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
卢顺急匆匆跑回云水观,看见顾玄正坐在石亭里看湖景,脚下趴着小黑狗,他跑上前:“大人,刚刚我在外面打听到一个大消息。”
顾玄不疾不徐:“什么消息?”
卢顺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左右环顾一圈,确定没有人以后他这才开口。
“县署所说的叛军原来是前朝的余孽,这次他们打着‘复辟沧朝,均田免赋’的口号,在短短半月时间里已经席卷了整个淮安郡。如今外面都在传,岭东县城已经是一座孤城了。”
沧朝是大黔国立国之前,统领这片土地的朝廷。因朝代末年天灾人祸不断,官僚腐败,民不聊生,于是大黔太祖应天顺命,推翻沧朝,建立了大黔国。
卢顺继续道:“我还听说县署里面贴出告示,说叛军作乱,攻破城池以后往往会屠城取乐。”
“现在岭东县城里人人自危,所有人都在害怕叛军打进城里。”
复辟沧朝,均田免赋?
屠城取乐?
这一连串惊人的消息,让顾玄抚摸小黑狗的手掌都不禁顿住,他抽手站起,看向卢顺:“现在岭东县城人人自危?害怕叛军屠城?可你不是说叛军的口号是均田免赋么?”
卢顺道:“叛军的话怎么能信呢?听说他们还喊口号:杀富济贫,平分土地。”
“可是岭东县署都说了那是他们的谎言,历朝历代,从来没有这样的荒唐例子。真正的叛军喜好吃人肉,每攻破一城,便让手下士卒屠城取乐。”卢顺似乎有些害怕,他缩了缩脖子,“反正我是不相信叛军的话,我觉得岭东县署说的才是事实。”
顾玄沉吟不语。确实,按照这片土地过去的历史来看,从来没有均田免赋这样惊奇的事情发生过。如果不是他前世封建朝代末年的确有过这种事情,仅仅凭借原身秀才的生活经验,顾玄恐怕也会和卢顺一样觉得叛军是在妖言惑众,异想天开。
对面,卢顺凑近道:“大人,我们要不要找处地窖藏些粮食,万一真的城破,我们好躲藏起来。”
“你能找到地窖儿?”
“找不找得到,试试就知道了。大人,你要是没意见,我下午就去找了啊!”
“行,你去吧!我没意见。”
又过两日,到了官府收税的日子。顾玄与卢顺,还有云水观的师徒早早等在门外。
云水观外面很快就迎来了一队士卒,为首者是位披甲铁骑,手持一根铁色蛇矛,身上的铁甲叶片细密如鱼鳞。
铁骑并不下马,只是端坐,收税人是底下的十夫长。卢顺先云安小道士一步,将早就准备好的二两白银递交上去,“大人,这是我和顾秀才的税赋。”
那十夫长接过白花花的银两,忍不住多瞧了顾玄卢顺他们一眼,皮笑肉不笑:“你们二人倒是小有资产嘛!”
