今日亲眼见到才知道,长公子居然如此崇拜蒙上卿,想必也?是一个崇尚武功锐意进取的性子。
也?对,如此霸道的人,不锐意进取才怪了。想到之前扶苏自说自话就要让他给韩非写信的行为?,李斯眼神怪异,难得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不过一向?爱记仇的他,这次却没有记扶苏的仇。
在李斯的观念里,扶苏为?主他为?臣,对长公子,他是以对待君主的眼光看待的,扶苏这样做,在李斯的眼里就是有主见的表现,他欣喜还来?不及。
扶苏若是知道了,恐怕要吐血,他明明是想坑李斯一把来?着?。
当?然,想坑李斯的不止有扶苏,还有费桓。
他嘴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是酸这李斯有个好师弟。
长公子似乎对这卷名为?《五蠹》的书格外青睐,甚至还想献给王上,韩非是韩国宗室,来?秦国出仕的可能性不大,可李斯身为?韩非的师兄却已经是秦国的客卿了,王上该不会因此更加重?用他吧?
要知道李斯刚来?秦国时?,只是丞相吕不韦的门客罢了,因向?王上献策有功,才被提拔成了客卿,他跟费桓公输甘本来?是不在同一个起跑线的,结果对方弯道超车了!
若是没有长公子替公输甘引荐,费桓敢保证,在王上眼里,他和公输甘加在一起都没有李斯的存在感强。
费桓的幽怨化为?实质,嫉妒可能没那么强烈,但想捣乱的心是真?的,于是他又勇敢开麦了。
“长公子,臣以为?,正因韩国与我大秦关系不睦,若您想邀请韩非来?咸阳,才更有可能成功。”
费桓看着?李斯,继续挑衅:“韩国积弱,畏秦军如虎,有蒙上卿在,料他们也?不敢拒绝。”
只是邀请一个宗室来?咸阳做客而已,又不是邀请韩王来?,韩国有什么理由拒绝?若是拒绝,他们就不怕惹怒秦国,秦军再次压境吗!
韩王:活阎王啊!我造了什么孽?这么点小事也?值得蒙上卿亲自来?!
别说,费桓说的还真?有可能,这两年秦国国内动?荡,却也?没放弃与韩国交流感情,大河南岸屡次发?生摩擦,把韩国摩擦得越来?越小,韩国王室和公卿们日日急得上火,却也?只能干看着?,没办法。
如果说,拒绝让韩非出使秦国就要导致秦国加强攻势,甚至把蒙骜都吸引过来?,那就太可怕了,他们很有可能真?的会同意让韩非去咸阳。
一旦发?现这条路行得通,李斯脸就黑了,肉眼可见的黑了,费桓则得意得扬起头?,似乎生怕仇恨拉得不够稳一般。
怪只能怪费桓没有金手指,他没办法从史?书中窥探到李斯的性格,还以为?对方如公输甘一般,哪怕得势了也?不会报复,说话从无遮拦,估计十年后二十年后,半夜醒来?都能后悔地?抽自己两巴掌。
李斯察觉到自己表情管理失败,不过人家反应快,马上就找好了理由,直接低头?向?扶苏认罪。
“长公子恕罪,臣于兵家见识浅薄,更不敢轻易烦劳蒙上卿,倒是束手束脚,不如费兄远矣。”
费桓得意的笑容略有些僵硬,他只是嘴欠,人又不傻,一听就发?现这话里有话,而且莫名有股清新之气飘来?,明明是甘甜可口的滋味,却让他忍不住嗤之以鼻。
如果扶苏得知他的想法,一定会好心地?告诉他:那是绿茶香。
听着?两人打机锋,三岁的扶苏表示听不懂,费先生说的似乎很有道理,李先生的解释也?是情有可原,既然如此,就算你们说得都对吧!
然而成年人的内芯听了这么两句却笑得不得不掐自己的手,从前他翻看史?书的时?候也?没发?现,李斯居然还有这么茶香四溢的一面啊!
一边说自己没想到这点,不是因为?见识少,主要是让蒙上卿带兵出征韩国,只为?了逼韩国派一个宗室出使咸阳这种?事,他实在不敢想,杀鸡焉能用牛刀?
暗指费桓行事狂悖,一个客卿而已,居然安排起上卿来?了?比不了比不了。
李斯这话说得有技术,但扶苏可不会被这么两句话劝住,他打定注意要把韩非弄到咸阳来?,李斯再阻止也?没有用,因为?他手里可有一个杀手锏呢。
扶苏状似无法辨别他们两人的话,到底谁对谁错,皱眉苦思片刻后直接说:“我还是回宫去问父王好了!”
毕竟调动?大军压境啊,这种?事当?然要去问问嬴政的意见。
当?然了,深知他爹对韩非有多赞赏的扶苏,不用猜都知道,嬴政当?然会同意。
这次李斯再想阻拦扶苏可不会成功了,他招呼上伍左,一溜烟就跑了。
“长公子这么快就走了?”
等?公输甘终于做好梯子状的杌凳,来?前厅寻找扶苏时?,却只看到站在门外张望的费桓与李斯两人,一个脸上是不舍,另一个更不舍。
李斯何止是不舍,他恨不得直接拦下扶苏,阻止对方回宫!
然而禁军们有一套成熟的剑法,李斯不得不放弃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转而思考,既然秦王注定要得知韩非的存在,以对方的学问,折服秦王也?是迟早的事。
他虽然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韩非的确是有大学问者。
若对方得到了秦王的青睐,出使秦国,自己还能做什么,才可以阻止对方留在秦国,甚至,永远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