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1月柏林
这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夜终于过去了,一大早远在慕尼黑的巴尔曼夫妇就给凯瑟琳打来了电话
虽然是安娜代接的,但她也向焦急的夫妇俩报了平安,告诉了他们凯瑟琳一切都好,庄园里没有异样
凯瑟琳被这大清早尖锐的电话响铃声吵醒了,睁开眼刚想发发牢骚,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今柏林的形式并不明朗,何况她许多重要的人此刻还在城里。她飞快的梳妆打扮完,随手揣了两只牛角包就上了卡尔的车
一路上她不停地催着卡尔加快车速,只是晚上又下了些雪,虽然没有能积起来,为了她的安全考虑,卡尔还是不敢提速,凯瑟琳只能烦闷地看着窗外
今天有些清冷,以往热闹的街道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他们都夹紧了外套小步快走着。她时不时地在街道的转角看到牵着德国牧羊犬的士兵们,他们身后都背了枪
偌大的广场上满是被烧过的纸张和若干书本,还有些许碎玻璃,卡尔只能再次放慢车速来避开它们
车子驶过一个交叉路口,凯瑟琳看到不远处一家被画上了巨大白色六角星的商店被砸得面目全非,它的橱窗玻璃大半都碎了,店内的物品也被打烂了,像垃圾一样和破碎的酒瓶子一起被扔在路边,门口的行人道上还有些血迹
柏林从未让她感到如此陌生,仿佛一夜间这座城市就彻底变了个样,让她认不出来了…卡尔一把车停下,凯瑟琳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今天她已经不想管什么,就直接让卡尔把车停在了书店正门口。她冲到门前,用力拍着玻璃门,努力向书店里看去,却只看到漆黑一片。她感到玻璃橱窗凉的彻骨,一夜间都没有人来过
她暗自对书店完好无损而感到高兴,但心却又高高地吊了起来。那么如今导师不在店里,他会在哪儿?他一定是在家,可她却连他住在哪儿都不知道
她焦急地朝着街道的两旁来回看着,期盼着斯坦先生的身影能够出现在自己的身前,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他。这次行动明显就是冲着犹太人来的,若真的像伊迪斯所说,暴徒们甚至冲进犹太人家中施加暴行,那么导师一家就危险了
她不知道他的地址,也不知道他的电话,她该如何确定导师一家的安危,他们所有人如今都是杳无音信。她当然希望他们都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但光凭那些碎玻璃、血迹和成群的大兵都难以让她放下心来
她焦急地在书店门前来回踱步走着,突然想到闲谈之中米莎曾经提到过,自己的母亲是在坎茨街上的一家服装厂当女工,或许她能够在那儿找到斯坦夫人,至少能得到他们的住址
主仆二人马不停蹄地向那儿赶着,果然在工厂门口看到了三三两两向里走的女工
听玛莎说,这家工厂主人就是看中了大批犹太工人被强制下岗,就以极为低廉的价格雇佣这些女人来做手工活,但她们能挣到的对于寻常家庭的支出只是杯水车薪
她小步跑过街道,礼貌地问一个正准备走进去的女工,“请问您知道米莉亚·斯坦夫人住在哪儿吗?”
女工看到穿着皮袄的她先是一愣,又摇了摇头,但却告诉她工厂管事有每个人的资料,可以去问一问他
凯瑟琳就跟着那女工一起走进了工厂,许是因为昨夜的□□,大部分的女工都没有准时上班,偌大的缝纫间里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人,却不影响机器发出嘈杂的响声
凯瑟琳向着二楼的管理室走去,她敲了敲门,一个有些略微发福的中年人打开了门,一脸惊诧地打量了一下她
凯瑟琳对他肆无忌惮的打量有些不悦,但谁叫自己现在是有求于他呢
“请问您能告诉我米莉亚·斯坦夫人的住址吗?我急着找她”,“不好意思我们不随便向不相干人士透露员工的资料,您请回吧”
那男人挑着眉毛拒绝了她,摆出了送客的手势,但她不疾不徐地掏出了自己的手包,从里面大方地抽出了一张二十马克的纸币递给了他
她看到了男人看着自己钱包时那贪婪的眼神,他若是知道有好处拿就一定会给她行方便的
男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就接下了纸币,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从面前抽出了一个大本子,翻到了对应的页码后,拿了纸笔就将地址抄写在了纸条上
完事后他走回凯瑟琳面前将纸条递给了她,她说了声谢,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重新坐进车里,她仔细读着地址,施里德街四十七号三零二室,她把号码报给卡尔之后,两人就向着目的地进发
离斯坦先生的家越来越近了,但凯瑟琳却发现这附近的社区被破坏的尤其严重,看样子这是个犹太人聚居区
街道上,一家犹太珠宝店被洗劫一空,一副断了的珍珠项链凌乱地洒在肮脏的布满泥水的街道上,一路过来没有一家商店幸免于难,甚至那些并不是由犹太人开的商店也没有逃过一劫
相比于那些空荡的街道,这儿却显得更有“生气”,步履蹒跚的白发老奶奶弯腰收拾着街上的狼藉,有些年轻人的头被打破了,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人行道的边上,眼神空洞,对这场暴行不知情的天真孩童们在碎玻璃瓦砾堆旁玩着游戏
