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殿选结果公布的日子。

按例，今日所有入围殿选的考生都要进宫。文武百官和今年参选的考生将齐聚在乾和宫前的正门，听陛下宣布殿选前十名的考生，封官赐袍。

殷参一身明黄的龙袍，金光闪闪，看起来贵气逼人。

“第十名，茂文才，封官五品，入刑部。”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

茂文才喜出望外，叩首跪拜。虽是末名，但能入选，已经远超他的期待。而且还进的是是刑部，耿光启大人是多少学子心中的楷模，自己能在他手底下学习做事，实在是太好了！

从后往前，依次宣布成绩，能进前十的考生，或多或少大家心里都有数。无非是对前三的考生，各有猜测。

“第二名，吕诏，封官四品，入礼部。”

殷参有意在念第一名之前稍稍停歇，顿上片刻才继续，“第一名，明意展，封官四品，入吏部，令赏黄金千量。”果不其然，看到众人震惊的眼神。

昨日六部长官一起商讨成绩时，便在这头名上犯了难。

实际上，每次殿选的结果也并不是完全根据当天答题的表现而定。首先就要遵循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便是各州都需有入选之人。考虑到这些人在六部学习后基本都要回到家乡从地方官做起，若是某一州有三人皆当选，势必会有其他州无人入选，当地肯定会有不满。

以今年考生来说，梁州的茂文才和青州的杨乐心水平不相上下，但是考虑到青州前两名比之杨乐心表现更佳，更应入选，而梁州则并无其他表现更优的考生。排名时便决定让这茂文才当上末名，杨乐心不入选。

至于明意展和吕诏，该让谁来当今年殿选的第一名，他们各持己见一时拿不定主意，直至昨日还在商讨之中。

单论殿选当日的情况而言，吕诏老练成熟，表现更优；但综合考量，结合之前州举的成绩，显然明意展整体更胜一筹。

殷参都没记清这两人，更别提判断他们的实力如何，他只模糊记得好像有个姓明的小子，长相十分出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嘴里这个叫明意展的家伙。

皇帝不说话，管准只好将视线转向玉婵娟，期待国师能够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玉婵娟分不太出他们殿选时回答的差别，全凭直觉判断明意展更佳，几番犹豫后才开口。国师既已发话，管准他们也定心，一致决定将明意展排为今年殿选的第一名。

真正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英雄出少年呐。

管准有些感慨，岁月不饶人，一晃自己都已经这么大年纪，还能为大祈操持的时间已经没剩几年。但更多是欣慰，庆幸在自己还在任之时，能够看到大祈官场未来的希望。

玉婵娟则是想起之前那道“心想事成”的卦象，总算清楚为何当时卜算时，会显示出因果纠缠。那时她还当是因为钱财之由，没想到，原来是因为对方所想之事与自己会有干系。

也罢，既然有机会，玉婵娟愿意送这道东风，祝他心想事成。

如此一来，大祈试举选官的历史又将新添一笔。

这明意展，将是头一个堪堪十六，便连续在州举、殿选上拔得头名之人！

殷参昨日虽然没有参与讨论，但可清楚记得这殿选的第一名可是玉国师亲口指定之人。能得国师青睐，定有其过人之处，这才从自己的私库里拨出黄金千量，算作奖赏。

玉婵娟不通银财分量，但看众人艳羡的神色，应该是比不小的数目。

明意展虽然震惊突如其来的赏赐，但更在意自己的成绩。殿选夺魁，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誉，便是素有天才之名的他也不例外，虽然有心按捺，但面上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至此，一到十名尽数揭晓，殿选考核部分便算全部结束，之后便是庆祝的仪式。

由殿选第一名领头，前十名按排序以此出宫，将骑马上街游行。宫中的御林军将为其开路，从宫门一路向北，走遍皇都大街小巷，如此好让住在皇都的百姓认识这些当官的考生，混个脸熟。

游街途中，敲锣打鼓，说唱念词，宫里的丫鬟小厮一同随行，向街道两边的路人抛洒银钱。这银钱由皇宫出资，共计九千两白银，既是为庆祝殿选结束的彩头，也可以算作新的一年皇宫施与百姓的吉利。

一两白银已经足够普通人家生活一月，九千两白银分成若干碎银装进红包里，随意捡到一个都够一家好吃好喝一阵。正因此，从昨日，上到官家下到百姓，整个皇都弥漫着喜悦的气息。

侍从将入选的十人带离正门，待他们统一换上新制的官袍，便可从宫门出发开始游行。

游行时一定有很多人，玉婵娟不感兴趣，打算回木屋打坐，却被殷参拦住。

“玉国师，你现在可不能走。”

玉婵娟不明所以，眼神发问。

“国师，今日这游行，你也要参与。”殷参急道。

玉婵娟更加疑惑，冷淡地看向皇帝。这游行不是为了让钦点的这十人在百姓面前认个脸熟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殷参有些不敢直视国师的眼神，管准便接过话，“国师来大祈已有一段时日，百姓一直听闻其名却不见其人，今日游行确是个正好的时机。国师不妨一起，让百姓见识一番。”

“最好像第一日那般，身骑白虎，从天而降。”殷参补充，眼神期盼。

玉婵娟并不十分情愿，但这显然不是皇帝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早就与管准他们有过商议后的决定。一时无言，但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玉婵娟只能默认。

