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鸟来不及反应，一低头，一双水灵灵的黑色眸子进入眼帘。少女瓷娃娃般的脸上写满恐惧，浸着泪珠的眼中反射着百灵鸟的影子。

再加上那句软软糯糯的“姐姐”……

百灵鸟脑子“嗡”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揽紧少女发着抖的腰身，冰冷地抬眸，扫向不远处那个红发男人：“你在做什么？”

“我……”男人被吓得顿住脚步，眼前的这个女人穿着华贵优雅的露背礼服，长相也是温柔那一挂的，但她看过来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压迫力，就像赛博恐怖电影里的生化机械人。

男人怔了一秒才发现，女人背部、手臂，乃至大脑，密密麻麻都被金属义体取代。

他慌张地动了动嘴，站定身体：“我做、做什么？喂喂，我就是开个玩笑，想请这位小姐喝杯酒而已，用、用得着这么严肃吗？”

“可刚刚这位小姐说，你欺负她。”百灵鸟含笑俯视他，“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吧？这位……”

“我……”男人被吓得后退一步，“我可是金家的小儿子，金氏财阀，你、你难道想要求我这种身份的人因为一个玩笑就道歉？”

金氏财阀，H国的一个财阀大家族，百灵鸟心里有数。

“金先生，这里是汉森上校的晚宴，不是H国。”百灵鸟轻笑着说。

然而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她感觉到怀中埋着脑袋的V，手指正在她肩上轻轻敲着。明显是因为觉得有趣，所以忍不住笑，又强忍着不能笑出声，干脆就在她肩头轻轻敲啊敲。

V指尖柔软的触感通过义体的神经接收装置，传入百灵鸟的大脑。

有点痒。

还有心思在这儿笑呢？早知道就不陪她演这么一出了……百灵鸟懊恼地想。

“那、那又怎样！”男人强撑着抬起头，还想说什么“你要是敢惹我，我家一定不会放过你”这样的话，但看见百灵鸟没理他，他不可遏制地心慌一下，脑海里想起抵达夜之城后遇见的各种事……

无休无止的帮派火并、暴毙的荒坂三郎、随处可见的赛博疯子……别说有谁惹他了，就算他死在这里，他家估计也没办法。

男人喉头心虚地动了动：“那我、我给她道歉还不行吗？”

百灵鸟还没有回答，她怀中的V弱弱抬头：“在这里道歉吗？”

“不、不然呢？”男人皱眉，不过看见V那张柔弱精致的脸蛋，他火气又下去了，捏起一个笑，“这位小姐，我真就是看你长得漂亮，想请你喝杯酒而已……这样吧，你说，你想要我在哪儿道歉？”

“我觉得在这里，不够有诚意呢。”V眼珠轻轻转，眸底浮现一丝笑容，“你看那里。”

男人循着V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里是宴会厅的天台。

“天台？”

“嗯呢，”V轻轻点头，语气无辜，“你从那里跳下去，就当是给我道歉吧。”

这里可是宝石青的顶楼，几百米高空！男人睁大眼睛：

“你开什么玩笑！我又没飞行义体，从这里跳下去不就没命……”

男人话还没说完，却发现自己喉咙滞涩地卡住，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不、不仅仅是喉咙，他的手，他的身体，都不受控制了！

他被黑客入侵了！

他的身体像提线木偶般，滞涩地一步一步走向V手指的方向，宝石青酒店的天台。

不……！救、救命！

“唔……”男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走向天台，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能发出一丝声音，周围丝毫没人察觉不对劲儿。

……

男人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天台边缘。

宝石青的宴会依旧热闹，没有谁发现宴会听里少了个人。音乐声、聊天声始终嘈杂，没有谁听见百米外地面的那声闷响。

“……”百灵鸟无声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那个V，那个弑杀成瘾的疯子。

尽管这时，这个危险的疯子少女正小心翼翼蜷在她怀中，用那双无害的眼瞳瑟瑟地瞟着她。她低头，正好看见V浓密的睫毛无措地颤。

近距离对视，V一双黑瞳里水汽氤氲，那么无害的目光，却灼得百灵鸟心慌。

V没有在意刚才那个男人，她似乎只注意着百灵鸟一个人，她眼里只剩下百灵鸟的倒影。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百灵鸟的脸颊，到脖颈，到肩膀，眸中情绪越来越沉。

“嗯？”百灵鸟不自在地出声。

“会很疼吗？”V轻轻问，声音很轻很轻。

百灵鸟怔了几秒，才意识到，V问的是她这一身义体。

V的手指一直轻轻搭在百灵鸟的肩头，另一只手自然地搭在腰背后。百灵鸟穿着一件华丽的露背礼服，V的指尖触在她脊背上，触感冰凉。

脊椎、肩胛骨、背部肌肉……什么都不剩，被替换成了冰凉的机械义体。

V甚至能触到裸露在外的电路分布。

全身上下，血管、肌肉、骨骼、皮肤、神经……大多数器官都被冰冷的机械代替，究竟是什么感觉？得有多痛啊？

“……会。”百灵鸟点头，轻笑，“不过早就习惯了。”

