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附近的风景很好,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个庄园。
只是搞了个农家乐的噱头而已。
段柏庭放下东西就开始收拾房间。
其实在这之前服务员就已经来过。但他的洁癖让他没办法将信任完全交付给一个陌生人。
平时出行在外,酒店里的床单和睡衣都会由秦秘书提前更换好。
段柏庭对他人触碰过,以及任何有可能残留对方气息的物体都格外抵触。
这次是私人行程,没有秦秘书来代劳这一切。
所以只能由他亲自动手。
段柏庭在做家务这方面也意外的熟练,这一切全部归功于他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妻子。
宋婉月自小是泡在蜜罐中长大的,青春期最大的烦恼只有高考。
窗户是木头的,大概是为了迎合“乡野”这个主题。
段柏庭将它们推开,好让房间得到充足的通风。
从这往外看,视野开阔。前面那条河叫春溪河。
段柏庭时常会觉得自己给段知椀的爱或许还不够。他并非擅长表达情感的那一类人。
甚至于,他在这方面有些迟钝。
察觉到自己爱上宋婉月的时候,他的感情早就深入骨髓。并非初见的印象多么刻骨铭心。而是他一直在极力遏制自己。
或许是潜意识里身体被动触发了保护机能,于是大脑刻意想要隐藏甚至磨灭掉这段还未见天光的感情。
包括那之后,也只是蹒跚学步一般,在用自己的方式去表达,以及宣泄他的爱。
他早就将自己全部的爱都给了宋婉月。
于是在对待段知椀时,他努力的想要成为一个好父亲。
他当然也爱她,出于本能,发自内心的一种爱。
段知椀三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整夜的高烧不退。宋婉月哭到失声,段柏庭抱着她,温柔地哄着:“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相关方面的专家全都来了,连夜开会研究治疗方案。
宋婉月睡不着,一直哭。段柏庭担心她身体扛不住,先将她哄睡着,然后才去病房看望段知椀。
她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
看到段柏庭了,还冲他笑了笑。
段柏庭在病床旁坐下,摸了摸她的脸:“知椀不怕,不会有事的。”
她点头:“嗯,我不怕。”
整整七天,她终于解除了危险,转到普通病房。
而一直安抚宋婉月情绪的段柏庭,破天荒地抽了支烟。
那是他戒烟这几年来,唯一一次破戒。
直到那刻,他心里的大石才彻底落下。从容沉稳地安抚宋婉月,实则他的神经从一开始就绷紧到了随时都会断掉的程度。
仿佛一根琴弦般。
只需要施加最后力道,便会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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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前想过吗,会和我结婚,还会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宋婉月问他这个问题时,段柏庭没有丝毫停顿地摇头。
他那时在和宋婉月一起完成老师布置给段知椀的家庭版手工作业。
——用废弃物做出一棵圣诞树。
不管在外是什么身份,受多少的敬仰谄媚。在家长群里,也只能是知椀妈妈和知椀爸爸。
哪怕工作再忙,一秒钟几千万的进账,也得抽出时间来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说是要求父母一起完成,宋婉月却纯粹就是个混子。
充其量帮段柏庭递个胶水,递把剪刀。
“那你知道我以前是怎么想的吗?”
段柏庭将那些叶子用胶水一片一片粘上去:“怎么想的。”
宋婉月不爽:“你很敷衍。”
段柏庭便放下手里的一切东西,用没那么敷衍的语气问她:“那你是怎么想的?”
宋婉月笑嘻嘻的回答:“其实我的择偶标准一直都很统一,那就是人群中最厉害的那个。要么最出众,要么最瞩目。”
总而言之,她和所有处在青春期的少女一样,都有着慕强心理。
段柏庭想起她曾经和他说过的,她在读书时期短暂暗恋过的那些人。
他并不是很想听她再叙述一遍。
不。
并非不是很想,他是完全没有去听的欲望,并且抵触。
所以他低下头,继续去粘那些叶子。
段柏庭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那些能被宋婉月看穿的,都是他想让她看到的。
包括此刻,他希望她能看出自己并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可宋婉月以此为乐。
像段柏庭这种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的闷骚。
只有让他的情绪达到峰值,才会有可能像摇晃很久又突然打开的汽水瓶一般。
到那个时候,情绪情感想掩饰也掩饰不住。
所以宋婉月笑着继续往下说:“你高中如果是在我们学校读的,我肯定会追你。像你这种一板一眼的人只有和我在一起才能体会到早恋的乐趣。我告诉你,那种偷偷摸摸背着老师和家长谈的恋爱很刺激的,连亲亲都得躲着。”
“你这么清楚,以前体会过?”段柏庭突然问她。
宋婉月被问懵了,短暂停顿几秒。
在段柏庭之前,她对爱情的風雨文学。
但她在嘴硬这方面向来不肯落下风:“当然,我可是校花。当时还有剧组去学校找我。不过拍戏的那点酬劳我不感兴趣,而且我也懒得浪费那个时间。”
段柏庭不为所动,看穿了她在撒谎:“嗯。”
宋婉月皱眉:“你这是什么反应?”
