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噩梦惊醒,床下的呼噜声未停,她躺着急急喘了几口气,发觉半边身子压麻了,海珠翻身平躺,听着海浪声慢慢的平静下来,心绪平静了,睡意也涌了上来。
“醒这么早?昨晚睡得好吗?”韩霁在船下问。
海珠点头,厨娘起来做饭的时候她也跟着起来了,坐在舱外吹着清凉的海风,看太阳一点一点爬出海面。
“要开动了?”她问。
“嗯,我来跟你说一声。”
“旗开得胜。”海珠握拳给他鼓劲。
韩霁笑了下,转身朝即将升帆的楼船走去。
二十艘楼船先后扬帆,船头破开平静的海面,载着数千将士奔赴新的战场。
沈遂和穆大夫也都跟船走了,海珠站船上跟他们挥手,目送船帆远去,她下船去岛上转悠。伤兵残将都留下了,另外还有二百身强体健的兵卒,一半放哨一半巡逻。
海珠上岛走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她又上了船,让老舵手升起船帆绕岛巡逻。海水中的血腥味已散,昨夜涨了潮,水下的东西被潮水席卷走了,昨天循味而来的鲨鱼鲸鱼都离开了。
日头升至半空,海面上波光粼粼得让人眼晕,海上无遮无挡,隐约可见遥远的海面上喷起的水雾在日光下泛出七彩的光。
海珠蹬蹬跑下木梯,走到底仓看还有两艘渔船,她喊老舵手来帮忙推船下海。
“我撑着渔船去海上转转,傍晚的时候会回来。”她说。
老舵手没有阻拦,海珠在水下的本事他是见过的,当初她跟海豚合伙在海里撞船拽匪寇下海时,他就在船上看着。
渔船落水砸起一人多高的浪花,老舵手续了木梯下去,海珠顺利蹦到渔船上,她放下尖头斧去升船帆,交代老舵手继续绕岛巡逻。
“你别跑远了,太阳落山前可一定要赶回来。”厨娘不放心地交代。
“好。”海珠应声,船帆鼓了起来,渔船离开了海岛。
为了让岛上的人放心,她最开始在能看见海岛的地方活动,下海了估摸着时间再游上来,如此反复几次,才撑着船帆走远。
海面上又升起了水柱,水柱顶到高处成了水雾,一头巨大的鲸鱼游出海面换气,仅是露出来的鼻孔和额骨都有海珠撑的渔船大了。她远远地看着,鲸鱼的肤色跟深海的颜色相近,到了清透的海面,幽蓝色格外醒目。
巨鲸走了,海珠当即跳下海,从海里望过去,巨大的体型让人生畏,承载四五百人的楼船可能只有它一半那么长,厚度更无法企及,她衡量了下,她若是游到它身边,应当只是一条小鱼。
心中一动,海珠朝前方游了过去,海水的流动加快了她的速度,恰逢巨鲸在进食,让她有了靠近的机会。
巨鲸身前身后跟着好些鱼,一些鱼甚至趴在它身上,海珠的靠近毫不突兀,她大着胆子伸手摸一把,皮上硬的,滑滑的。
她成了不请自来的乘客,趴在巨鲸的皮上由它带着游动,然而只是瞬息就被海水冲了下来,巨鲸游速变快,她被甩了下来。跟她一起的还有十来只倒霉鱼,长得挺丑的,斑斑点点的,海珠看了两眼歇了抓捕的心思,改为朝海底游。
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暗,从上往下看深不见底,海底黢黑,更不见浅海常见的礁石和珊瑚。海珠改变方向上浮,迎面游来一只眼熟的鱼,跟石斑鱼长相类似,却是比她在浅海捕捞的石斑鱼大几十倍,这只鱼竟然快比她长了。
海珠认真地盯着它瞅,就是石斑鱼,她毫不犹豫地举起尖头斧朝它游过去,对方察觉到动静往海底游去,她慌忙朝鱼尾戳过去,尖头斧卡在鱼尾上,鱼带着人飞快往下窜。
第90章海珠,老龟天天来码头找你
被鱼拖着跑可比她自己游的速度快多了,海珠紧紧攥着尖头斧的木柄,人跟着鱼蹿,眼睛也不闲着,趁机打量幽深的海洋。
