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要对道尔医生负责?
“嘶……”
斯科特倒吸一口凉气,看陆时的眼神都变了。
艹!
一万匹草泥马在陆时心中狂奔而过。
他轻咳一声,对办事人员道:“你去请道尔医生进来。”
办事人员听命离开。
不多时,
吱呀——
主编室的大门被推开,
道尔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用炽烈到几乎要喷火的眼神看着陆时。
斯科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走,满是狐疑。
陆时也很懵,
“道尔医生,好久不见。”
他虽然和道尔没少竞争,却一年多没打过照面,
这种关系也是奇特。
道尔与陆时握手,
“陆爵士,我……之前你指出福尔摩斯系列中诸多不合理之处,我曾不屑一顾。现在回想,当时的自己真是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
以陆时当下在欧洲文坛的地位,两人攻守之势异也。
陆时摆摆手,不想多说这个,
“请坐。”
他帮对方倒了茶,好奇道:“道尔医生,你说我要对你负责,莫非是因为我的书影响了福尔摩斯的销量?”
道尔一怔,旋即大笑,
“那叫‘影响’?分明是被你按在地上暴打。”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事实。
陆时也开玩笑道:“那都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你不会现在才来找我兴师问罪吧?”
道尔摇摇头,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如此没有绅士风度。”
言外之意,自己并非输不起之人。
陆时不置可否,
按历史,道尔的人品也就一般,
他现在能够坦然地接受失败,无非是因为《无人生还》、《罗杰疑案》两部作品太成功,把他打服了。
不过,君子论迹不论心,
陆时伸手不打笑脸人,岔开话题道:“既如此,为什么要叫我负责啊?”
道尔叹了口气,
“你看。”
他拿出《渐变》的原稿递了过来,同时道:“《镜报》今天的书评版,彻底把我这部推理的诡计给扒了。”
陆时好奇,
“你说的是《从反观人类》?”
道尔听了这篇文章的名字顿时萎靡,整个人陷在了椅子里,精、气、神仿佛被抽走。
陆时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简单来说,有点儿像相声表演中的刨活,
因为把悬念或是包袱提前告诉了观众,从而大大削弱作品的感染力或效果。
这个和剧透还有不同,
毕竟,现在的《渐变》还没出版,哪来剧透的说法?
陆时开始阅读原稿。
另一边,斯科特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渐变》的故事很完整,
而且,和以往的福尔摩斯系列作有机结合,冒险元素配合推理,相得益彰。
可惜的是,叙述性诡计用得非常平庸,
斯科特读到一半便说:“中的‘我’就是凶手吧?‘我’是色盲?”
道尔:“!*#¥%……”
忍不住口吐乱码。
他看向陆时,
“所以我才说,伱要对我负责!那么多人看了那篇书评,我的还怎么发表?读者们读到一半就全知道了。”
这种叙诡,用了不如不用。
陆时轻咳一声,
“道尔医生,坦白讲,你犯了很多事实性的错误。”
“啊这……”
道尔郁闷,
“陆爵士啊陆爵士,如果没有那篇《从反观人类》,我哪来那么多事实性的错误?”
陆时连连摆手,
“不不不,不一样的。”
他翻出《镜报》的书评版,说道:“道尔医生,柏格森先生提到的色盲悖论是哲学的,而非生物的。甚至于,从生物学、病理学的角度看,这个悖论无比荒唐。”
道尔沉吟片刻,蓦地一拍额头,
“我好歹是眼科医生,竟会犯这种错误!”
斯科特懵逼了,
“什么错误?”
道尔解释:“非常简单,实际上的色盲并不是色觉认知对调,而是色觉模糊化。”
斯科特:???
还是不太懂。
道尔思索片刻,从旁边拿来一张纸,说道:“这是正常人看到的。”
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下了两個单词:
红色丨绿色。
道尔继续,
“这是你以为的色盲症患者看到的。”
又在纸上写道:
绿色丨红色。
斯科特“嗯”了一声,说道:“我是这么想的没错,在色盲眼里,难道不应该红色是绿色、绿色是红色?”
“不。”
道尔又在纸上书写,
“你理解错了。”
斯科特投去视线,
只见道尔在纸上新写的两个单词是:
灰色丨灰色。
斯科特“啊?”了一声,问道:“是这样?”