百灵鸟看见，V眸中的水汽更浓了些。

明晃晃的心疼写在那双黑瞳里。

百灵鸟感觉得到，V的手指正轻轻抚过她脊背裸露的电线，就连抚摸的力度，都能感觉到浓浓的心疼的情绪。V在心疼她。

前一秒才毫无愧疚地杀了一个人，后一秒却用如此认真、如此专注的目光看着她。

脊背上泛起电流，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

“瓦莱丽……”就连声音都变得沙哑，下意识想要推开怀中的少女，却又下不去手，反而抱得更紧。

百灵鸟的脑子乱成一团。

V不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了。

这样的目光，以及目光下蕴藏的情感……她又不是没有感情经历的小孩子，这样明晃晃带着欲望的眼神，她就算再迟钝，也明白目光中蕴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意思。

其实她前几次就已经意识到了，不是吗？

只是那时，她本能地逃避，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对她来说，她只是要利用V，为自己争取虚无缥缈的自由而已。她不敢多想，也不该多想。

今天却躲不过了。

宴会大厅里人潮涌动，声音嘈杂，灯光昏暗，没有谁注意到拥抱在角落里的她们，没有人注意到紧紧相依的她们。更不会有人注意到，V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脊背时的暧昧动作。

对视的目光、几乎交缠的呼吸，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二人。

逃？

她怎么逃？

如果自己就此逃离，下场会像刚才那个男人一样吗？或者是像那些以千奇百怪姿态死在V手下的幽冥犬一样？又或者是，那个她还不知道是谁，就已经被V“处理”掉的联情局特工……

百灵鸟不过走神一下，再回过神来，不过一晃眼，她和V的距离又拉近一些。

V的呼吸间夹杂着淡淡的酒气，让她也一时微醺。

V喝过酒了？百灵鸟这时才注意到，V的唇角是湿润的，在昏暗灯光下反射诱人的光泽。是甜味的酒吗？一个恍惚，V离她又近了一点点。

是差一点就要亲吻的暧昧姿势。

忽然，旁边传来“哒、哒、哒”毫不避讳的沉重脚步声，百灵鸟和V同时转头，汉森正缓缓拍着手，停在她们身侧。

“看来我打扰你们约会了，怪我，来得真不是时候。”汉森笑着看向V，“瓦莱丽小姐，你好。”

百灵鸟顺势放开揽住V的手，V却弱弱地抱住她胳膊，眸光晃悠着眨眼，似乎被汉森这么彪形大汉给吓着了：“汉森上校，你、你认识我？”

“来自北境的天才黑客，我未来的生意合伙人，今早奥萝尔将你介绍给我时，我就去了解了你的资料——你是我尊贵的客人，我怕失了礼仪嘛。”汉森目光探究地打量她们俩，“倒是我很好奇，你和宋小姐认识？”

“啊，我们……我单方面认识宋姐姐，她是我的偶像。”V揽着百灵鸟的胳膊，贴着百灵鸟的身侧，乖乖巧巧道，“我很喜欢、很崇拜前辈她。”

“也不算单方面认识，”百灵鸟的神色同样恢复如常，她笑着说，“我和瓦莱丽小姐在黑客论坛上交流过，汉森上校，你真是捡到宝了，她是很厉害的年轻黑客。”

“比我们宋小姐还厉害么？”汉森晃晃酒杯。

“有句华国的古话叫，后生可畏。”

“当然是宋姐姐更厉害，我怎么能和姐姐比。”

两人同时出声。

话音一落，她们又同时看向对方，V眸光亮闪闪的，百灵鸟宠溺般摇了摇头。

“你们黑客啊……”汉森看得直摇头，“我来是想说，我恐怕得从你这儿借走宋小姐一段时间了。抱歉，宋小姐，我刚刚忘了，我们还有一位朋友要一起去见。”

汉森向百灵鸟伸出手。

“汉森上校，健忘可不是好兆头。”百灵鸟向前一步，挽住汉森的手臂。V的目光落在他们接触的地方，眸底泛起一闪而过的杀意。

“瓦莱丽，那我们先走了，之后再联系。”百灵鸟不知道看没看见V的目光。

汉森笑哈哈：“瓦莱丽小姐，你在宴会上好好享受，你放心，刚才那样的意外不会再发生了，晚一点我会联系你和奥萝尔小姐的。”

“……好的。”

……

汉森和百灵鸟的背影远去。

百灵鸟的投影出现在V身旁，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栏杆边，无声注视宴会厅一楼的舞台。

V站在她身旁。

一楼的舞台中央，大明星利琪薇兹正在表演一支全息歌曲，刺目的光芒从舞台上绽放。随着她的歌声，全息屏幕中，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被恶狼狠狠咬住，被蛛网缚住，毫无生命力地消弭在绚烂光点中。

歌曲结束。

百灵鸟依旧看着一楼，语气微沉：“V，金家不会放过你的。”

“金家？”V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红毛他家？”

“等他们家找过来，‘华国的瓦莱丽’这个人早就不存在了。他们还能找到V头上不成？”V毫不在乎地笑，“如果真找来了，那不正好，全杀了就是。”

百灵鸟没有说话。

她的投影就这么突然消失。

另一边，汉森身旁。

汉森正和欧国的几位高官应酬，百灵鸟拿着一杯酒，出神地盯着酒面。

她在想——

疯子。

V这种不折不扣的疯子。

她真的会对这种人心动吗？

就算、就算有过那么一瞬的心跳加速，有过那么一瞬的暧昧，也一定只是因为荷尔蒙作祟。她没有心动的资格，她不能心动，就算可以，那个人也不能……

不能是V。

因为……

V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还要利用V获得自由，她……她怎么能对她心动呢？

不能。

不可以。

就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