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毅留意观察整块橱窗,并没看到那张有灾情的报纸,眼角扫一下大挂钟旁边的日历牌:1995年6月11日,原来是他比前世早回来了一天。
橱窗里有一张醒目的大红纸,是关于售卖彩票的海报,再过两周,也就是6月24日,星期六,有关单位将在西门广场公开售卖刮刮奖彩票。
锦绣城里公开售卖彩票,可是有史以来第一回。
那彩票每张面值贰圆,每盒里面有一百张,中奖面大,奖品丰富,分别为毛巾,水杯,电饭锅,收录机,电视机,洗衣机,冰箱,摩托车。
二十个工作人员背靠背围成一个圆圈,两人一组,按顺序排列依次从现场指挥手里领取一盒盒彩票进行售卖。为了顺利推进,内部还制定了任务包干,按售卖进度提成奖励的机制,最先卖完的小组可以帮助别的小组售卖,按回收金额提取不同比例的奖金。
小组成员接受任务后,抓紧时间通知自家亲戚朋友,到时候都来购买,烘托气氛,顺便帮助完成任务。
那情形确实壮观,一大早就有百十人入场,朝着自己认识的,熟悉的小组那里靠拢,举着拾圆,贰拾圆钞票争相购买,一般每次都买五张,也有买十张的。
彩民们拿到彩票,转身就开始刮号,整个过程五花八门,相当精彩,有毫不顾忌当众就刮的,有几个人围拢一起观看刮的,有单独找个背静地方躲着刮的,当然多半都是空号,什么都没有,拾圆,贰拾圆就打了水漂。
有人叹息,有人扼腕,有人甩手,彩票丢地下,脚后跟踩踏。刮出毛巾,水杯之类的,就拿去兑奖,稍作犹豫,掏钱再买。刮出电饭锅,收录机,自然高兴一阵。
第一天上午,彩票开售后不久,有一个人花一千块钱,一次性买了一整盒彩票,从中刮出来了电视机,电冰箱,摩托车三个大奖,一时间引起了轰动。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极大的诱惑力就让邢毅跟着人流到现场去了一次。虽然去了,却站在三十米开外,观看一阵,就离开了,郎中羞涩,伸不出手,再说人刚到新单位,上班为主,别的事不便多想,看看热闹,了解一下情况就行。
大奖刺激了更多的人上前,加快了售票进度,原计划五天售完,最后不到三天全部售罄。
过后听人讲,公司驾驶员杨林翔,那三天里都没空过,每天都去买,也不知花了多少钱,刮出最大的奖品是玻璃水杯。他开车在外时间多,刚好适用。
杨林翔平时不怎么说话,人比较憨直,对彩票的追求也很执着,每天下班后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去买彩票,只买一圆组的,单日买一张,双日买两张。
杨林翔不吸烟不喝酒,父亲去世早,母亲养他长大,对他买彩票的事也从不多言。
根据杨林翔经济实力和胆量分析,他不可能一次性买一盒,只是几张几张地买,碰下运气而已,那大奖离他距离还是远了。
要是他预先知道大奖要出在哪一组的第几号盒子里,还费什么大劲?直接去到那个小组跟前,等着排队到名下,掏出两仟圆来,高高举起,喊道:我就要那一盒!刮开那几张彩票,那就是大奖,喝哟,不发疯才怪。
可惜杨林翔不是先知,没有这样的幸运。
邢毅低头想,自己身上的钱数远远不够,真要想不失去这个机会,那就要想办法,在短短三天之内拿到两千块钱。
在普通工作者工资水平两三百元的当下,这似乎很难。
他下意识地四处张望。
紧挨着海报,有一张不大的寻人启事。
一个小男孩随奶奶出了家门,在场上丢失,小男孩三岁半,穿短裤,塑料凉鞋,手工编织的包纱布背心。
这事情邢毅同样记得清楚。
那是某天,他一个人在家看电视,频道调到《孩子回家》栏目,屏幕下方显示了锦绣县的名字,就吸引了他的眼球。
说的是乡下,一个偏远的村子,有一个孩子,随奶奶到乡场上,不知怎么回事就突然丢失了,家人四处寻找,张贴启事,毫无任何消息,奶奶差不多发疯了,坐在地面上失声痛哭。
二十三年以后,他回来了。
从孙子走丢那天起,奶奶就病倒了,躺了三年,奄奄一息,水米不进,仍念念不忘孙子,不停地捶打自己的心口,最终含恨去世。
孩子的父亲在外奔走了十多年,无论哪里一有消息,动静,立即赶出去,十多个春夏秋冬,跑遍了十多个省上百个县,直到精疲力尽,也不停歇,因劳累过度,精神打击过大,慢慢地,精神失常了,一个寒冷的冬天,人们在一个遥远的街头发现了他……
电视台记者专访了连说话都困难的母亲,母亲在老旧柜子里寻找东西,一只手也要紧紧拽住儿子,她颤巍巍拿出来的,是当年那张寻人启事。母亲的泪水流干了,干巴巴的眼睛使劲盯住这个人,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面对摄像机的镜头,那派出所长介绍了他们延续不断的努力,还有好几处地方爱心人士组织的团队,开展了极其有效的工作,二十三年后亲人得以相聚,真要感谢他们。
面对这一家人的境况,年轻所长也是含着眼泪,声音哽咽……这一天确实来得太迟了。
邢毅靠近一点,仔细看时间,启事张贴出来,半个月了。
要是早点让他一家人知道孩子还活着,那情况就会变得不一样,奶奶就会心存希望,从病床上站立起来,父亲精神支柱就会坚强无比,寻找儿子的信心就会更足。
启事上标明了,联系地点牛家营乡驻马台村,联系人赵福明,赵新珍。
得要尽快找到这两个人,要让他们一家人知道,孩子一定会找得到,希望还在,树立信心,坚强起来。
等工作安排的事定了,一定抽时间去办理这件事。
他又举头看天,怀揣忐忑,来到售票口,就担心农公车停开。
售票员接了钱,把车票和零钱一起给他,说:“你要是还买得到这张票,就说明那条路的境况还算可以。”
也就是说,他要去的方向,跟县城这边一样,眼下天气还行,虽浓云悬垂,但大雨还在酝酿之中,所以必须抓紧点,与老天抢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