道尔点头,
“18世纪,化学家兼物理学家约翰·道尔顿在圣诞节前夕买了一双‘棕灰色’的袜子送给母亲。他的母亲看到后,认为樱桃红过于鲜艳,不适合上了年纪的人穿。于是,道尔顿成为了世界上首个发现色盲症的人。后来,人们为了纪念他,又把色盲症称为道尔顿症。”
斯科特沉吟,
“棕灰色和樱桃红啊……那确实。”
他明白了,好奇地看向陆时,
“陆,你懂得历史、文学也就算了,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陆时作为文科生,知道这个其实是因为一部——
《希腊棺材之谜》。
作者埃勒里·奎因就犯了想当然的错误,认为色盲症患者会弄反红色和绿色。
很多书评中指出这一点,
作为文科生的陆时也因此积累了理科知识。
有趣的是,因为奎因在推理文学的地位很高,影响了无数后生晚辈,
致使到了现代,仍然有很多人在使用这一错误的诡计。
道尔说:“不过,这件事也充分说明了色盲悖论的存在。毕竟,那时候的道尔顿年纪已经不小了,竟然几十年混迹于正常人中没发现问题。”
陆时摇了摇头,
“你还是把它当成生物学或病理学在考虑。色盲悖论是认知问题,‘红色’和‘绿色’是抽象的,只是两个代号,也可以替换成‘香蕉’和‘苹果’,‘a’和‘b’……”
一语点醒梦中人,
道尔恍然,
“是的,我确实考虑复杂了。”
结果,他话音刚落,旁边的斯科特就道:“不不,道尔医生考虑的不复杂,反倒是陆,你想得太多了。”
陆时“啊?”了一声,
“什么意思?”
斯科特说:“《镜报》的读者们会认为色盲悖论是哲学的吗?”
陆时愣了片刻,
“大部分人不会。”
《镜报》作为小报,以娱乐性为主,
读者又不是专家、学者,哪会了解如此深刻的命题?
斯科特摊手,
“bingo!他们想不了那么深,看到色盲悖论,想到的就是色盲症。理所当然地,柏格森先生的那篇书评会影响《渐变》的核心诡计。所以,你还是要对道尔医生负责。”
“啊这……”
陆时哑口无言。
在中国有种说法,人生的最高境界是“看山依然是山,看水依然是水”,
大概也是色盲悖论?
道尔也跟着反应了过来,
“斯科特主编说的对,陆爵士,你还是要对我负责!”
陆时无语,
“……”
斯科特嬉皮笑脸,
“陆,你刚才说道尔医生犯了几个事实性的错误。除了色盲症,还有别的?”
陆时说:“剩下的问题,不在事实,而在技法。”
道尔诧异,
“你说技法?你之前发表《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我都是按照文章中说的来进行创作的啊。”
“啧……”
陆时不由得咋舌,
“这才是问题所在。你应该明白,‘浅谈’是什么意思。”
他在文章中已经对叙诡进行了分类,
然而,一年了,使用叙诡推理家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却没有写出新意。
他们都还在模仿《罗杰疑案》,
包括道尔这篇《渐变》。
陆时说道:“道尔医生,叙诡分很多种的。最原始的,便是《罗杰疑案》,事件的讲述者以第一人称记叙,却对读者有所隐瞒。抑或更甚,该讲述者就是凶手。”
斯科特附和着点头,
“对,讲述者欺骗读者嘛~”
道尔忍不住吐槽:“陆爵士,你说这还原始?《罗杰疑案》可是石破天惊之作,无数作家,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啊!”
陆时尴尬,
那是莎婆厉害,跟自己关系不大。
他摇头,
“别吹捧我,咱们聊正事儿呢~”
道尔便问:“除了事件的讲述者欺骗读者,还有什么类型?”
陆时掰着指头数,
“那可就多了。比如,讲述者以第一人称记叙,而书中人物对该第一人称有所隐瞒,从而欺骗读者。也就是说,通过欺骗讲述者来欺骗读者。”
道尔双眼一亮,
“这种好!该第一人称可以是侦探,但是他也被骗了。”
陆时接着道:“再比如,讲述者以第一人称记叙,有些东西读者和书中人物知道,而该第一人称却不知道。这种写法很独特,能做到在不欺骗读者的前提下,不欺骗书中人物,却欺骗讲述者。”
道尔:???
斯科特:???
两人都被绕晕了,面面相觑。
道尔问道:“陆爵士,能举一个例子吗?”
陆时点点头,
“简单。我们就以……唔……”
他视线在房间中寻索了一番,蓦地想到了一本书,
“举个例子吧。讲述者以第一人称记叙,也就是‘我’。‘我’的朋友看见了一具尸体叫我报警,但‘我’在他指着的地方什么都没看到。后来,‘我’的另一个朋友做了一番推理,我竟然看见了那具尸体。原因是‘我’以前受过精神创伤,看见某种东西会自我欺骗那种东西不存在,而凶手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完成犯罪。”
此段剧情出自京极夏彦创作的推理《姑获鸟之夏》,
牛x之处在于,这竟然是京极夏彦的首作,
第一部便有如此水平,十分之离谱。
道尔沉吟,
“其他人物早就告诉‘我’那是尸体了,读者也知道那里早就有一具尸体,但‘我’视而不见。确实能做到在不欺骗读者的前提下,不欺骗书中人物,却欺骗‘我’。”
他看向陆时,目光满是崇敬,
“陆爵士,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陆时摇了摇头,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的这些对你的作品有没有影响。”
道尔没接茬。
坦白讲,跟陆时聊完之后,他意识到推理博大精深,
回头再看《渐变》原稿,简直就是一坨。
他又有些颓然地陷入椅子里。
斯科特凑过来,
“陆,我觉得你该帮帮他。”
陆时白了对方一眼,
“帮他?大哥,那篇书评又不是我写的,你还要让我对他负责啊?”