凯瑟琳一下车,一双双眼睛就齐刷刷地看向了她,其中不免有几双带着愤慨和敌意。的确,和这儿的破败杂乱相比,她穿戴得未免也太整齐了些
卡尔感受到这些潜在的危险,于是特意又载着她开到了两个街区之外的地方,再和她徒步回到了那儿
即使这次有了卡尔寸步不离的陪伴,该有的敌视却也并没有少,两人在无数犹太人的注目礼下走到了斯坦先生的公寓前。他们走到三楼,轻轻拍了拍门
凯瑟琳紧张地听着门口的动静,生怕斯坦先生一家不在家,但好在她听到了一阵拖鞋声
门啪嗒打开了,是斯坦夫人,她手上拿着一块毛巾,上面印着斑斑血迹。凯瑟琳看着毛巾,心中警铃大作,她顺着门的缝隙看了进去,斯坦先生撑着头坐在餐桌前,玛莎平躺在沙发上,地上散着各种物什,大部分都是纸张还有一些零散的衣物
斯坦夫人看见是凯瑟琳,就赶快让她进来了。斯坦先生有些意外她竟然会找到自己家里来,他缓慢地扶着桌子站起身向她问好
凯瑟琳原以为受伤的会是斯坦先生,这么看来只能是玛莎了。她走到沙发旁坐下,仔细查看着玛莎的伤势,发现她的额头破了一个口子,好在现在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
她从和斯坦夫妇的对话中了解到,昨晚一小队党卫军突袭了附近的犹太商店,跟着一同□□的暴徒们冲进了附近的公寓里,硬生生地把门撞了开拿走了许多家庭仅剩的值钱玩意儿
争执之间斯坦先生被一拳打到胸口,幸好他倒在了沙发上,不然他的背部也会伤的不轻
暴徒把母女二人的首饰盒翻了个底朝天,玛莎年轻气盛,一直和暴徒扭打到楼梯口,没被暴徒一把推了下去,她的额头狠狠地磕在了楼梯的角上,当即就是一道血痕
但让夫妇俩着急的是,虽然看起来玛莎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夜间她却也发起了高烧,至今未醒
如今所有的犹太医院都人满为患,德国人的医院根本不收治犹太人,斯坦夫人已经把家中存有的药给她服下了,但她的烧还是丝毫不退,夫妇俩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凯瑟琳伸手探了探玛莎的额头,着实烧得火烫。她呢喃着要水,斯坦夫人就急匆匆地从厨房里拿来一大壶水,给她倒了一小杯喝下
凯瑟琳见状,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和卡尔帮着夫妇俩收拾着凌乱的屋子
她深知玛莎之于夫妇俩的重要性,他们在大战中失去了两个优秀的儿子,老来得女自然是奉为掌上明珠。现在玛莎变成了这副不省人事的样子,想必夫妇俩也实在不好受
这样下来除非玛莎能够自愈,斯坦夫人能够把她带去医院或者买到高昂药物的可能性并不大
凯瑟琳想到自己当时的那场烧,即便是没有任何皮外伤还有私人医生的照料,她都不得不休养了近一周,如今玛莎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所受的折磨只会会更多
她心底倏地就冒出来了一个念头,若是自己和卡尔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玛莎带回巴尔曼府邸,对外宣称是她某个大学同学,再让自己的医生给她医治,这样她应该会醒来得快些
于是她大胆地提出了这个设想,却马上被斯坦先生否决了。除了玛莎的身份问题,巴尔曼府邸太过遥远,让玛莎奔波于两地只会让人更加怀疑,更别说凯瑟琳和弗雷德里希的身份,一切的一切都让斯坦夫妇不能冒这个险
公寓里的气氛有些低迷,焦急不堪的夫妇俩、仍然昏迷着的玛莎、手足无措的凯瑟琳和卡尔,所有人只是在默默听着钟表摆针的滴答声
一个小时过去了,几人一同把公寓恢复到了□□前的样子,但玛莎的烧丝毫未退,似乎还烧得更厉害了些。她现在连些许的叮咛都说不出口了,只像个幼童一样发出不成文的咿咿呀呀声
斯坦夫人跪在沙发前给女儿喂水,而斯坦先生则在一旁为女儿祈祷,祈求万能的神能保佑女儿度过这一劫
凯瑟琳让卡尔到附近的几家药店里去买一些药物,却被告之琳琅满柜的药品不是在□□里已经被打杂一空就是已经全部售完了
凯瑟琳看着事态越来越严峻,想到书店里还留有一间小小的卧房,它本是斯坦先生午休的房间,有时他若是要研究书籍就会干脆住在店里
现在那间房间正好能当成玛莎的休息室,书店里人多眼杂也方便医生出入为她看诊
她打破沉寂,提出了这个想法。老先生正想否决这个提议,但斯坦夫人却马上答应了下来,他看到夫人眼中的忧伤和仍在烧着的玛莎,最后还是努了努嘴
于是凯瑟琳拿公寓里的电话给安娜打了个电话,让她的医生去到书店里。安娜被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她遇到了什么麻烦,听她委婉地阐述了缘由才真的放下心来
斯坦夫妇俩为女儿裹上了厚厚的毯子,再由卡尔把她抱下楼。卡尔把玛莎抱到路边交给夫妇俩就一路小跑着去开车了,一行人在路边等着他
这次有了斯坦夫妇俩的陪伴,凯瑟琳感觉得到那些居民的眼神收敛了些,但也不乏有一些人对他们指指点点。虽然她一点也不介意那些人的看法,但这多少对于斯坦夫妇还是不小的打击
不一会卡尔就开着梅赛德斯过来了,即便斯坦先生已经知道了凯瑟琳的身份,他和斯坦夫人在看到这辆保养得当的轿车时还是不禁流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卡尔把车停下,打开后座的车门再把玛莎抱到了后座上,其他人也在旁人的注目礼下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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