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翌日依旧是天气晴好,但昨儿凤姐将大观园内的下人婆子找来好一番训斥,众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个被骂了,那个焉能有精神说说笑笑?
二门处新来的余嫂子想进园子,也没人再瞧她势单力薄想要上前欺辱一番。
只是新换上的婆子一边嘴里碎碎念着,看她长得年轻就感慨。
“幸好昨日一天不是你守着,否则哪怕看在那位林姑娘的份上,也得吃上一顿数落。”
余嫂子认了王嬷嬷当干娘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婆子们更是自发地将之引为黛玉旗下。
一张鹅蛋脸,细长身材的青衣女子,行事客客气气,说话透着水乡女子的温柔。
“嬷嬷这话说得,昨日我恰好家中有事,这才告假,还不知这里怎地。”
这一句算是叫老婆子开了话匣子。
“哎呦你不知,守门的原是这里李嬷嬷的表亲姐妹,昨儿个把宝玉放进来了,在竹林那里闹。”
“她夜里吃了酒,人还没醒,也不知这哥儿的毛病,见穿着女人衣裳以为是个手长脚大的仆俾,也就放他进来。”
“可怜见的,两边都是老太太的心上人。二奶奶谁也得罪不起,已经裁了不要她,一家老小嗷嗷待哺,离了这里,将来不知怎么办呢?”
余嫂子也不着急,看她有些手生地找钥匙,连忙指着道:“是这把。”
一面也跟着叹气:“行事出了茬,也只能如此了。”
“这事啊,也蹊跷。我听她喊冤,说宝玉是有人携带进来的。”
“只平儿姑娘骂她喝酒眼花昏了头,非要带累出旁人……”
“这事现在不许乱说了,你权当没听过。”
那婆子终于打开了门,摆了摆手:
“快去吧,以后都得查验一番才能过人。”
余嫂子嗳了一声,算作回应,便匆匆向潇湘馆的位置赶去。
天才大亮,她伸手轻叩门扉,里头问了一番,这才打开院门。
这是余嫂子第一次进潇湘馆,从前刚来时,只是隔着林桥远远的望过一回。
茂林修竹,盖着几间精致的竹舍,住不了太多丫鬟嬷嬷。
黛玉住在最中央的三间房,边上则是丫头们守夜的居所。
雪雁身为大丫头,自然住着最近的一间,见她来了,倒是欣喜。二人都是认了王嬷嬷做干娘,也算是干亲。
“余大嫂子来了。”
余嫂子也没胡乱张望,看个差不多地形就低了眼睛,悄声道:
“干娘给这里的信,昨儿才取到的。”
雪雁接过信,上面的腊封还是完好的,她点了点头,便请余嫂子先在她屋子里坐坐,自己则是来到了黛玉屋内。
一会儿的功夫,雪雁又出来了:“姑娘说见见嫂子,问些话。”
余嫂子本想着自己与林家姑娘天壤之别,送完信也便回去了,闻言,倒是捏了一把汗。
“我这出来得匆忙,别叫姑娘见了嫌弃我。”
雪雁睨了一眼便笑,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鱼腥,想是取信时在渔船上沾到的。
“不打紧的嫂子,我家姑娘不但不嫌弃,还会夸你呢!”
黛玉住的屋子朗阔,从外边看虽然只一个门,里头却是一扇雕花槅子分成了一大一小的两室。
大的是内室,小的靠门则是常用起坐的地方。
余嫂子进了屋,便嗅得一室芬芳。
因原本就占了三间房,外间相比之下虽小,却也宽敞,四周环列着精巧的桌几,上头摆布着茶杯、花瓶、香炉等等珍贵事物。
黛玉也不坐主位,只在正中央一张圆几边上挑了个绣墩坐下。
余嫂子远远瞥见个窈窕美人坐着,边上又有一个大丫鬟侍立,进来纳头便拜。
黛玉沾沾帕子,低声道:“余嫂子不必多礼,多亏你的帮忙,我和姑苏才可通上信件。”
说到这里,她扬头示意雪雁将人扶起:“家里银钱可还够支使?听说你老家在江苏,我们也算是他乡遇故人了。”
余嫂子忙道不敢:“有了姑娘接济,如今比从前宽裕了许多。不敢劳姑娘的谢,此番干娘来信,也是我们顺手的事。只求将来姑娘回乡,携带携带。”
看来她思乡心切,只是家里拖家带口,一时陷在荣国府。
“凤嫂子正巧要差人去打理姑苏来人住的院子,我这里瞧着你放心,问你可愿先去那东院子里住着?”