他抬眸,笑着反问:“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不说惊讶,好歹也有点情绪波动吧。”宋婉月更不爽了。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她不爽。
特别不爽!!
力都是相互的,段柏庭的不动声色像是一滩温和的水,将所有力道全都包容下来。
宋婉月便开始无理取闹,说他不在意她。
他觉得好笑:“从哪里看出来的,我不在意你。”
她说:“我说这些你一点反应也没有。”
段柏庭时常觉得她的思想还停留在刚出校园那会。
这没什么不好的,段柏庭有自己的私心,不管是恶劣还是阴暗的。
他希望她最好永远不要长大,不要成熟到可以脱离他的羽翼独自存活。
她最好一辈子都依赖他。
段柏庭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圣诞树去抱她:“那就再说一遍,我这次一定有反应。”
这种明显就是在哄她的语气,让她兴致全无。
“从现在开始,接下来的两天都不要和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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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冬天,北城遭遇了近二十年来最猛的低气温天气。甚至连段知椀的学校都提前放假了。
段柏庭现在一有空就待在家里。
当然,偶尔也会出去和席阳他们喝一杯。
席阳笑着打趣段柏庭:“还敢喝酒,不怕老婆骂了?”
段柏庭往杯中加冰块,目光落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早就摘下的婚戒不知何时又戴上了。虽然不是之前那一款。
段柏庭问他:“有喜事了?”
席阳垂眸,笑着将那枚婚戒摘下:“戴着玩玩。”
这话糊弄别人还行。
段柏庭轻笑一声,眼里带着了然的嘲弄。
席阳耸了耸肩:“和聪明人当朋友还真是没意思。什么事都瞒不过去。”
商珩自动对号入座:“这话确实不假。不过我必须得好好批评你一句,和我这个聪明人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也没见你变得和我一样聪明。”
席阳笑着推开他:“去你的。变得和你一样,那我这脑子直接退化了。”
商珩啧啧两声:“怎么说话呢。”
席阳点了根烟,问段柏庭什么时候把段知椀带出来:“好久没见到小家伙了,有点想她。”
段柏庭不留情面地回绝。
席阳说他怎么能这么无情呢:“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年纪越大,越觉得小孩可爱。有时候还真想偷偷溜去你家把知椀偷了。”
段柏庭抬眸:“喜欢就自己生一个。”
席阳叹气感慨,故意拉长的调调,是他惯有的随性:“这话说的可真够轻松的。我倒是想生,问题是和谁生呢。”
他笑着晃晃酒杯,灯光经由冰块折射,在他手上留下一道道光痕。
手腕上那几道陈年疤痕早就被金属表带给遮盖住了。有几道明显是近期的新伤痕。
他笑着看向商珩:“要不你给我介绍一个?”
商珩倒是想给他介绍,可席阳这人,最近像是彻底断情绝爱了一般。
尤其是云微结婚后,他一副游戏人间的散漫,在其他地方倒是越发随性了,可唯独感情,碰都不碰一下。
哪怕他家里再怎么逼他,他都不为所动。
云微是去年结的婚,自她退圈后,就离开北城,回了老家。
脱离和席阳有关的所有关系网,唯独只和宋婉月还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
听说她开了一家书店。
她告诉宋婉月:“我以前的梦想就是开一家书店,现在也算是实现了。”
入圈成为艺人,纯属就是一个小插曲。
可那时谁又知道,这个小插曲竟然改变了她的一生。
云微说:“我以前其实很不喜欢云微这个名字,因为它给我的感觉太虚无了,像云一样没有重量、微不足道。可后来我发现,其实那只是我对自己的厌恶,是我习惯了将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可现在不同了,我接受了我自己,也接受了这个名字。”
宋婉月很替她高兴。
有的人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她高兴云微终于为自己而活了。
她放下了过去的执念,最终也找到自己的幸福。
其实她并没有给席阳请柬,并非她还在意过去那段感情。而是觉得这样对她的老公不公平。
纠缠多年的前任来到婚礼现场,这会是怎样的场面呢。
但席阳还是知道了,他也识趣的没有去打扰。
而是给她打了一通电话。
“新婚快乐。”
他说。
那是他们分开后的第五年。
早已褪去大明星光环的云微变成一个普通人。他知道她开了一家书店。
很久之前她就说过,她的梦想是开一家书店。
当时的席阳并没有太在意。
他对梦想没有太深刻的理解。对他来说,人类从出生到死去,命运早就被安排好。
他的人生是按部就班的活,按照他父母的安排。他从未想过反抗,因为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毕竟从出生那天起就被驯服成他们想要的傀儡思想。
听话,懂事。
十八岁时遇到云微,是他人生里的第一次偏航。
在那个时候选择顺从本心,他笑着过去和她打了招呼。
第一次见面,她态度冷冷的,但还是收了他递来的名片。
其实席阳知道,两人的初见都不纯粹。
她看中了他的背景。
在捧高踩低的娱乐圈,他抬抬手就给她铺就一条更为平坦的道路。
而他贪恋她的外在。不是都说,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他对她就是一见钟情。
恶劣的初遇,最后却又不受控的相爱。
他们其实也做过很多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情。大雨之后,地上都是积水,他背着她跨过大半个校园。