斯科特摇摇头,凑到陆时耳畔窃窃私语一阵。
陆时听了,将信将疑,
“这能行吗?”
斯科特说:“你也是做媒体的,最擅长的不就是转移注意力?”
他又对窗外颔首示意,
“再说,外面都这样了,你又不想加更,那就只能用点儿盘外招了呀。”
陆时看向窗外,
要求《哈利·波特》加更的读者还未散去,
“加更!”
“加更!”
“加更!”
……
声势越来越浩大。
再这么搞下去,只怕有人喊一句“枪在手,跟我走”,他们就好冲进来活捉陆时了。
陆时想了想,拍拍斯科特的肩,
“你说的太对了。做媒体的,用盘外招,不丢人。”
斯科特说:“得了吧~那些又不是我教你的。若论黑心,你可比我要黑。”
陆时轻咳一声,装没听见。
他转向道尔,
“道尔医生,关于《渐变》,你准备怎么改?”
道尔无比受挫,
“改吗?我已经不想写这个题材了。”
陆时笑道:“那不至于。你完全可以改一改叙诡的使用方式嘛~别再玩老一套,让第一人称的‘我’做凶手。”
道尔不由得沉思,
“你的意思是,让‘我’做被利用的人?”
说完,他连连摇头,
“可是,有那篇书评在,大家读到一半就会想到‘我’是色盲了啊。”
陆时摇头,
“那你就改变的结构嘛!让‘我’在故事发展到一半之前就因为色盲这件事被冤枉而锒铛入狱。这样,当读者们想着,这本书又是老套的叙诡时,翻到下一章,立即被打脸。”
道尔愣了愣,随即变得兴奋,
“可行!这样可行!也就是说,用你最后讲的那种叙诡——在不欺骗读者的前提下,不欺骗书中人物,却欺骗讲述者。”
说完,他又蔫了,
“可这样很难。我实在是想不到该如何……唉……”
他眉头都快皱成一个“川”字了。
斯科特笑道:“没关系,道尔医生,反正陆会出手。”
道尔看向陆时,
“陆爵士?”
陆时瞪了斯科特一眼,随后道:“我举个例子,你看看对你有没有启发。”
结果,道尔点头如捣蒜,
“有启发!”
陆时:“……”
自己还什么都没讲呢~
他询问道:“道尔医生,比起红绿色盲,是不是更多色盲症患者分不清蓝色、绿色?”
道尔说:“是这样。因为蓝光、绿光的波长本来就接近,在大多数人眼中本就难以区分。特别地,如果一个人少年时喜欢哭、熬夜,导致视觉细胞变化,对蓝、绿色会更不敏感。”
他说的视觉细胞变化,其实是视锥细胞和视杆细胞的比例。
而且,因为文化的因素,导致很多人即使不色盲,也对这两种颜色有误解,
就比如,
“青草”和“青天”,
两种“青”其实根本不是一个颜色。
即使现代,一般的色觉测试也不会去测试蓝、绿色觉异常,
如果真的测了,不合格的肯定很多。
陆时问:“道尔医生,一架浅绿的马车,色觉异常者为什么能看出来?”
道尔想了想,回答:“很简单,对比。”
他走到了窗边,指着窗外,
“色盲知道天是蓝的、草是绿的,找到更接近的颜色便是。”
陆时摊手,
“可伦敦的天,一年365天中有300天是灰的啊~”
道尔说:“天空是灰色会导致缺少蓝色的对比,确实麻烦。但任何人都是有生活经验的,色觉异常者可以通过经验分析出马车的颜色嘛~只不过,他在看的时候需要努力,可能得眯起眼……唔……”
道尔像是想到了什么,重复着:
“眯起眼……眯起眼……”
这个似乎很容易应用于叙诡!
就像左撇子角色会把腕表戴在右手一样,无须明确告诉读者该角色是左撇子。
陆时笑着说:“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道尔沉吟,
“可是,我该怎么……”
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陆时继续提示:“马车可以改涂装的。今天是绿色,明天因为什么事改成了蓝色,再加上伦敦的雾天,色盲和别人站在一起说马车的颜色,八成要露馅。”
道尔眯起了双眼,陷入沉思。
时间缓缓流逝,
忽然,他蹭的站了起来,
“陆爵士,你果然是个负责的人!”
说完便走向门口,
“我今天回去就对《渐变》进行修改,估摸着,三、五天就能写完。因为是你提示了核心诡计,我会将你作为联合作者署名,你不要推辞!”
也不给陆时拒绝的机会,直接推门而出。
陆时长出一口气,
有这种新闻吸引火力,要求加更的读者们应该会变少。
他说:“但愿道尔医生动作快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