不多时，宫门口已竟准备完毕，随行的丫鬟常常一排，两侧是身着甲胄的御林军。方才被钦点的十人气宇轩昂坐在马背之上，翘首以盼宫门打开。

游街要骑骏马而行，但殷参并没有给玉婵娟安排良駒，想来是希望她能骑着那日的白虎，展现神通。玉婵娟妥协，没有依皇帝所言，而是用灵气化成一只白鹤。

眨眼之间，众人皆看见一个巨大的白鹤展翅而来，带起扬尘的瞬间，背上便多一人，正是玉国师。

白鹤两只脚就有两匹马高，玉婵娟驱着白鹤走近众人，眼神比量一番，白鹤骤然缩小一圈，如此，从高度上来看便与其他人差不多了。

玉婵娟引着白鹤站在队伍前的禁军之后，旁边便是此次殿选的头名。

俩人并排，明意展忍不住偷偷侧首，那日街上闲逛，他一眼便看见站在街角一副道士打扮的玉婵娟。起初他以为是谁家的小姐偷溜出门，没打算理会，但是走近瞧见对方长相后，身子不听使唤，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张嘴求人解卦了。

没想到，无心之举，竟能与仙师结缘。

明意展望着玉婵娟，想起当日自己分明是见色起意，后知后觉感到羞愧，脸颊发热，耳根通红。

玉婵娟感受到旁边人周身上涨的热意，疑心他是太过紧张，想到与对方还有一卦的因果，便好心施了个静心诀，有稳心定绪之效。

宫门开，乐声起，游街正式开始。

街道上早早站满了人，熙熙攘攘。玉婵娟头一次看见如此密集的人群，忍不住悄悄攥紧白鹤背上的一撮羽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参与游街的基本都是皇都里普通民众，既是来捡一份喜庆，又能瞻仰日后高官此刻青涩的样子。

除此之外也会有些待字闺中的小姐早早候在茶楼，待游行的队伍经过时，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如意郎君，毕竟这些参与游行的可都是前途无量的大祈英才。

不过，这一次听闻新来的国师也在队伍之中，不仅候在茶馆的小姐多了许多，各家的公子少爷也纷纷前来，想要亲眼看看这传的神乎其神的国师大人。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一声，众人齐齐看向宫门。

“乖乖哩，俺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么大只的白鹤，这就是传说中仙人骑的仙鹤吧。”

“肯定是啦，你看它背上还坐着个人，肯定这是国师大人。”

“国师？干什么的，我咋没听说过。”

“说你是莽夫你还不认，叫你平日里多听多看，整理养猪杀猪，我看你都要活成猪了！”

“赵家婶子，莫气莫气。赵老二，前不久有位自玉山而来的仙师，手段通天，被陛下亲封为国师，那仙鹤上的便是想来便是这位国师大人。”

“怪不得，我瞧她长得就不像人。”

“会不会说话，国师大人那是非比常人，你个没读过书的文盲，老娘当初怎么就跟了你这个莽夫！”

再说下去，只怕要引起一场家庭纷争，旁边人连忙劝阻，另起话头。

人群中有好几位，瞧清白鹤上所坐之人的模样，一下记起这是之前在街上解卦又凭空消失的道长。又看到旁边骏马上的今年榜首，发现正是那日向道长求算卦的公子，顿感惊讶，对此议论纷纷。

木刚一眼便看清队伍里的两人，他没想到，当日在自己摊上买木雕的道长竟会是大祈的国师，传说中的仙人，更没想到那个五百文买一卦的少年郎会是今年的殿选头名，这世事当真是奇妙。

人群中各式各样的议论嘈嘈杂杂，不绝于耳，玉婵娟骑在白鹤背上，如坐针毡，眼神游离，不知要看向何处。

行至一处，队伍停驻，宦官念词，先说吉利话，而后依次介绍众人，包括来自何处，殿选成绩如何，日后在哪一部任职，通通报上。

率先且重点介绍的便是大祈的国师。

被所有人的眼神包围，玉婵娟想跑的心情达到了顶点。忽然，从上面飘落一条手帕，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数不清的手帕从茶楼的窗户飘落，其中还夹杂着几个男子的香囊。

这便是游街时另一个活动，在茶楼里候着的小姐们会朝中意的人扔下自己的香帕以示心意，当然更多的是为了图个热闹。

随着不断飘落的手帕，丫鬟们便趁此时向两旁扔红包，人群叫好的声音不断，敲锣奏乐，欢呼雷鸣，游街的气氛在此刻达到高潮。

玉婵娟不知不觉也慢慢适应了这熙攘的人群。

一旁的明意展，身上香帕最多，正揪起挂在衣襟上的一条，有些为难的搔首。与当日殿选时胸有成竹的模样大不相同，能看出是个十六岁的小郎君。其余考生，无论年纪大小，此时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真挚笑容。

环视周围，处处欢声笑语。

她想，她并不讨厌这份热闹。不，或许是，她还有点喜欢。

持续有一个多时辰，队伍从南门回宫，人群随着西下的夕阳散去，今日的游街便算圆满结束。

但对通过殿选的考生而言，还剩一场，便是这最后的宫宴。

不同与之前，管准等人并不在宴请之列，这是一场皇帝与都城内各大贵族世家之间的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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