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专心爱因斯坦的手稿，时间飞速流逝，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六点，图书馆内响起了即将闭馆的广播通知。

“飞鸟，我们该走了，”坐在她对面的沢田纲吉也合上手中的书，温和提醒并安慰，“没看完也没关系，下次我们还可以一起过来。”

“不用，我已经全部都记住了。”她不假思索道。

飞鸟从小便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能够将所观所感的一切信息近乎摄像一般完整保存下来。

她的大脑中有一座记忆宫殿，存储着她从小到大的所有记忆。

但因为自己过目不忘这一点，这些记忆绝大多数都是无用的，为了给重要的学习知识腾位置，她把没用的记忆都压缩打包起来，扔进了回收站。

这也是刚才，沢田为什么会怀疑她把昨天的记忆删除了的原因。

但就算把记忆扔进了回收站，也会留下痕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2月14日这一整天仿佛在她的生命中完全消失。

关于这件事的具体原因，飞鸟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不过要等到回研究所才能证实。

飞鸟将手稿小心翼翼放回盒子里，交还给一直守在门外的工作人员，再由工作人员放回保险箱。

意大利的日落比较早，天已经黑了。

两人并肩走出图书馆，飞鸟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下起了大雪。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银白。

降温了。

飞鸟没什么出门的经验，外出的衣服也是随便穿的，刚走出图书馆，就被扑面而来的凉意给冻到浑身颤抖。

沢田纲吉注意到这一点，让她在图书馆大厅里有空调的地方等他几分钟，然后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飞鸟没什么异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银白色的世界中，垂着眼眸放空思绪。

无聊之中，她随手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视线从自己99+的社交软件app图标上划过，发现还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和几十条message短信，于是又面无表情的关上了手机。

她懒得和别人进行人际交流，手机一直静音，基本不看消息，真是有急事要找她的话，只能去她的研究所。

图书馆外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是沢田纲吉，他特地先去开车，将车停到了图书馆门口。

飞鸟快步走出图书馆大门，踏下台阶，寒风和雪花一起袭来，不过这一次，还没让她感受到多少寒冷，她就坐进了副驾驶。

沢田已经提前打开了车内的空调暖风。

系好安全带，包裹在温暖的气流中，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驾驶位上的棕发青年手握方向盘，自然询问：“现在要去哪里？”

“回研究所。”她不假思索。

“……要不要先去吃个晚饭？”

飞鸟刚想说自己平时不吃晚饭，还是尽快回研究所比较好，就听到他的下一句话。

“其实，我已经定好晚饭的餐厅了。”

“……”

果然，谈恋爱就是会耽误时间。

不过，他送了自己那么珍贵的礼物，还几乎不求回报，飞鸟并不喜欢这种欠人人情的感觉。

“那就听你安排，先去吃晚饭吧，纲君。”

飞鸟垂着眼回答，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都依然没有什么起伏。

但坐在驾驶位上的青年却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起来，他开车带她去定好的餐厅，一路上，车里还播放着音乐。

是她最喜欢的曲子之一，D大调卡农。

当卡农单曲循环播放了三遍之后，两人到达了沢田提前定好的西餐厅，他并没有带她去包间，而是带她坐到可以看到一楼大厅交响乐团的二楼位置上。

交响乐团正在演奏各种悠扬的乐曲，声音和氛围都恰到好处，充斥着一股让她安心的静谧和轻松之感。

飞鸟不喜欢在用餐的时候说话，她一边安静用餐，一边垂着眼聆听乐曲。

对面的沢田偶尔会低声和她交流，声音低沉又温柔，但她的注意力都在音乐上，神游天外，只看着他口型一张一合，没仔细听他都说了些什么，反正只要用无关痛痒的词语随便回应，他就会露出笑容。

飞鸟倒是把乐团演奏的所有乐曲都记住了。

一步之遥（Pr Una Cabeza）、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G小调第40号交响曲第一乐章)、圣母颂（Ave Maria）等等。

也许是看出她兴致缺缺，他并没有再提去其他地方，吃完晚饭，沢田纲吉送她回研究所。

到研究所楼下后，飞鸟向他道谢，打开车门就要离开，沢田纲吉却叫住了她，让她等下，他还有东西要给她。

暖黄的路灯灯光洒在洁白的雪地里，呼吸时喷洒出的热气往上升腾又很快消散。

飞鸟站在原地，看着棕发青年从后备箱中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走到她面前，然后又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将其拆开。

里面是一条米色的围巾。

沢田站在她面前，背着光，为她围上围巾，一圈又一圈，轻巧而温暖的将她围绕。

然后冲她温柔微笑。

“这个送给你，下次再一起出门的时候，戴着它，飞鸟就不会感觉到寒冷了。”

她微微睁大了双眼。

真的很温暖，被这毛绒绒、软绵绵的触感所包裹，连寒风都无法靠近。

“……谢谢。”

飞鸟小半张脸都被埋在了围巾中，声音也显得闷闷的。

“不用道谢，或者说，应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

头上传来了温暖的、被抚摸的触感，是面前的青年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听到他真诚的，带着些笑意的声音。

“谢谢你，飞鸟，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和你在一起。”

