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猩红的数字不急不缓地跳动着,吵闹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他们放弃了挣扎,或抱膝缩在角落,或相互攥紧同伴的手。
降谷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止了险些演变为群架混战的斗殴,他烦躁地揉着金发,后背被薄汗浸透。
中年男人咬死不肯说实话,他们能怎么办。撬开他的嘴,拔掉他的舌头吗。除了等死,祈祷炸弹犯和中年男人间有人先妥协,别无它法。
所有人都在期待奇迹降临。
但奇迹之所以被称之为奇迹,正是因为它从不肯轻易降临,亦不曾怜惜任何人。
嗡嗡运转的两台空调已经支撑不了全屋人的氧气消耗,温度适宜的冷风下,几个身体素质较差的人已经开始流虚汗,脸上毛细血管丰富的部位泛起潮.红。
时间从5跳向4。
松田阵平咬紧后槽牙,把下颚线绷紧成几条凌冽的线条。过了几秒,他骤然吐出一口气,带着一种怪异的洒脱感。
松田阵平站起身,拎起桌上的炸弹独自走向角落。
他抓住炸弹时,周围的人群发出低声惊呼。原先缩在角落的人更是连滚带爬地逃走,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波及。
松田阵平扭头看向降谷零:“有剪刀吗,什么样的都行,全部拿给我。”
降谷零瞬间明白松田阵平的打算:“松田你……!”
松田阵平往嘴里送了根烟,点燃吐出口烟圈,才用平淡的语气缓缓道:“带着荣耀和使命感,服务国家与人民。……这就是警察,不是吗。”
虽然没有刻意去背,但入学时在礼堂宣誓的誓言已经牢牢刻在了脑子里,烙印在灵魂深处。
为了国家。
为了人民。
为了……
不容亵渎的正义!
降谷零没再多言,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眼底翻涌着愁云。但降谷零不敢多耽搁,冲明日香道了句“现场就交给你了”,转身跑进后厨。
松田阵平点燃香烟,抽了一口才转身看向身后众人。
他们看着他,像在看唯一的光。
松田阵平咬着烟露出个笑,喊了明日香一声,抬手指向和他呈斜角方向的最远处:“部长,你带他们去那边躲好,刚好那里有面承重墙,可以勉强挡一挡。”
明日香点头,带着人群有序地挤向承重墙后方。
松田阵平把烟随意地碾熄在地上——他确实有些烟瘾犯了,但这里通风不好,不适合抽烟。就当是临死前的践行,抽一口过过瘾就够了。
松田阵平蹲在收银台边的柜子前,打算从里面翻出另外一枚炸弹。但他伸手进去掏了会,顿住动作,一双眸子也惊恐地瞪大。
不见了!
几分钟前还摆在柜子里的第二枚炸弹不见了!
豆大的冷汗顺着松田阵平额角滚向下颚。
冷静!快冷静!
松田阵平扭头看向似工蚁般蜷缩在角落的众人。包括中年男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拼命往承重墙后方躲藏,脸上或惊惧或不安,无人私藏炸弹。
“啧。”
松田阵平咂嘴,立刻起身去找第三枚炸弹。但还是没有。
松田阵平原本打算把三枚炸弹都拎走,独自面对。但除了一直被摆放在桌面上的第一枚炸弹,其他两枚全都不翼而飞。
现在该怎么办。
要拆吗。
如果炸弹犯提前引爆炸弹,他死了就死了,但不知道另外两枚炸弹的位置,也许会殃及到其他人。
不等松田阵平多想,降谷零去而复返:“松田警官。”
降谷零眉心紧蹙,脸色似霜打过的茄子:“剪刀不见了,我只找到了这个。”说罢,他递过去一把剔鱼骨的窄刀。
“真的假的,后厨好歹也该备把剪刀吧,怎么可能没有!”
“原本是有的,可是……”降谷零狐疑地转身看向人堆里的厨师。
系着白围裙的男人见自己被怀疑,连忙左右摆手:“不是我!听到尖叫声后我就出来看热闹了,没有偷藏剪刀!”
降谷零也不欲多纠结,冲人群高声道:“有人见过剪刀吗!如果有人知道剪刀在哪里,请务必告诉我!这很重要,关系到我们的生死!”
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眼底的茫然不似作假。
松田阵平接过降谷零手上泛着寒光的剔骨刀,挤出个苦笑:“喂喂……开玩笑的吧,这种东西要怎么拆弹。”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先是另外两枚炸弹不翼而飞,再是后厨的剪刀不见踪影。是老天爷在和他作对吗,还是说他今天非死在这里不可。
“松、松田警官,”一个人小声问道,“我们还能活下来吗?”
