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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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宜嘉先跟二哥去了鹤柏堂请安。卫妈妈挑了帘子,宜嘉走进去,就见二伯母、四婶和两个堂兄都在,听到声音,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准确地说,不是看她,看的是她身边的二哥。
宜嘉被众人的视线看得愣了下,江明霁倒冷静得很,见宜嘉愣着,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宜嘉也反应过来,跟着二哥上前,兄妹俩一起跟祖母请安。
请过安,老太太给两人赐了座。
宜嘉便挨着兄长坐下,总觉得,自从他们进来,屋里气氛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看了眼身侧的二哥,见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茶,仍是那副寡言沉默的模样。倒是祖母,开口问二哥话,“府学可通知了,要你何时去学府报到?”
江明霁府试取中后,便是生员,可入府学念书。日后自然不必跟其他郎君在族学了。江家族学虽很不错,请的先生也是二甲进士,但跟府学相比,便又不能相提并论了。
江明霁放下茶杯,回话,“定的五月初一。”
老太太闻言便点头,“那倒还有些日子。这几日,也不要懈怠了学业,若得空,也去族学走走。一则同廉先生聊聊,你的情况,他最是清楚。二来,你念书上有什么心得,也可跟你两个弟弟们说说。”
江明霁起身拱手应下,“是。”
老太太便没再说什么,叫他们出去了。宜嘉乖乖下了椅子,跟在二哥身侧出去,出了门,就见庑廊上,三哥江明恒不知何时停下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宜嘉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说,却见他只是冷冷地看了眼,便径直地走了。二伯母和四婶等人,更是早已走远了。
宜嘉一愣,仰脸看向身侧的兄长,抿了抿唇,虽年幼,也品出点什么了,“二哥,你考中了,二伯母他们,是不高兴了吗?”
江明霁垂眸,看出宜嘉眼里的疑惑和不解,伸手摸了下她的头,问她,“若是我没中,三弟或是五弟中了,你会替他们高兴吗?”
宜嘉想也没想地点了头,认真地道,“自然会的。如果二哥没中,我会替二哥难过。但三哥和五哥中了,自然是要恭喜他们的。”
二哥就是没中,那也不是三哥和五哥害的。她怎么会因此就不恭喜三哥和五哥了呢?
小姑娘语气认真,一双杏眼,清凌无瑕,别无杂念,看着只叫人觉得纯然娇憨。江明霁看着她,有些话,他忽地便不忍与她说了。
虽平日里是一团和气的一家人,但私底下,人人都有自己的利益。江家就像一株参天古树,因年岁大了,分了叉,同出一系不错,但谁都想自己那根树杈长得更茂密,可资源是有限的。
这便是私欲。
再多些。便是人的恶念,这世上大多人,会怜悯可怜之人,但一旦那可怜之人过得比他好了,怜悯便成了憎恶了。
沉默了下,江明霁淡淡地道,“大约是三弟和五弟未中,二伯母和四婶心情不好,顾不上其他吧。不必在意这
些。”
二哥的话,似乎也有道理。宜嘉仔细想想,觉得应当体谅二伯母和四婶的心情,三哥也是,若她没考好试,被罗先生罚了,也会心情不好。
但她心里,仍有些替二哥委屈,看了眼已经走远的众人,抓着兄长的袖子,仰脸认真地道,“不管旁人如何,二哥考中,我很开心。”说着,她加重了语气,强调道,“特别的开心。”
二伯母和四婶他们顾不上替二哥开心,那她便把他们的份也全都补上。
她稚声稚气的说着,江明霁其实并不在意余氏、高氏,或是江明恒、江明松如何想,甚至,偌大的江府,他在乎的人,也少之又少,也早习惯了独来独往。可他不在意的事,宜嘉替他在意了,不仅在意,还一副怕他难过的模样。
江明霁看了会儿宜嘉,忽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走吧,带你出府。”宜嘉乖乖地点头。
出了府,二人先去了祖父给的铺面。
老爷子这回却真是大手笔了,一个书铺,一个金店,都在河间府最繁华的地段。马车在金店门口停下,宜嘉被宝音抱下来,牵了二哥的手,乖乖地跟在他身侧。
金店的管事姓柳,得知江明霁今日要来,一大早便候着了,听伙计说人到了,便过来迎。就见店铺正堂站着个穿月白直裰的少年,年岁不算大,冷峻阴郁,周身一股子生人勿进的冷漠。身边却牵了个矜贵的小姑娘,粉雕玉琢,戴着璎珞圈,五官精致,眉眼似画,一看便知是娇养着的。
他缓步上前,拱手作揖,把一大一小请到后院厢房,奉上账簿,“这是店中过往账簿,请二少爷过目。”
江明霁接了账簿,慢慢翻看。
柳管事一颗心悬了起来,不自觉盯着少年修长玉白的手指,他原本觉得,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而已,读书好些又如何,必是不懂什么庶务的,好糊弄得很,眼下屋里静悄悄的,不知怎么的,忽地大气也不敢出了。生怕自己做的那些手脚,叫面前人瞧了出来。
宜嘉倒不知主仆二人的心事,有个穿绯色裙衫、做小姐打扮的姐姐,端了糕点进来,摆到桌上。有一样八珍糕,她看着不错,便伸手想拿一块尝尝,还没碰到盘子,便见二哥忽地抬眼看她,出声问,“饿了?”
