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1月慕尼黑
冯·巴尔曼夫人站在大宅门口,拢着手看着载着凯瑟琳的轿车在自己面前停下
透过轿车的车窗,女儿的面庞苍白无色,她的眼角低低的垂着,眼中不复曾经的潋滟
“回来了”,她上前轻轻拢住了凯瑟琳
“嗯”,就连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是那么的疲惫,好像她下一秒就要晕倒了一样
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松了下来,一个吐息之间,她松开了拥着她的手臂
“海伦娜呢,我想去看看她”
“她刚睡下,恐怕你要等到晚饭时才能见到她了”
“没关系,那我先去休息一会”
“好”
抬步慢慢走上回转楼梯,她的手臂攀着木质扶手,手脚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让她不得不借力于这楼梯扶手
即便如此,她也感觉自己体内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再没有动力支撑她了
身后,冯·巴尔曼夫人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从生下她起,她就从未见过这样无精打采的她,就像是一朵失去了颜色的花
印象里的她,永远都是那么的神采奕奕充满力量和自信
她当然明白,这样的无妄之灾对她那单纯的女儿来说只会是折磨和煎熬,却没想到竟会让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落胎之后,她不是没有和玛德琳通过话
玛德琳说凯瑟琳突然很是不待见自己和中将阁下,就连对约阿希姆也变成爱答不理的样子了
他们并非没有问过约阿希姆这其中的缘故,可他就连硬受着凯瑟琳的脾气也没有和他们吐露半个字
就连她当初和她通话时,就因为说了句“勿要忤逆夫家”,也激得她差点又精神崩溃
凯瑟琳就像是走在一道细细的丝线之上,不断摇晃着,而身下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有人都在努力稳着她的身形,可谁都不知道也许在某个时刻,她可能就自己坠下去了
如玻璃那般剔透,却又那样脆弱
带着属于她自己的锋芒,攥取一道又一道心伤
她就像是一只迷途的鸟儿,忙不迭地朝着生养她的鸟巢飞来了
可她毕竟已经不再属于这里了…她又能躲多久呢
凯瑟琳朝着自己的房间慢慢走着,行走在宽阔的长廊里,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的熟悉
开着的落地窗,明媚的阳光,飞扬的窗纱,精致的花瓶和妖艳的花儿,柔软的地毯,璀璨的枝形吊灯
霎时间,她就像是回到了儿时一样
眼前浮现出那个扎着辫子的少女,撒着脚丫子和威廉一起从长廊里疯跑过,避让着那些笨拙的侍从们
一切从未变过,只有她
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少女了,她甚至都不再真真切切地属于这个家了
她已经是科赫家的少夫人了,而她的夫婿却离她千里之外,毫不知情
酸楚溢满了她的心房,还有一种面对着时光的无力感
她无法抗拒这一切,她无法抗拒时间的流逝
如果可以的话,她是多么想回到曾经那样
无忧无虑地和朋友们打闹,叽叽喳喳地笑闹着
远离这一切纷争和心伤,从头来过
老天为何要把这一切降在她身上,降在她这个曾经对爱情和婚姻抱有无尽幻想的少女身上
明明所有人的婚姻都是那么的顺遂,你情我愿,情投意合
就连蒂娜的丈夫对她也是相敬如宾,即使没有真情实意,也倒是恭恭敬敬
所以为什么普天之下就只有她要受这等苦,原以为婚姻是幸福的彼岸,到头来却是一场幻梦筑成的牢笼
她说这番话,并不是想给约亨听的,而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做事一向绝对,若是爱,那就爱到极致,若是恨,那就恨到极致
如今她也在逼迫自己憎恶婚姻,但她并不会将自己的情绪展露在脸上
她已经学会了掩藏,学会将一切都埋藏在心底,学会了成为凯瑟琳·科赫,而非她自己
“卡特”,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打碎了她的环境
面前依然是十年如一日的长廊,唯独少了那个扎着辫子的少女
恍然间回过头去,入眼是一身便服的海因茨
“哥哥”,带着掺杂着酸意的惊喜,她抱住了穿着羊毛开衫的他
记忆中她和这个哥哥并不过分亲近,他对她而言更像是个小大人,而并非威廉那样的同龄人
可他身上的那股子冷静和沉稳,正是她如今最为需要的
“你受苦了”,他看着把自己埋在了他胸口的妹妹,沉声说道,“回来了就好”
听着他的话,她猛地顿住了,紧接着,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没有人,从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就连约亨都没有
旁人不敢如此直白得怜悯她,更多的,却是为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所有人都做出了一个假设,那就是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她该学着承担责任了
可她从未觉得自己长大了
她多么想像曾经那样依偎在自己哥哥的怀里,听着母亲的摇篮曲,沉沉睡去
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衫,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微微抚着她的后背,直到她抽噎着自己回过神来
“对不起”,她擦着眼角的泪珠,垂眸看向他身前湿了的一大片
“不碍事”,他用手粗略地抹了抹粘在毛衣上的泪水
“海伦娜还好吗”,她忍住自己的抽噎,抬头看向他的蓝眸
不同于弗里茨的危险和约亨的温柔,海因茨的蓝眸却透着一股沉静,带着一股无名的安定之力
就像是平静的海面,波澜不惊,足以包容一切
“医生说预产期就在这周”,他叹了口气,“一想到她即将要受的苦痛,我巴不得当初不要这个孩子”
她突然心口一窒,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世道对她是如此的不公平,在她失去孩子昏迷的时候,她的公婆担心的却是那个不成型的孩子
而她的亲哥哥在妻子即将临盆之际,却恨不得替她免去这份痛苦
难道就是他们家的人生得太善良,这才不得不受其他人的欺负?
如果她是个男孩,是否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我不是故意戳你痛处的”,看着她突然呆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忙不迭地解释道
“没关系”,她故作轻松地撩起一撮碎发放在脑后,勉强地笑了笑,“恭喜你要当爸爸了”
“谢谢”,他淡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