受到惊吓慌忙逃窜的大乌贼,一条背部是蓝紫色的大鱼摆动鱼尾改变了方向,海珠回头看,鱼皮上泛着光泽的鱼她见过另一种,就是跟着鲨鱼游走的鲣鱼。
木柄碰上礁石,海珠回头,入眼的是一座礁石,已经到海底了。她抬头往上看,隐隐有光亮透下来,海底也并不是幽黑一片,大概是受海底青黑色的礁石和泥沙影响,从上往下看才是黑乎乎的。海底的深度比她估量的浅,海水呈现青灰色,低头能看清脚上的鞋,远看却是雾蒙蒙的,像是海底起了雾,能见度很差。
海珠从大石斑的尾巴上拔去尖头斧,到了海底她就是把它杀死了也拖不上去。大石斑趁机溜走,她也离开这片带有丝丝血味的地方。她循着礁石间的缝隙游走,在礁石底看见一只明黄色的鱼,非常鲜艳的明黄色,其中布着黑色的圆斑点。又往前游一段路,一簇扇子状的珊瑚随着水流缓缓晃动,薄薄的靛青色叶片,板正的像是用木板压出来的。
海珠拿出尖头斧在珊瑚底座上敲,梆梆的声音引来四五只鱼,她瞟了一眼,撬掉扇状珊瑚就离开。
海底的鱼好奇心旺盛,见她没有威胁就悠闲的跟在后面。
海珠拨动沙底,下面藏的竟然没有螃蟹。绕过一堵环形的礁石,她正准备往下游,就见正下方有两条皇带鱼正在打架,准确说应该是相互蚕食。
短短的鱼头像老头面,头短嘴翘,扁扁的身子带有一趟红色的鳍,海珠悄悄离开,跟着她的几条鱼多看了两眼也赶忙跟上。
“你们也不怕我要了你们的鱼命。”海珠扬了扬手上的尖头斧,在水底割四根长长的海草又游了回去,在两条皇带鱼分出胜负后,她游到海底靠近鱼尾,举起尖头斧刺了过去。
跟着她看热闹的几条鱼一哄而散,转眼消失在礁石丛里。
海珠避开攻击,海草打结套住落败的那只皇带鱼,一头挎在自己身上,随后抽出尖头斧,抱着鱼尾往上游。
受了伤的皇带鱼没有去追,海珠低头看了一眼,拖着沉重的鱼尾挟着扇状珊瑚慢吞吞往海面游。
海中的光线逐渐明亮,海珠游累了就卸掉力气让洋流托着她行一段路,抬头间看见前方出现五座浮山。
五头成年虎鲸垂直地飘在海水里,它们安安静静地竖着睡觉,全身上下似乎静立不动,离远了看就像一座大山飘在海里。
海珠被洋流推了过去,她在它们面前像一只蚂蚁,最初她还警惕着,但发现它们对她的到来无动于衷时,她兴奋地拖着皇带鱼游上游下。流畅的身形,有力的尾鳍,壮硕的身子,界限分明的黑白色,额上的两点白像两只眼睛,椭圆形的形状看着像是在笑。
她看尽兴了,正准备扛着皇带鱼离开,余光瞥到一抹黑影动了下,她转过头,离她最近的那只虎鲸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也不知道看她多久了,她心里升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她的动作可能一直被它看在眼里。她在观摩它的时候,它可能在琢磨咬死她。海珠心中一窒,这时她成了砧板上的鱼,被它盯着她动都不敢动,缓缓地松开怀里抱的皇带鱼,不足她高的长条带鱼坠向海底,她也跟着身上一轻。
海水里响起一声轻快的鸟鸣,另外四只虎鲸相继睁眼,它们尾鳍一动,海珠被围了起来。
“吾命休矣!”海珠心里哀嚎,她被水波搅得稳不住身形,像一片落叶四处晃荡,她心里后悔好奇心太盛,就像海底遇到的那几只鱼,是死是活全看对方的心情好坏。
五只虎鲸绕着海珠发出各种叫声,随后顶起她游出海面,附近听到它们声音的各类海鱼四下逃散。
骤然见到日光,海珠努力睁大眼睛,头发上的水淌过眼睛,眼里顿时就泛起了泪花。目送五只虎鲸离开了,她赶忙朝船的方向游去,爬上船了耳边还回荡着清脆的海鸟叫,那五只虎鲸并没有走远。
她惊魂未定地升起船帆离开,回想起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短暂瞬间,胸腔里的心跳越发鼓噪起来。她握着折断的珊瑚,这是虎鲸游速过快,珊瑚在海水的冲击下断成了两半,她举到脸上眯眼看太阳,仔细体会着皮肉上火辣辣的痛感慢慢褪去,直到眼前出现斑驳的光晕她才闭上眼睛。
