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处于接收信号状态的五条电路突然接通,头顶电灯泡叮地亮了起来。
“对哦,你怎么知道我叫五条悟的?看起来还和我很熟的样子。”
他随手剥开一枚糖果,轻巧一丢甩了个抛物线进嘴,鼓起腮帮子嚼动,墨镜后清透的蓝落到香织身上,“看你也不像诅咒师,要真和咒术界有接触,你这咒力我不至于完全没印象,老头子们肯定早就拎过来让我看了。家系出身?”
“不。严格来说我是恶魔猎人,和你们咒术师一点关系都没,也不是一个体系。
“至于夏油君。我要什么都跟你说得那么清楚,你这会已经冲去调查咒术界,被居心叵测的大人们捕获,三两句大义把你哄走,小小年纪当黑煤窑童工干活干到死,父母也被老家伙们捏在手里,肯定过没几年就崩溃了,哪有现在的清闲日子。”
夏油杰满头黑线:“……咒术界怎样姑且不论。好像自认识你以来,我就一直在给你打白工吧。”
香织点头,理所当然地说:“对啊。所以你落到咒术界手里只会更惨。”
夏油杰:“……”
硬了。拳头硬了。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他怎么就这么想揍人呢!
香织:“所以周日的野炊五条君也来吧!会有很多肉哦!海鲜和蔬菜也有,喜欢吃什么都可以带,可以自己动手架篝火,给烤肉刷蜜汁,烤点玉米和茄子,烤也行,顺便思考一下怎么销毁咒物。”
五条悟眨眼,刚说出句“好啊”,就被无语到极点揉按着眉心的夏油杰打断:
“五条对吧。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要随便被她牵着鼻子走,不然接下来会……”
“感觉好像很有趣的样子,所以就来了?”
五条悟托腮,清透的大眼睛在墨镜后眨巴,鼓起脸吹泡泡糖,嫩粉色的泡泡迅速膨胀到比他头还大——
卟!
浓郁的香甜草莓味在墨镜前爆开,瞬间塞满了劝诫者的鼻腔,顺便吹起他额前为耍帅特地分出来,还喷了啫喱水定型的刘海。
“啊!啊哇!”
虎杖宝宝眼睛亮晶晶放光,粉色小脑袋一点一点追逐:飞起来了!一条!
虎杖宝宝启动。虎杖宝宝站起来。虎杖宝宝锁定。虎杖宝宝挥舞小胖手抓刘海——
拽!用力拽!
夏油杰冷不防中招,疼得他忍不住嘶了一声,又不好直接把小家伙揭下来,只得捏着肉乎乎的小拳头一点一点掰开,努力了好一会才把自己解救出来。
可小朋友一被迫失去紧攥在手心的玩具,立刻瘪了嘴开始扑簌簌掉泪,怎么哄都哄不好,看得夏油杰毫无办法,自己又把刘海送上去。结果因为刘海已经被捏散了,不再是硬邦邦一整条,小朋友并不买帐,哭得脸都抖了红通通地往外推,大有把整个房子顶都掀掉的架势。
“真好啊,哭得这么响。以后遇到什么事,肯定是最快被救出来的那个。”
香织捏蠢弟弟脸蛋,并不哄他,而是笑嘻嘻抱给五条玩,美其名曰“教育要从婴儿抓起”“加油啊五条老师”。
夏油杰:“。”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这个白毛是会好好教人的样子吗。
五条悟倒是玩得很开心,他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近距离接触新生儿的机会,无论是撕心裂肺的大哭还是哭累了吭吭抹泪的模样,又或者沉甸甸满地乱爬、完全不能预测下一步的淘气,都让他倍感新鲜,好像第一次见到花,见到鸟,见到云朵在天上飘过——
“飞起来咯~”
和婴儿一起满地乱爬的快乐白毛用他的术式把小家伙浮起来,一个大小孩一个小小孩,一起在空中360°旋转,甚至在天花板上倒着飞檐走壁嬉笑玩闹,完全不把在场另两位当外人。
香织兴致勃勃:“也带我一个?啊我穿着裙子……等我半分钟,我去换个裤子!夏油君,你也来玩吗?别一天到晚那么重的偶像包袱,你发型都被悠仁弄乱了诶,那就再乱一点嘛——你别躲啊——好!现在彻底乱了!来玩!”
夏油杰:“……”
就很气,但还要保持微笑。这两个不靠谱的家伙根本照顾不好小孩子,最后还要他来收拾残局。
这日子不能过了!
