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刚搬进来时,沈佳佳也耐着性子去请了几次安。她本以为请安就是问个好,便可各干各的了,谁知道是陆夫人坐在上位,程姨娘和几个媳妇面对面坐在下位,跟开会一样分别发言回顾下昨天干的事,今天要干的事,近的计划,远的规划,再说说感想。本来她就最讨厌开会,每次听领导在上面讲,她就感觉自己眼睛无法聚焦,随着目光渐渐涣散,整个人晕得下一秒就要睡着。居然到了这异世界的古代,还要开会,这可把沈佳佳难受坏了。
等她目光再次涣散的时候,突然听得自己的名字被叫道,打了个激灵,竟是陆夫人在叫她的名字,支支吾吾答非所问了一会儿,陆夫人叹了口气,倒也放过了她。其他几个女人可没这么好性子,一个个白眼快翻上了天。
早听见下人议论,说姨娘和两个妯娌私下里没少议论沈佳佳和她的三个孩子,什么乡下人了,没见过世面了,比其他几个孩子差得远了,听得沈佳佳脑子嗡嗡的。说自己就说了,本来她也不在乎这古代的繁文缛节,在她看来那还是封建糟粕呢,可凭什么说小孩子不如别人,她们了解孩子们多少,她们有什么资格随便给别人盖章认证。沈佳佳每听见一次就烦闷一次,干脆让下人别在自己耳边叨叨,自己也足不出户,省得在外面走着走着来一阵风,把那些话吹她耳朵里逼着她听。
这天沈佳佳趁大中午没人在花园里散步,这花园虽不大,可胜在独具匠心。参天高的笔直古树,不知有了多少个年头,立在那里都让人感到庄重。路边种了些低矮的灌木,沈佳佳叫不上名字,这灌木可不是普通之辈,春天来了竟也错错落落长出了花,没那么艳,却是把灌木点缀地活泼不少。更不用提各式各样的花树,有是本身开花的,有是被开花的蔓藤缠绕的,一个人在其中走着倒也乐趣十足。
还没走多远,便看见程姨娘身边的汪嬷嬷也在花园散步,她不由得皱了皱眉。沈佳佳在门口第一眼见到王嬷嬷,便对此人印象非常之差。这女人见她第一眼,便是一种恶毒冷漠的眼光上下打量沈佳佳,丝毫没有半点尊敬或笑脸,傻子都能感觉到这满满的恶意。这女人看着得有五十岁左右,哪怕是这饥荒遍野,她走起路来肚子都一颤一颤,更别提脸上的肉。更绝的是,这汪嬷嬷脸上掉下来的并非肥肉,而是横肉。一脸横肉受地心引力往下垂着,嘴又是嘴角下弯的覆舟嘴,还时不时对人撇个白眼,气势上就吓住不少人,连带着春桃夏花一众仆人见了她就亲切地称着汪嬷嬷,生怕下一秒惹怒了这个厉害人物。
沈佳佳刚想快步离开,不想这汪嬷嬷年纪虽大,眼力不错,竟已经看见了她。“大少夫人,这是遛弯儿呐。”这满脸横肉的样子作起笑来,竟也是谄媚至极,让人看不出她的本来面目了。汪嬷嬷号称自己是京城老户,也不知是哪一辈到的京城,总之就是老户,说起话来是满嘴的京城味儿,端着的是京城的架子,哪怕她是个签了卖身契的老仆,也比这外地来的主子高贵得多。
“哎,是啊,吃完饭出来溜达溜达,消消食,没想到您也在呢。”沈佳佳在家里无足轻重,谁都惹不起,只得换上笑脸迎合着这恶女人。
既然已经碰上了,马上走也不好,只得陪这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花园的花在眼前都失了色彩,再无半分惬意。
“你家陆逍遥是个聪明孩子,哎,我上次碰见他,看他跟夫子说话头头是道,这孩子你可得好好培养,别耽搁了。”
“是吗,您还看见他和夫子说得头头是道,我都没听见过呢。”沈佳佳不知这女人怎么不作妖了,还夸上自己儿子了,不过她知道那请来的夫子是个厉害人物,听到陆逍遥竟已经能与夫子探讨问题,心里不由得欣喜起来。
“你啊,就是把孩子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没上过学堂。三少爷家的陆景希,人家那是一直上着学堂,就是比你家陆逍遥和陆子风强,你承认不承认吧。”这汪嬷嬷的京城腔说起来抑扬顿挫,“就是比你家陆逍遥和陆子风强”,这句话的话尾还特别用力地拐了个弯儿,唾沫星子都要喷到沈佳佳脸上,仿佛自己是老天爷,厉害到家了,说什么就是一锤定音,给谁下个结论就是盖章定论了。
沈佳佳听了这话心里一顿,之前她们穷得揭不开锅,哪里有条件让孩子上学堂,到了济城县安顿下来,每日忙着卖饭赚钱,孩子心疼自己天不亮就起来帮忙,自己下了狱,孩子们也跟着提心吊胆,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
汪嬷嬷口中的陆景希正是陆家第三子陆云安的嫡子,他比陆逍遥年纪小了几个月。不像陆逍遥瘦白的身形,行事谨慎稳重,这陆景希长得是又黑又壮,每日疯癫般跑来跑去,大呼小叫,毫无礼貌和素质可言,父母也毫不在意,纵容其野蛮生长。甚至沈佳佳有时候怀疑,也许这才是孩子该有的模样,只用考虑自己快乐。
想着自己没条件耽误了孩子,又得到了自己孩子不如别人孩子那般的评价,沈佳佳心里难过得不得了。
沈佳佳从现代而来,她始终觉得孩子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优势和不足,不应该和别人比,也没必要比。可是当一个人当着她的面赤裸裸地、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你的孩子就是不如别人的孩子,她的心好像尝到了一种味道,苦苦的,让她难过。
她很想说,她的孩子没有比任何人差,那个陆景希怎么就比自己的孩子强了。陆逍遥自小就有责任有担当,会照顾妹妹,会养家糊口,会野外生存,会爱家里的每一个人,即使别苑里现在住了这么多人,他会对每个人礼貌相待,会平等地尊重这里的每个所谓的主子和下人,他只是没条件去学堂,但是他不比任何人差。
可是话到嘴边,她却陪着笑迎合着那个老嬷嬷,“对对,您说得是。”
这汪嬷嬷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她却是耳边嗡嗡的,一个字也没听得进去。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呆坐在床上,懊悔她刚才应该反驳,凭什么说我孩子不如别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的孩子,那陆景希一个没素质的泼皮,他根本没有任何一处比得上我的孩子,竟然还被那老女人说我的孩子不如他!
不知不觉沈佳佳流下泪来。
她还没想到,那汪嬷嬷敢对着陆夫人说你儿子不如别人吗。
她还没意识到,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