瞧见对方这面色,卢顺心头一跳,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个时候,只见在这队士卒后面,忽然有十几个披枷带锁的市民被压着从西大街走进竹巷,卢顺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
“别紧张。”十夫长忽然道:“这些就是不交税赋,违反国法者。你们按时交税,我们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是是,大人说的是。”卢顺立即赔笑。
十夫长很满意他的奴才样,拍了拍卢顺肩膀,“只是这回征税乃是我家将军亲自出马,甚是劳累饥渴,你瞧瞧……”
他剩下的话还未说完,卢顺就明白十夫长的意思了,他咬咬牙,从怀里取出自己仅剩的八十文钱,递给十夫长:“大人,小的也没多少钱,这些就当是孝敬给将军的。”
十夫长接过铜钱,一数才八十文,顿时脸色不悦:“小子,刚刚还以为你聪明。没想到你却傻的可以。就你这些钱,买罐子酒都不够,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或者说,是在羞辱我家将军?”十夫长怒目圆瞪,伸手摁在腰间刀柄上,恶狠狠瞧着卢顺。
这脸色变化太快,卢顺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那十夫长挥手道:“来人,这人胆敢羞辱朝廷官员,拿下他,带回去审审。”
“什长,纯属误会!我这朋友先天憨蠢,实在不是有意的。他的孝敬酒钱,我带他一并交了。”
眼见事情突然失控,这十夫长就要杀鸡儆猴,拿卢顺开刀,吓唬其余人,顾玄立刻上前几步,伸手从怀里摸出五百文钱,一把塞进十夫长手心里。
五百文钱很沉,约莫七斤重。这沉甸甸的铜钱一入手,十夫长立即眉开眼笑,一改之前愤怒脸色:“哈哈哈!还是秀才明事理。这没读过书的就是不懂事,什么事都敢乱做。”
“你回去可得好好教教他。”
“好,我回去一定好好教他。”顾玄赔笑,而后狠狠拍了拍卢顺胳膊,“还不向将军、什长道歉。”
卢顺目光对上顾玄的眼神,立即低头,恭恭敬敬向将军与什长道歉。将军头也没抬,他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模样。什长则是冷斥几句,说卢顺不懂事,不过最后也选择原谅了他,不再将他带回去审讯。
接下来的收税,有了刚刚那出杀鸡儆猴的戏,从云禄观主开始,再到整条竹巷的住户,所有人都老老实实交税又贿赂。
很快,这队士卒就向东离开了竹巷,去往了东大街。待他们走后,卢顺低着头,对顾玄惭愧道:“对不起,大人。我连交钱这点小事都没办好。”
“没事,被事情摊到头上罢了。”顾玄安慰他,随后目光落在一旁返回云水观的云禄身上,眼里有几分考量神色。这云禄仙风道骨,下颌留有美髯,行走间脚步轻快,极有章法。
是个有功夫在身的人,恐怕功夫还不浅。
顾玄若有所思,随后领着卢顺就回到了云水观里面。下午,卢顺先是帮着顾玄出了摊子,然后照例出去打探情况,寻找安全的地窖。而顾玄则是坐在摊位等生意,同时默默诵读武功秘籍。
傍晚,卢顺来帮顾玄收摊桌。
“大人,坊间粮食现在已经涨到三十五文钱一斤了,比先前翻了足足三倍半。还有,我看见湖熟门、南津门以及龙津门今天涌出去好多城民,听说是要收割晚稻了。”
“大家伙都说,如果不快点收完,只怕再过几天叛军围上来,官府一闭城门,他们就没机会出城去收粮食了。”
说话间的功夫,卢顺已经将东西全部担在了肩膀上,二人向着云水观里面返回。顾玄提溜起小黑狗后颈,把它拎起来,问卢顺:“出去收粮?大约要收几天?”
卢顺皱眉思索:“城外良田距离岭东县城还是有些距离的,再算上一个人一天只能收割一亩半左右,我瞧起码需要三四天时间。”
二人此时已经走到西大街上面,南津门早已经关闭,但是还可以瞧见有大人孩子,个个都背着稻草向家里面走。
“起码三四天么?”顾玄抱着小黑狗,目光落在这些人身上,心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自己作为叛军,会放过这批粮草吗?
“大人您在想什么?”卢顺看顾玄深思,好奇地问。
顾玄道:“我在想,你需要加紧时间找地窖了。你觉得叛军还有几天会围上来?”
“那哪能知道?什么时候围城,这可是叛军的行军机密,除了官府探子能晓得,我们这些城民不可能知道的。”
“不可能吗?”顾玄笑他,低声道:“我瞧就在这三四天。”
“三四天?”卢顺总觉得这个时间很熟悉,他想来想去,最后忽然想明白了原因,他下意识睁大眼睛,左右瞧了瞧西大街上的城民,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话。
等到返回了云水观,顾玄问卢顺:“最近县署没说什么时候会彻底关闭城门吗?”
“没有说。”
“这样。那你多留意留意,看看这南津门每天是进的人多,还是出的人多。如果进的人多,你就看看他们多聚集在哪里。”
卢顺放下手里的摊桌,咽了咽唾沫,惊疑道:“大人是怀疑有人混进来了?”
“你去瞧了就知道了。对了,行动小心点,别给人家发现了,那是会出人命的。”顾玄叮嘱他。
会出人命?
卢顺有些紧张,但是顾玄让他去做,他咬咬牙还是答应了下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