大海太神秘了,其中的危险不比人类生活的陆地少,海珠抚着胸口叹气,她有外挂也该对海底世界怀有敬畏的,昨天的人血冲晕了头,她今天竟然敢胆大包天的靠近海底巨物。
天上的日头缓缓偏移,船上的人坐在船帆下的阴影里,凌乱的头发晒干后像一头乱草,身上的衣裳也像腌过的咸菜。
海岛就在眼前,海珠打起精神跟满心关切她的老舵手和厨娘说话,她上船洗了个热水澡,换身干爽的衣裳躺到床上蒙被睡觉。
睡睡醒醒,等彻底转醒已经是黄昏了。
“吃饭了,我晌午来喊你,你迷迷瞪瞪地说胡话,给你灌了一碗药汁子才睡安稳。”厨娘张婶端一碗粥放桌上,说:“幸亏穆大夫留了两包压惊的药,你昨天还是被吓着了,赶紧喝了粥,我去再给熬一碗药来。”
海珠晃神,“我睡觉的时候说胡话了?”
“我喊你都喊不醒,眼睛半闭半睁的,坐都坐不起来。”张婶倒了碗水递给她,絮絮叨叨地说:“我一个老婆子看到杀人流血都害怕,你昨天像个没心没肺的木头,腔子里装的都是胆子,鲨鱼咬尸体的时候你不避开,天黑了还敢往岛上跑。今天早上看你活蹦乱跳的,我还觉得你比匪寇都吓人,哪料到你是吓破了胆子,今天才反应过来。”
海珠两口喝完了水,捂着头沉思了片刻,在老婶子的大嗓门里端碗出去吃饭,丢下饭碗又灌一碗苦汤子。
去剿匪的二十艘楼船没回来,岛上的兵卒绷紧了弦加强巡逻。
海珠白天睡多了,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她披了床单走出船舱坐在外面,海上漆黑,船下的潮水也黑沉沉的。她看看星空,再望望深海,心里做了决定,从今往后不再涉足深海了,不再拿自身的安危去赌,海洋极大,无边无际,深不见底,她就是一辈子在海底游荡也丈量不全。
临岸的浅海已经能让她衣食无忧了。
此后的五天,海珠不再提撑船出海,她老老实实的待在船上,无聊了就练穆大夫教的几个招式,或是撒线坐在船上钓鱼,跟张婶一起琢磨做吃的。
韩霁带兵乘船归来,一行人在岛上短暂的休整了一天就拨船离开,五月中旬了,台风季要到了,再不离开可能就走不了了。
来时二十一艘船,八千兵卒,打了六七天的仗少了近千人,楼船也沉了四艘,就连领兵的少将军也负伤了。
韩霁背后挨了一刀,睡觉只能趴着,他在海上几天瘦了一圈,精神却是极好,这一仗砍了海上的大半匪寇,叽里咕噜说鸟语的外来海盗也杀了不少,剩下的要不是逃的快,他能全部给斩杀了。
海上行了一日,黄昏时抵达水师驻扎的海岛,岛上的人欢欣鼓舞地敲鼓迎接,韩提督笑开了怀,当晚在岛上置办庆功宴,一直热闹到后半夜。
海珠也喝了些酒,喝的微醺了去睡觉,一觉好眠,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正要去找你,睡好了?”韩霁在路上碰到她,说:“我爹要回府了,我们一同回去。”
“二哥,我是来辞行的,我想要回去了,到了码头我就坐商船回永宁。”海珠说。
韩霁脸上的笑微顿,偏头看她,“这么着急?过些天我也过去的,你跟沈遂住在府上,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海珠拒绝了,“离家太久了,想回去了。”
“那行吧。”回想起在永宁码头练兵的日子,韩霁有些晃神,思绪从海上的血腥战场上转回来,分明不过几天,往日的安乐似乎已隔经年。
到了船上,韩提督招手让海珠坐他下首,“昨晚把你漏了,得胜归来各有赏赐,沈遂升为了参将,你二兄也将有皇上封赏,你想要什么?金银?或是在府城置办一座宅子?”