“你愿意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陪着我，和我做这些对你的研究可能毫无帮助的事情，我已经非常感动和满足了。”

“……”

飞鸟屏住了呼吸。

她沉默几秒，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纲君，我有个问题，希望你能给我解答。”

“你说，我一定尽力回答。”沢田纲吉不假思索。

飞鸟抬起眼，直视他的眼睛。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

显然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青年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去，只剩下不断从空中飘舞的雪花，洋洋洒洒的落在他的头顶、肩膀和眼睫之上。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毫无所求的付出。

沢田对她越好，飞鸟就越是茫然，与其这样猜测下去，还不如直接摊开来说，她不想在这种问题上消耗太多精力。

在她的注视下，沉默良久的青年终于再次开口。

“我从没想过能从你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他的唇角扬起向上的弧度，明明在微笑，但眼神却有些哀伤。

“或者说，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但那抹哀伤仿佛是她的错觉，飞鸟只是眨了眨眼，就发现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和从容。

……她没能得到答案。

眼前的男人比飞鸟想象中还要难缠。

如果他能够明确说出自己想要什么，飞鸟可以酌情考虑把那样东西给他，如果实在给不了，也可以等价替换成她觉得可能对他有用的东西。

尽快还清人情，恢复到以前独自一人的生活中去，不被任何人束缚和牵绊。

而不是像现在，一无所知又被动。

不过，算了，就这样吧。

反正这样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了。

飞鸟垂下眼眸，冷静的想。

她再次和沢田道谢并道别，转过身的那个瞬间，她听到他带着忐忑和期待的声音。

“飞鸟！”

她身形一顿，没有回头。

“——明天，我们还能见面吗？”

“……”

“还是和今天一样，我来研究所找你，但不会再打扰你的研究，就像以前给你当助理那样。”

飞鸟转过头去，嗯了一声：“可以。”

棕发青年立即露出笑容，整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在发光：“那太好了，飞鸟，明天见！”

“再见，纲君。”

沢田纲吉开着车离开了。

飞鸟站在研究所二楼的窗口，目送着那辆车离开，很快消失在研究所门口的街道上。

外面还在下雪，雪越来越大，不知道是因为研究所内开着暖气的缘故，还是因为她戴着的围巾还没有摘下来，飞鸟感觉有点热。

她径直打开了研究所内的阁楼，从中抱出一个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放着的是她之前制作的半成品时间机器。

这个机器已经被她搁置有一段时间了，理论已经基本完成，但她尝试了各种方法，也没有找到能用来做时间机器能源的物质。

也就是说，这个时间机器的能源中枢，应该是空的。

然而，当飞鸟打开时间机器内部，却发现能源中枢的位置在发光。

八面体的金属中枢表面，还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她的字迹。

【内有易氧化高精度能源，请勿打开能源中枢】

果然，和她推测的一样。

之所以会出现今天这种状况，是因为她在昨天2月14日，突破了技术壁垒，将时间机器彻底研发成功。

剩下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

2月14日当晚有一场情人节舞会，在这之前，就有不少人以各种方式邀请她做他们的舞伴，一同出席舞会。

她谁都没有答应，但这些家伙仿佛听不懂人话似的，根本不知道放弃，飞鸟推测，2月14日当天，这些家伙可能变本加厉。

于是，烦透了的她直接开启了时间机器，从2月14日跳跃到了2月15日。

所以才会导致今天这种事情的发生。

不过，还是有很多bug无法解释。

她为什么会失去2月14日一整天的记忆，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对恋爱毫无兴趣的自己会那么毫不犹豫的答应沢田的表白。

这一切，实在是……

“——太有趣了。”

阁楼房间中，还穿着外出的那套衣服、围着米白色围巾的黑发少女，正盘腿坐在地上，抱着沉重的时间机器。

四肢百骸因求知欲而感到无比的愉悦，半掩在围巾之下的唇角情不自禁的扬起，昏暗的灯光下，她那双淡紫色的眼眸仿佛在闪闪发光。

这样的愉悦感，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了。

飞鸟按下了时间机器的开关，机器发出嗡嗡的启动声，方形机器上方的一排辉光管一个个点亮，发出橙色的光芒，上面显现出8个字符，正是世界线变动率。

目前的世界线，www.youxs.org，这是飞鸟无法自主选择和更改的客观事实。

飞鸟按动旋钮，将设定时间调整到一天之前。

她要回到2月14日，看看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在情人节舞会上，拒绝沢田纲吉的表白。

胸腔里的空气仿佛突然被抽走了，眼前模糊到几近晕眩，世界仿佛变成了扭曲的万花筒，又变成了无数由0和1组成的光束线条，时间飞速倒退。

这个瞬间，飞鸟突然想起了那个棕发青年和她道别之前，脸上期待的笑容，以及仿佛会发光的棕色眼眸。

「飞鸟，明天见！」

他似乎非常期待明天的到来。

而那个时候，她只说了“再见”。

明天一定会到来，他们也会再次见面，但却并不是他预想中所期待的明天。

辉光管上的橙色数字开始飞速转动，飞鸟失去了意识。

【世界线变动率，www.you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