宜嘉老实答话,“也还好。”
饿倒不饿,出门前,她刚吃了一碗芋头莲子羹。不过是看糕点端到面前了,觉得尝尝也行。
听她这样说,江明霁一边合上账簿,一边道,“既还不饿,那等回府再吃。”宜嘉体弱,光是今年,就不知大大小小病了几回了,外头的东西,不知经手了多少人,还是少吃的好。
宜嘉一向不是固执的性子,闻言也就作罢,乖乖地应了,“好,我听二哥的。”
小丫头利落地便把手缩回去了,实在很是乖顺。江明霁伸手,缓缓摸了下幼妹的头,让宝音抱宜嘉去院里玩。
等宜嘉走了,他才终于抬眸,正眼看向被他冷了许多的管事,面上淡淡地,把账簿轻轻往桌上一丢。
柳管事心里便是一个激灵,疑心少年是在诈自己,强作镇定地道,“二少爷,您这是……”
江明霁淡淡地问,“柳管事今年多大年纪了?”
柳明不明所以,战战兢兢地回话,“老奴五十有三。”
江明霁垂眸,喝了口茶,“是麽。难怪账也算不清了,原来是上了岁数了。”
话说到这,柳明哪里还有不懂的,下意识张嘴,准备搬出准备了一夜的说辞作借口。金店做的是金玉的生意,中间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单单是金玉原料的损耗,便要掰扯许久才能弄清。二少爷一个年少的读书人,哪里能弄懂其中蹊跷。
可张了嘴,忽地瞥到二少爷的眼神,冷漠平淡,有种看穿一切的深重城府。柳明背后一凉,一肚子的话,全都本能地咽了回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才、奴才知错,还请二少爷宽恕。”
说罢,一咬牙,用力磕了几个头。
江明霁只冷眼看着他磕,管事贪昧,私下拿些好处,再正常不过。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不是不明白。不贪小者,便图大。只是贪是一回事,胆大到把旁人都当傻子,又是另一回事。他不必这管事有多忠心,使唤罢了,心中有惧便足够了。
看柳管事磕得额头一片乌青,江明霁才叫他停下,淡淡地道,“柳管事看管金店多年,功劳苦劳,多少有些。往日的账,错了便错了。但从今日起,柳管事好好地算,仔细地算。同样的戏,不必叫我看两回。”
说罢,他也不再看柳管事,起身出去。
柳管事等到脚步声消失,才身子一软,扶着凳站起来。只是心中仍余有后怕,对着江明霁,再不敢看他年少,便倚老卖老,变得毕恭毕敬起来。
屋里这小小插曲,宜嘉自是不知的。
她难得有机会出府,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就连院里栽的桃树上结的尚还青绿的果子,她也踮脚多看几眼,宝音见她好奇,摘了一个给她玩,用帕子擦得干干净净的,还叮嘱道,“桃还生着,涩口得很,您拿着玩玩便罢了。”
宜嘉点头,握着小桃子玩了会儿,就见二哥过来了,身后跟着柳管事,便问他,“二哥,你谈完正事了?”
江明霁嗯了声,看她手里捏着个明显还没熟的桃,唇角微顿,“等熟了,让人给你送一筐去。”
宜嘉有点哭笑不得。在二哥心里,她得多馋啊,连桃子都是整筐的送,她尚不知这还只是个开始,日后二哥田庄里各项产出,多半都进了她的小院。眼下倒是慢慢地点头,谢了二哥的好意,道,“那我到时分二哥半筐。”
宜嘉想的是,她一个人,定是吃不完的,也是浪费。但宝音几个听了,却都沉默了,这桃连树,都是二少爷的,何必还要五小姐分他桃子。借花献佛也没有这样的。
不过看二少爷自己都不在意,还摸了摸五小姐的头,在场的众人,也都把话咽回肚子里了。
出了金店,一行人又去了书铺和田庄。比起金店,书铺和田庄的收益少许多,被安排来书铺和田庄这种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地方做管事的,也都是憨厚老实的。
江明霁极会看人,账簿都不必翻,便叫他们一切照旧了。倒是田庄有片极大的果林,他多问了几句。
三个地界巡视了一遍,也才过去一上午罢了。因宜嘉的身体,江明霁也不放心她在外用午膳,便赶着中午的点,回了江府。被宜嘉留着在鹿鸣院用过午膳,他才回了暮清院。
进了门,便见忍冬上来,屈膝道,“早间林妈妈来了,道祝姨娘请您过去一趟。”
江明霁停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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