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有了贾母发话，近来潇湘馆的饮食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只是夏日炎炎，黛玉空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佳肴，却失了胃口。

她心知自己处境险恶，非得做出一副病恹恹惹人关怀的样子，才叫人放心。

鸳鸯觑少女行动怯弱，总算在肃静的氛围中抓着一丝熟悉的想法：

“还请姑娘保重身体。”

紧接着，她似是安慰的笑：

“老太太至今还念着去岁姑娘亲自做的安神香囊，总说我们手笨不灵活，配的绣的，没有姑娘一个人做的雅致合心。”

少女眉眼低垂，没有为这糖衣炮弹高兴，反而懊恼：“总叫外祖母牵挂，倒是我的过错了。”

“姑娘的便是极好的，莫说老太太，我们见了，也是喜欢的。”

鸳鸯心底不痛不痒地刺了一下，仍得欠身赔礼。

食物沾沾嘴，黛玉放了筷箸，轻咳两声，气势虚浮。

“针线上的事，外祖母房里总有好的绣娘，这个不好了，便去寻一个更好的。我一个病人……”

说到此处，她泪眼婆娑，发出短叹：“罢了，姐姐去吧，单留着你久了，只怕外祖母心上更添烦扰。”

鸳鸯嗳了一声，收拾完毕，拎着掐丝珐琅提盒离去，少女的目光才渐渐冷了下来。

其实黛玉心知自己未必不能大好，可她目前还需要留在荣国府，就必须没病装病。

一旦身体康健，王夫人必定会撺掇贾母将自己许配他人。

事已至此，黛玉不相信贾母还会竭尽全力保全她这个外孙女儿。

黛玉也不敢拿自己的将来做赌注，若是仓促嫁人，官府上改了案，林家的家财她就很难再拿回来。

而贾家为了他们的荣国府，她也许会同迎春一般，奉上嫁妆几千两，被卖给不相干的人。

想到贾迎春的遭遇，黛玉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心底也忍不住害怕。

潇湘馆内再无外人，黛玉这才唤来王嬷嬷，情深意切地向她剖白自己的困境。

“他们，他们怎敢如此……”

王嬷嬷是林家老人，又是黛玉的奶嬷嬷，从小看着她长大。

原本寄人篱下，许多事不得不忍气吞声。可如今乍然得知林家的东西已被贾府欺占，她顿时气得直捂着胸口。

“事到如今，我必不能坐等。为长远计，嬷嬷若真心疼我爱我，便请助我返回姑苏。”

在荣国府，单靠她一人之力难以突破贾母等人，唯有从外部寻找力量了。

黛玉依偎着长辈，悄声道：

“就离了他们，日子也没有过不下去的。”

我朝民风淳朴，律法严谨，自古来也有不少女户。

她又是官宦之后，祖上承爵之人。若能得旧人相助，自立一户是水到渠成之事，林家的东西也能名正言顺的取走。

到那时，缺了少了什么，哪怕要和荣国府打官司，她也不怕。

“姑娘，你可知此事干系重大？”王嬷嬷睁着眼，一时也被黛玉的果决吓到。

能拿走林家的东西不假，可那之后，林黛玉就没有荣国府作为身后依靠。

同贾母撕破脸，她将担上忤逆长辈的恶名，若还为首报官，她家姑娘，还会受世人诋毁不义……

在老人浑浊的目光中，黛玉定定地点了点头，这些后果，她都心里清楚。

“但难道任由他们取用我林家之物不成？”

她是姑苏林家的最后一人了，决不能叫祖上的传承断在她身上。

从前一直忍让退步的人是她，现在她只是要收起自己的良善，拿回她应得的东西。

于情于理，她不算错。

“那也不成，女儿家的名声不是闹着玩的事。”

“容我仔细想想……”

王嬷嬷心底站在林家这边，她嘴唇颤抖，低头默了一阵，势要从脑袋里想出个更为妥帖的办法。

“我知道不能鲁莽，”黛玉只管应着她，拉着王嬷嬷的手腕，递给她一本册子。

“嬷嬷在这园子里，本不受阻碍。你与我看看，哪些人还能协助我。”

老嬷嬷默了默，这名单上的人，无一不是曾今林如海在官场上的至交好友。

想不到隔了十年，黛玉依旧能记得这些人的名字。

“姑娘，你既要回姑苏，这些大人的内宅却不能轻易联系。”

宦海浮沉，黛玉之父亡了近十年，今日朝堂的格局又和往昔不同。

她们是内宅之人，贸然联系，恐怕贻笑大方，反而连累自个名声，更甚者，还可能倒伏在贾家的权势下，叫荣国府对她们心生警惕。

想起当年林如海夫妻的恩情，王嬷嬷抿了抿唇，下定决心，指了一两个紧要的人物出来。

“这个是姑苏城外白麓书院的山长，待老爷如同半子。他的夫人，亦是宽厚仁善。”