余嫂子暗忱,应该是黛玉想借机把她的身契调入自己的麾下,连忙笑回:
“姑娘有心,我是极愿意的。”
黛玉嗯了一声,雪雁将人劝下,退出屋外,送她出了潇湘馆。
“你不必担心,除了嫂子,余大哥也是调去看那晴芳院的外门。”
余嫂子连连点头,守园子和守荣国府大门,总要提心吊胆。
现今搬去晴芳院,这倒是个清闲的好差事,左右将来处的人,都是江苏老家来的。
雪雁带人交给了平儿,看人欢欢喜喜去了,这才给黛玉回话。
回来时天光正盛,黛玉吃完早饭,本要回房间里歇息,却不料耳边响起了AI的声音。
“健康早餐,打卡!”
“饭后三十分钟,请在室外呼吸新鲜空气!”
“今天无雨,微风,紫外线适中,适合晒太阳哦!”
黛玉倚靠着内室的门,脚步停了下来。
身后跟着的紫鹃忙问:“姑娘,怎么了?”
却见少女扭头吩咐:“你找丫头将我去岁那张细木贵妃榻取来,就放在外头有太阳的地方。”
黛玉少有这般心思,紫鹃看屋外没什么风,也便应了急匆匆出去。
少女自己则是转回室内,取来一件宽些的外衣。
她穿上后隔着竹窗,看丫头们将贵妃榻放在清雅无风的竹叶下,有铺上了软垫,这才款款走了出去。
耳畔的健康AI滴沥两声:“晒太阳,转化身体钙元素,吃饭嘎嘎香……”
黛玉微微一笑。
熏暖的阳光下,少女一身淡色长裙,墨发披肩,眉目如画,轻轻欹枕半卧在美人榻上。
紫鹃心知黛玉的身体孱弱,也没敢让她狠晒,美人榻半遮半掩放在竹叶投下的影子中。
几个小丫头常在此处玩耍,熏了艾草等物驱蚊,此刻也搬来三两把椅子,安静地在黛玉身后坐着。
雪雁回来时,看到便是如此场景。
黛玉眯了眯眼,满头青丝在日影下宛若流动的绸缎,俨然比那墙上挂着的画好看。
众丫头一时看呆了去,还是雪雁站在边上轻轻回话:
“姑娘可睡了?”
黛玉睁眼:“没呢,就在这里打个盹。”
雪雁心喜:“我去了凤二奶奶处,正听平儿带人出去,还有一事,二奶奶叫我来问姑娘。”
“何事?”
“二奶奶说晴芳院的摆设陈旧了些,该换上新的。只是不知姑娘何时请过老太太,叫老太太应允了。”
黛玉摊开五指,隔着指缝看天:“这事不着急,叫她先把院子空出来再说。”
凤嫂子的心思,她多少也能琢磨出来些。
既是不动用公中的东西,自然要从林家私物里面出。
那些大的例如床、椅、屏风等物,从前外祖母不会叫凤嫂子拿去变用了。此时她若开口,凤嫂子定会趁机从中贪图个一两件。
她手里有嫁妆单子的事不能暴露,没人核对,到时候林家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又没了,她可就没处哭了。
清理个屋子罢了,等王嬷嬷带人回京,自己人办事她才能放心。
今早余嫂子送来的信她看了,王嬷嬷这一月里走走停停,才到姑苏没多久。
黛玉的平安信还没送到,嬷嬷便先回了一封,乘着水路反而快了半个月功夫。
信上道,姑苏老家的两房家人,一个唤作林进喜,一个唤作林作武。
林进喜是林家老仆了,今年足有六十余岁年纪,人唤一声老喜叔,从前在扬州也是林府的外管家。
林如海去世后,老喜叔也便回到了姑苏帮忙看守老宅。
他现在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已经外嫁。
两个儿子,大的唤作林白,三十四岁,娶的是贾敏的大丫头晏娘,如今正是得力的时候。
小儿子林青,二十六岁,至今还未成家,在外打理些小生意。
老喜叔已经决定了,叫林白携家人上京,自己则和小儿子林青留在姑苏守着老宅。
而另一个唤作林作武的,也是老一辈跟随林家祖上开疆拓土,他断了条腿,依仗着林家祭田为生。
家中的儿子三个,身材高大,都已娶妻生子,曾任过府兵,算是训练有素。
这一次王嬷嬷去探望,三人里有两个愿意跟随上京的。
这样一算,足有四家人要进荣国府。
黛玉看罢,心里总算宽松了许多。
她悠闲地晒着太阳,感受着拂过面庞的微风,会心一笑。
大约过了两刻中,健康AI的声音便又响起:
“三十分钟到啦!久坐不可以的哦,请起来散散步吧。”
黛玉取出西洋手表一对,三十分钟就是两刻钟,一刻钟便是十五分钟。
少女缓缓起身,感觉全身上下暖洋洋的,心情骤好。
“走吧,出去园子里逛逛。”
闻言,紫鹃和雪雁愣了愣。
要知道,黛玉从前总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总叫二人担心不已。
紫鹃跟着笑了起来,连忙点了几下打盹的小丫鬟们:“姑娘要出去走走,你们还在躲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