“我没出什么力,就下海捞了些有毒的水母章鱼,这些完全可以由砒/霜代替,我算不上有功,不讨赏了。”海珠低头笑了下,说:“之前我去逛街买东西,一切物什都有将军府包了,之后托二哥给我带去永宁就行了。”
韩提督看了他儿子一眼,说:“你懂事不揽功,但说没出力是胡说,功名于你无用,银钱上不能亏了你,韩成,给姑娘拿两百两银子来。”
老管家出去一趟,随后用匣子装了二十锭金子递给海珠。
“拿着,你应得的。”韩霁开口。
沈遂也暗暗点头,海珠接了过来拿在手里。
码头到了,恰好有一艘商船停靠,海珠下船又上船,站在船板上喜笑颜开地冲岸上的人挥手,“回永宁了去找我,我请你们吃饭。”
日中开船,天色黑透了商船才抵达永宁码头,别人要排队查户籍,海珠过去刷脸,守卫看她一眼就招手让她走。
“海珠,等等。”毛小二叫住人,“你明天早上早点过来,这几天你不在,有只海龟天天在你的楼船边上转悠,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那只龟。”
第91章一只龟的小心思
夜晚的街市尚还热闹,布庄粮铺早早关门了,酒馆食肆里灯笼高挂,推着木板车的汉子借着光蹲守在路边,嘴里咯嘣咯嘣嚼着豆子,他们时刻留意着酒馆里软着腿歪着身出来的男人。
海珠从街上走过,摇着大蒲扇赶蚊子的老汉搭话问她坐不坐车,“住哪条巷子?十文钱给你送到家门口。”
“我是来吃饭的。”海珠拐进九贝食肆,进门见张掌柜在柜台后面坐着,她过去打招呼:“生意还不错啊。”
“呦!有几天没见到你了,怎么这个点出来了?”
“出门了一趟刚回来,有没有粥?让人给我端碗粥,再炒盘菜心。”
张掌柜招手喊来伙计,不多一会儿就端了碗粥过来,今晚熬的粥是青菜鸡丝粥,鸡肉已经煮化,到嘴里不用嚼就滑进嗓子里。
海珠就着一碟素炒菜心吃完一碗粥,结了账借一盏灯笼,拿着沉甸甸的木匣子离开。
巷子里的人家都关了门,偶尔有些许说话声从窗子里漏了出来,夜间游荡的老猫悄无声息地翻过围墙,站在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路上走动的人。
“叩叩”两声,海珠透着门缝往里喊:“三叔,来给我开门,我回来了。”
屋里接连响起几声开门声,冬珠光着脚大步跑出来,迎着光她看清了走进来的人,大喊了一声冲过去抱住人。
“奶,你还没睡?”海珠摸摸冬珠的头发,按住拉着她又蹦又跳的风平,说:“好了好了,你俩要把我拽倒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吗?锅里还有热水,你先洗澡,我烧把火给你煮碗粉。”齐阿奶趿拉着布鞋要往厨房里走。
“不用忙了,我在食肆吃了饭回来的。”海珠打个哈欠,说:“先睡吧,有话明天再说,我去洗澡。”
“大姐!”潮平在床上喊,“你进来,快进来。”
“进来做什么?”海珠提着灯笼走进屋,见他光溜溜地站在床上,她垂下灯笼笑他不知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