好在五条悟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好像真的单纯是因为有趣就跟着香织跑来看一眼,也没有和夏油杰打架的意思,看完就走了。
但问题在夏油杰这里并没有结束。
咒物,咒术师,还有咒术界,这些信息全都语焉不详。甚至还有五条悟口中的诅咒师和家系。
新世界的细枝末节在他眼前展开,腐朽,阴沉,庞大,深不可测,带着隐隐不祥的危险气息,迷人又亟待探索。
所有人都有异能的世界。
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世界。
脱离日常生活的……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他眼前拍响。
夏油杰瞳孔骤缩,等回过神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他坐在沙发上魂不守舍抬头,看见女孩在一步之遥站定,面容逆光,微冷的金眸正平静地俯瞰着他,那种偶尔会突然袭来让他寒毛倒竖的非人感,再一次刺痛了他的心神。
“所以我才说你不行。”
香织声音很冷淡,“真是的。天真也适可而止一点。脑子还正常的话最好给我过一辈子普通人生活。有些事一旦开头,后面就由不得你了。哪天翻车死在这上头,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该回家了,想想你父母的安全。夏油阿姨让你给她带的菜都买了吗?清单给我看一下。”
男孩站起来,下意识说买了,和她一起核对完购物清单,才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牵着鼻子走了。
数十分钟前梦一般和同龄人一起在半空中翻滚玩耍,更早之前捕捉令人作呕的怪物、痛苦吞咽下它们收为己用的经历,仿佛擦身而过的平行时空、自记忆中倏然冒出的灰白泡影,轻轻一戳就破灭了。
“你为什么要收集咒物?”他问。
“把不安定因素全部排除。”香织说。
当天晚上,夏油杰久违地陷入了失眠。
凌晨一点的东京,街道安静得让人窒息。
偶尔有暴走族和不良驾驶着机车轰地一闪而过,也只是非常短暂的闹剧,宣泄他们人到中年无处安放的自我,和成年前向现实低头,最后的放浪形骸和叛逆。
所有与众不同的棱角和个性都要藏起来。不能被人发现异常。不能显得不合群。
要做一枚方方正正能被塞进盒子里听话的钢锭,切割,打磨,锉平,抛光,最后被投放到名为社会的生产线上,充当一颗无聊又平庸的螺丝钉。
即便要削掉与生俱来的——
他冷不丁坐起来,随便套了件运动服跳窗,敏捷地自高空直坠入黑暗,往有异动的方向跑去:
又有怪物在袭击普通人了。这次在歌舞伎町!
轰——!轰轰——!
四五道刺眼的炽白色强光在街道上一闪而过。
砰的一声,机车撞到什么翻倒,一身花哨特攻服的中年暴走族垃圾袋一样飞出去,狠狠撞墙上带下一阵沙尘,但和他一起飙车的伙伴们并没有发现,而是在肾上腺素飙升的疾驰中咧开嘴猛踩油门,相互超车,左右平移,衣袂翻飞间眨眼就飙上了新的赛道。
“喂你们!真是……”男人吐了口血,发觉头重脚轻,意识也虚浮得很,跟踩在云朵上一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眩晕地甩了甩被耳鸣贯丨穿的脑袋,刚要爬起来去捡头盔,就被眼前突然显现的怪物吓得尖叫出声——
“好……疼……”数十枚放大到极致的死人眼球紧贴着他的脸皮碾过,气息阴冷,诡笑卡顿,黏腻的鲜血滴滴答答顺着倒插在头顶的手脚往下淌,染红了故障般反复开合的血盆大口,时不时还滚落下几根爆裂扯出的肠子,“好……疼……”
“别过来!”
几乎是看到这怪物的一瞬,男人就知道这是曾经在车祸中丧生的人们在向他索命:
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偶尔飚个车,又没搞出过人命,向、向那些撞死人不负责任、丢下受害人逃逸的肇事者们索命去啊!
男人连滚带爬,跑没两步就被怪物吊起来,眼看就要被丢入腥臭的黑洞——
嘶。怪物突然凝固。有比怪物更可怕的什么擦过了他的头顶。
冰冷的,尖锐的,闪烁着不妙的鳞光,虫子,毒蛇,还是更危险的什么——
“喂,你还好吧?”
模样清俊的黑发少年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声音沉稳,笑容温和,耐心安抚他情绪的同时挥挥手命令什么把他放下来,上百条比他手臂还粗的绿紫色蜈蚣自虚空中喷涌而出,疯狂撕扯着怪物膨胀鼓出的眼球,“还能站得起来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中年男人这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如释重负地低头揉酸痛的眼眶,呼吸也沉闷地压向了胸口。
“我没事。”他声音发抖,越说牙齿越咯咯打战,“我就是头有点晕,产生幻觉了,一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