白麓书院的山长苏焕沅，乃是当年太上皇的伴读，他的妻子方氏，乃是当年太子傅的堂妹。

虽然如今早早致仕，看似无权，但实际苏焕沅在江南一带士子中的名望，却是极盛的。连王嬷嬷这样远在都中的老人，也听过他的名号。

“还有这一位知州廖荀，当年与老爷是至交好友，其夫人白氏，也是咱们夫人的手帕交。”

除了这两家人与林家最是相熟，其余的大人，在王嬷嬷看来，深不可测，更不能随意将林家的家事捅到别人家里去。

黛玉听她讲述过往，也深以为然。

只是这数年，王嬷嬷并未返乡，如今还需认真打探一番这两家的消息。

安慰黛玉过后，王嬷嬷站起身，便奔着大观园二门外出去了。

A01星，托兰帝星。

这是边际星船X-1097的终点站。

“裴延上将，您本次的目的地已到达，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星船AI正为船舱最后一人播报，舱体内昏暗的光线陡然变得明亮。

倾躺在沙发上的男人蓦然睁开锐利的双目，旋即从大开的舱门处拾级而下。

裴延穿着的黑色外套质地略硬，所行之处，仿佛有无形的气场散开。

来到帝星，裴延要做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个，奔赴帝星的精神体治疗室。这里对精神体暴动的疗养，更加专业。

第二个，动用军队的权限，去找一个叫林黛玉的少女。

他换乘环形的私人飞船，任凭AI管家将他带到精神体治疗室的门口。

透明的光罩之外，可以看到整个帝星的建筑都做得美轮美奂，高大巍峨。

代表身份和地位的飞船，在夜色下不时穿梭而过，显得极为轻灵。

飞船上的男人揉了揉眉心，从战场回来后，这个动作变得和家常便饭一般熟练了。

回想先前和简兰的一番谈话，男人轻嗤一声。

他并不相信中科院的鬼话。

好好的，他怎么可能劫走属于中科院的研究信号。

裴延眉眼薄冷，不时抬腕看向光脑。

迟迟等不来分析的结果，一种荒诞的直觉叫这位上将眸光微闪。

“三代亲人内，还有一个叫做贾宝玉的。”

多一个搜索条件，总能在十几亿人里面找到少女。

但一直到进入疗养舱，他手边的光脑，依旧没能从接入的军用数据库中撤出。

嘀！

超级计算机的搜寻，总算有所回音。

裴延皱着眉，定睛一看，结果却叫他极其失望。

没有，竟然连一个重复的人名都没有。

登记叫贾宝玉的，整个星系倒是有数百来号人。

他再次冷冷抽气，难道少女生来是个黑户？

“裴延上将，请您不要胡思乱想。”

给他做治疗的医生按着男人的额头，手底下的仪器发出嘀嘟的声音。

电子星屏上的科勒尔数据，正在一比一模拟出他精神海内隐龙的状态。

画面上呈现大片红色，狂暴的能量在机器声纹中一览无余。

医生当即惊惧地丝了一声，随即就是责备：“裴上将，你应该早点进行治疗。”

光靠忍受和几支镇定药剂，没有定时疏导，只会将隐龙的能量压缩到某个点，一旦被触发，SSS级别的暴动，恐怕会给男人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嗯。”

裴延目光清澈，不再将思绪搅浑，但手却没忍住，将曼塔拉转给他的中科院大字报看了一遍。

A03星，科技研究星。

如果他找不到，恐怕简兰说的就是真相。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这点，但出了精神体治疗室，男人还是跨步乘坐飞船，向着A03星而去。

路上接了一通老爷子的电话，裴泓的中气十足对上了自己人也是极为不客气：

“裴延，你从边巡回来，怎么不先来看爷爷？”

“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男人言简意赅，也没挂断，只是轻笑着看着光屏中的老头。

裴泓哼了一声，胡子都在发抖，却是笑着的，紧接着，就拿出一块刻着各种文字的星盘，嘴里念叨：

“你这臭小子，近来是不是招惹了什么？我看到桃花运了！”

帝国神学院送给裴泓的星盘，老爷子虽然正气，却极为相信神学。

自己给孙子占卜一卦，没想到结果让他喜笑颜开。

千年老树不开花，要开就开一整棵。

裴泓恨不得能够抱到孙子孙女，看到结果，就连忙查裴延的位置。

“在帝都星，你是不是遇见我孙媳妇了？”

男人面色冷静，移开双目：

“没有，一路都是男的。”

老爷子噎了一下，没敢再说了。

总不能，他会得到个男孙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