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2月柏林/华沙
回到柏林的第一夜，凯瑟琳睡的很浅，以至于约阿希姆夜半一个无意识的翻身都能让她幽幽醒转
夜晚的浅眠让她一连几天都疲惫不堪，不得不寄希望于睡午觉来恢复精力
睡眠，用餐，无聊地耗费时间，用餐，睡眠，如今就连去柏林市中心也提不起她半分兴趣了
像个布娃娃一样乖巧地坐在商场的软凳上，她淡笑着看着约阿希姆如同孩提一样拿来一件又一件巴黎时装
“这些好看吗”，他轻柔地问着，只为了博她一笑
“嗯”，她只发了短短一个音来回应
“那就都买了”，他把衣服交给职员，在她身侧坐下
“谢谢”，她垂下眸子，错开了他的眼神
第二天，约阿希姆就返回军营了
他早就和她说过归队的时间，可她总是没有放在心上
潜意识里，她已经认定了他如今不会这么轻易地离开自己，却忘记了他的本职仍然是个军人
可当她一早醒来摸到身旁一片空空时，一阵揪心的疼还是击得她在一瞬间哭了出来
他是悄悄走的，动作轻柔到都不足以惊醒她
她不愿相信在自己精神如此脆弱，如此需要他的陪伴的时候，他竟还会狠心到一走百了
坐起身来，她环抱着双膝，把头埋得低低的，就这么抽泣了足有半个小时，直到眼睛酸胀起来
强撑着精神洗漱完毕，她双手抱胸裹紧自己的外披，下楼用早餐
楼梯上，她遇见了安娜
“中尉是清晨走的，他特意吩咐我不要来打搅您”，安娜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垂下了眸子
“哦”，她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自顾自地继续走着
在早餐桌前坐下，她从仆从手中接过今日的报纸，却径直放在了一旁
“詹妮特呢”，吃到一半，她突然问道
一连几日都没有见到她，原以为是因为出门才没有留意，可这几日都不见她的踪影
“中将把她解雇了”，安娜绞着手站在墙边，看着打在她脸上的阳光将她的肌肤照得更加苍白
凯瑟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停下来手中的动作
的确，一个怂恿她忤逆夫家的人，中将怎么会放心地留在她身边呢
“明天会来一个新的营养师”，安娜继续说着
凯瑟琳突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窗外透印进室内的阳光
“好，我知道了”，推开椅子，她站起身来，小步走开了
华沙的十二月，大雪纷飞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隔都的建设，分区，每天都有新命令被颁布，也有旧命令被废除
有时候，就连弗雷德里希也弄不清楚，今天要根据哪一套命令来办事
距离要求那些犹太人戴袖标，已经过去几周了
大部分人都乖乖地戴上了黄色的大卫星，但还有一小部分试图投机取巧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穷凶极恶的德国人会对犹太人做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他们究竟会怎么做
若是真的戴上了这愚蠢的袖标，那不就是活靶子吗
一日，他的配车不幸在雪中抛锚了，索性距离他下榻的酒店已经不远，他就干脆和少尉拉尔夫下车行走
他和拉尔夫配合得很好，不比原先和奥托差
和奥托相比，拉尔夫更像是赫尔曼，果决高效，却缺少了他身上那份吊儿郎当
他是个忠诚的党派成员，也是个十分值得信任的朋友
两人厚重的黑色皮靴落在蓬松的雪地上，逼迫着它们发出被挤压的闷声
黑色的大衣和洁白的雪，那样的迥然不同，却又交织在一起
不远处的路口，几个无聊的士兵推搡着一个带着黄色袖标的老头
那老头瘦高，绪着山羊胡，穿着一套大的过分的老旧西服，手中拿着一个面包
一个士兵一把夺过那个被他抓得紧紧的面包啃了一口，却又立马吐了出来，连带着把面包也扔在了地上
老者眼看着面包落在还算是干净的雪堆上，忙不迭地弯腰把它从雪里拿了出来拍了拍
“呵”，身旁的拉尔夫看着这一幕轻笑出声，反倒是弗雷德里希皱了皱眉
那几个士兵在看到两人的一瞬间猛地站了直，吓得老者战战兢兢地也转向了他们，一双昏黄的老眼又惊又惧地看向他
不知怎的，弗雷德里希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斯坦先生的模样
他惊讶于自己竟然会突然想到那个犹太老头，看向山羊胡老者的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柔软了些
“怎么回事”，拉尔夫板着脸问道
“一切正常，长官”，为首的士兵一本正经地回答着，“您请通行”
他们忙给两人让出一条路，而弗雷德里希在经过那老人身旁时带着复杂的眼光看了他一眼
“算你走运”，一个士兵恶狠狠地压低声音对他说道，顺带啐了一口，就跟着两人离开了
两人似乎都没有将方才的插曲放在心上，不过一会就又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
直到，一个十七八岁少女突然摔倒在了弗雷德里希的面前
她篮子里装着的小瓶果酱磕在地面上摔了个稀碎，不少都飞溅到了他那上好的长筒皮靴上
和方才那个老人一样，她也戴着黄色大卫星标
他皱了皱眉，看着士兵队长怒吼着把她从地上揪了起来
“我说多少遍了，你们这种畜生都给我滚去下水沟里走”，他反手就是一个巴掌
他的力量大到她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而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紫
默默地爬起身来，她抽噎着看着面前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而其他行人早就默契地避开了这一幕
不出意料，今日的华沙又要见血了
她亚麻色的长发被梳成松散的麻花辫，一双上挑的橄榄绿色眼睛，看向士兵队长的眼神是那么的哀怜而无奈
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弗雷德里希猛地顿住了
当初在国王大街的公寓里，她也曾如此喜爱这个发型
她总是束着头发，穿着晨跑赤着脚走来走去，而她眼中那一抹诱人的绿色注定了她是如同魅魔般邪肆的存在
可眼前的这抹橄榄绿，却像是林间的仙子，带着无尽的生命力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短短一刹那臆想出这么多东西的，可在这一刻，他没来由的有了个念头
她不能死
“等等”，看着士兵队长给枪上塘，他猛地出声制止了他
“长官？”，他显然有些疑惑，就连拉尔夫也不解地看向了他
堂堂党卫军中尉，为何会出手救下一个不长眼的犹太少女
一时间，气氛僵住了，唯有那个少女还在不住地抽泣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解释，他需要一个理由，才能救下眼前的少女
“今天不想闻血气”，他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试图用眼神吓住士兵
“我们来处理就好”，一个没有眼力见的士兵献媚地说道
拉尔夫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弗雷德里希冷峻的侧颜，厉声慢慢说，“中尉说今天不想闻血气”
看着那三个士兵还是呆愣着没动，他突然发了怒，“还不快滚”，边看着那三人小步跑远了
“你呢，也还不快滚”，他没好气地看着眼前被吓懵了的少女，撂下一句话就继续朝前走了
弗雷德里希紧紧看着她从自己身侧跑过，她身上有股甜甜的面包香味
一脚把沾有果酱的皮靴插进了雪堆里，他使劲蹭了蹭，直到所有果酱都被扫干净了
然而尖利的碎玻璃还是在皮靴上划了几道痕，让他不悦地皱起了眉
不远处，拉尔夫转过头来看着他清理靴子，耐心地等着他重新追上自己
“你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
“救下那个女孩”
“我说了今天不想闻血气”
“不是因为动心了？”
“你想多了”
“但愿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