所有人顺着光的方向望向松田阵平,他们伸长脖子,攥紧成拳的双手不停颤抖。
松田阵平深吸一口气,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眼皮颤动,他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
“当然,”喉结滚了又滚,舌头像要打结,“我一定会让你们活下来的。”
睁开重新低头看向眼前的炸弹,松田阵平却陷入了迷茫。
他死了也没关系,但好歹让他们活下。
降谷零已经按松田阵平的指示退去了墙角。降谷零确实希望能陪伴松田阵平,但理性告诉他不可以这样做。
他帮不了松田阵平。不仅如此,一旦爆炸,还会增加无谓的伤亡。
他必须丢下松田阵平。
这是残忍但最优的解法。
他是警察,是公安,绝不可以意气用事。
而且他们早在宣誓那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为了国家。
为了人民。
他愿意随时赴死。
降谷零是如此,松田阵平亦是如此。
想必萩原研二毫不犹豫扑向炸弹时,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我已做好赴死的准备,愿随时为正义献身。」
当年的誓言还回荡在耳边。
金属盖子被撬开,滚轮在地面时发出几声连续的脆响,惊得角落里所有人缩紧了肩膀。只有松田阵平蹲在炸弹面前,屹立如山,不可摧折。
锋利刀锋在白炽灯下泛起寒光,松田阵平从错综复杂的线路里挑出一根蓝色的线,用剔骨刀抵住。
身后闪着红点的摄像头还在持续运作,松田阵平不知道炸弹犯会不会提前引爆炸弹,是三枚同时爆炸,还是只有他手上这枚先炸。
松田阵平攥着蓝色引线,却迟迟没有动作。额头已经被冷汗浸透,卷发也黏糊糊地搭在脸上。
唇瓣颤动,松田阵平轻声念出逝去挚友的名字:“萩,我该怎么办。”
闭眼深呼吸,心里默数三个数,松田阵平再次睁开眼,剔骨刀用力挑向引线。
“等一下!松田,别那么做!”
从刚才起就保持沉默的明日香骤然出声,打断了松田阵平的动作。
松田阵平顿住身子,扭头看向明日香:“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再不立刻行动,我没把握能顺利拆掉三枚炸弹。”
他声音沉稳,让人下意识想要依靠。但蔚蓝色的眸子深处却翻涌着海浪,将他整个吞没。
明日香终于从「神奈遥」的卡牌上抽身离开,重新掌控这具身体。她不顾松田阵平的劝阻,站起身大步来到他身边:“放心好了,除了你手上那枚,其他炸弹都已经被拆掉了。”
闻言,松田阵平露出个茫然的情绪:“谁拆除的?”
明日香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是伟大的幽灵警察。你应该也听到了吧,从几分钟前就一直从二楼传来的咔哒咔哒的声音。”
松田阵平确实听到了,但二楼的人早被降谷零全部请了下来。松田阵平不认为降谷零会有所遗漏,更不认为有人能躲过降谷零的眼睛。
他只当那是自海平面吹来的风,把二楼的金属脚手架撞得咔嗒作响。
“可是——”松田阵平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明日香止住了声音。女人纤长如玉的食指搭在松田阵平唇上,温暖柔软。
“嘘——”明日香抬手,将刚被松田阵平亲吻过的手指搭在自己唇边,做出一个噤音的动作。
她把手搭在耳边:“仔细听。”
众人不知所云,但还是配合地竖起耳朵,试图从空调机作响的嗡嗡声中捕捉到别的声音。
但除了倒计时走动的滴答声,细碎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的声音,再无其他。
有人好奇开口:“听什么?”
明日香没有回答,她维持着把手搭在耳边的动作,突然开始倒数:“三。”
“二。”
“一。”
最后一个数字从明日香口中吐出,下一瞬,手机争先恐后地响起,僻静的饭店瞬间变得喧闹嘈杂。
“!!”
“有、有信号了!!”
“谢天谢地!我们有救了!!”
“快打给警视厅!”
“安静,”明日香再次出声,她语调平缓,每个字词却清晰地钻入所有人耳膜,“现在把你们的手机调成震动,挂掉你们正在拨打的电话。”
明日香镇定的模样感染了众人,她抱臂站在灯光下,如一尊定海神针,牢牢定住所有人心底波涛的巨浪。
喧闹的饭店再次归于寂静,所有人都看向明日香,包括松田阵平和降谷零。
灯光下的她明亮如夜空中最耀眼的星。
明日香朝墙角的人群挑了挑下巴:“除了被炸弹犯点名要找的白痴们,其他人都躲到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