笑容轻浮的说:“怎么能让你的鞋子弄脏呢,公主就应该干干净净。”
愚人节也曾偷偷往她包里塞情书和戒指。
明明青涩又纯情,却被他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出口。
席阳对谁都很好,有人说他教养好,绅士。
也有人说,他中央空调。
席阳从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有错的,包括结婚。
他只是在那个不得宠的家里受尽冷落,所以力所能及为自己抓住每一个机会。
那些日后可以利用的人脉,以及能往上爬的机会。
是他在爱情和事业里选择了后者,所以他活该去背负这一切。
“新婚快乐。”十八岁的席阳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有一天他会和云微说出这句话。
云微听出了他的声音,有过几秒钟的安静,然后笑着回他一句:“谢谢。”
那是漫长分离后,两人的第一次联系。
中途他去见过她。只是远远望着,看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他知道两人没了可能,也就认命,不去打扰她的生活。
在那座小城,他慢吞吞地点了一根烟。看着车来车往的街道。
印象中上一次来这里,好像还是七年前,她回老家为外婆扫墓,他陪她一起回来。
云微站在墓地告诉外婆,他叫席阳,是她的男朋友。
席阳给外婆上完香,笑着让外婆放心,他会好好对待云微。
可他好好对待了吗。
席阳又点了一根烟,思绪变得杂乱,他感觉自己的记忆进入走马灯模式。
于是他笑着问段柏庭:“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段柏庭没有回答他。
席阳捂着胸口装模作样,说他真狠心,居然不理他。
段柏庭拿走他面前不知道续了多少杯的酒,只是淡声说了句:“后天知椀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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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知椀放假了,家里来了客人。是席阳叔叔。
她抱着玩偶过来:“叔叔,我们来玩公主游戏。”
一个小时前,爸爸告诉过她:“席叔叔最近心情不太好,你尽量哄哄他。”
段知椀点头。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席阳陪她玩公主游戏。
段知椀是公主身边的女仆,席阳是公主。
看着她围到自己腰上的公主裙,席阳有些哭笑不得:“来之前没说要我当公主啊。”
段知椀拍手夸他:“席叔叔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公主。”
席阳眼底的笑便又深了一些,他弯下腰,用手去揉她的头发。
真把他当傻子了吗,五岁的小朋友就能骗过他了?
哄人也不是这么个哄法。
席阳顺着她的话问:“那爸爸呢。是席叔叔好看,还是爸爸好看?”
如果是平时,那肯定是爸爸好看。可今天席叔叔才是主角。
而且她答应过爸爸,会哄席叔叔开心。
于是她一脸认真的撒谎:“席叔叔更好看。”
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宋婉月打着哈欠下楼。段知椀看到妈妈了,又改口:“妈妈第一好看,席叔叔第二好看。”
席阳笑道:“白疼你了。”
宋婉月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弄懵:“我怎么和你站在同一赛道了?”
席阳朝前微抬下巴:“你女儿在评选世界最美公主。”
宋婉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腰上并不合身的公主裙,眼里流露出转瞬即逝的嫌弃:“不是吧......也不至于自暴自弃到这种程度。”
席阳:“......”
这对母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宋婉月的加入,这场公主游戏变成了双女主。
段知椀则变成两位公主共同的女仆。宋婉月不知所云,不过是下楼喝个水就被迫成为公主。
“这是在做什么?”她看着席阳一头雾水。
后者耸肩,表示他也不清楚。
不过段知椀哄人确实有一套,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可谓是将女仆的职责贯彻到底。
席阳突然觉得身上这公主裙也没那么碍眼了。
他伸手捏捏她的脸:“给席叔叔当女儿算了,席叔叔保证只对你一个人好。”
公主二号宋婉月警惕地皱眉:“你个人贩子,离我女儿远一点。”
席阳笑着纠正:“人贩子那是偷,我这叫用爱感化。”
段柏庭有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开,临近晚上才回来。
推开门便看到这样的一幕。
个子小小的段知椀体贴地为穿着公主裙的席阳捶腿端茶,宋婉月在一旁一脸不爽。
席阳摸完段知椀的头和她道谢,又笑着去和宋婉月说话:“别这么小气嘛。”
看着好像他们才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段柏庭黑着脸,将人从家里赶出去。
席阳甚至都没从公主的角色中走出来,就这么从温暖的城堡转移到了冰冷的屋外。
手机震动一声,收到一条信息。
他解锁点开屏幕。
消息是段柏庭发来的。
——以后别来我家。
哎嘿。
席阳回他。
——你今天是去收购醋厂了吗,在外面我都闻到你身上的醋味了。
屏幕上方弹出的红色感叹号令他沉默数秒。
上面显示对方已经将他删除。
“城堡”内,段知椀乖乖的:“爸爸,我今天把席叔叔哄好了。”
宋婉月告诉她:“现在应该要哄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