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雾气越来越浓厚,此时已近乎为乳白色的浓浆,絮状的气体如网一般拉长,将整个队伍带往未知的前方。
时间就这么又过了一天一夜,在此期间刘子铭只得到了几口浑浊的泥水,以及不到两个时辰的睡眠。
没有食物,没有坐靠,数日的煎熬已经将体力削减到了极致,就连意识都出现了大片的空白,刘子铭只感觉自己思维也变得越发地艰难,仅剩下疲倦的身体还在不断走着。
在这个棺椁的操纵下,犹如木偶般走着。
再这么下去,哪怕不被吞吃,他也迟早会因为衰弱而死在这个送葬的队伍里。
抿了下干裂的嘴唇,感受着那已然微不可觉的湿润感,刘子铭抬起头,望向队伍的前方。
唢呐声仍未响起。
白事先生还在颠三倒四地重复着那些送亡词,乐队的几人则抬着棺材,沉默无声地紧随其后,只是和刘子铭这些祭品不同,这些丧事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合过一次眼,也没有吃过一口饭,喝过哪怕一口水。
哪怕队伍必须停止的时候,这些人也只是拥簇在棺材旁边,不坐也不躺,就那么普普通通地站着,用呆滞无神的双眼凝视着周围空荡荡的山林。
——他们并不是活物。
刘子铭不止一次地想到。
他感觉这些人仅仅只是几堆东西,是几件物品,是几个零件,他们只是构成这场葬礼本身的一环,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意义。
……
由此,又不知过了多久。
困倦和饥渴反复折磨着身心,体力也几近濒临于极限,疲惫如藤蔓般爬满肉体,让人不由得想要就此放弃……
然而就在此时。
骤然间。
早已听了数回的唢呐声终于响起。
刘子铭倏地抬头。
就在队伍的最前方,乐手已然脱离的抬棺的队伍,此时正举起僵硬的双臂,开始吹起那刺耳又无序的乐调。
同时,白事先生的唱词也再度改变。
“世人皆道神仙好,成仙之术谁知晓?海外蓬莱雾缭绕,仙门在天难寻找,升棺发材皆俗道,唯有长生忘不了……”
就像之前无数次的那样,棺材再度颤动,打开,鲜红的布匹再度无风而舞。
然而在此时,刘子铭身前已然再无任何一人。
——毫无疑问,这一回,他即是将要被吃掉的祭品。
后面的其余人看着刘子铭,那些目光中有恐惧,有怜悯,有庆幸,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但唯独那当事人眼中没有任何波动。
刘子铭仅是站在那里,紧紧抿着嘴唇,沉默地等待着。
布匹的狂舞并不久,然而在此刻却显得是如此漫长,大约过了三四分钟后,鲜红色的布匹终于慢了下来,接着指向前方。
虽没任何言语,但不知为何,所有人都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戏虐。
如最腐臭的泥浆一般,充斥着阴毒与恶意的戏虐。
就在这同一时间,施加在刘子铭身上的控制终于松开了少许,但他并没有像之前那些人一样尖叫求饶,而是用一种平稳,甚至于冷淡的目光看向那一抹鲜红。
……完全出乎对方意料的表现。
红布似乎也愣了下,但它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丝质的布料再度开始扭动,而同一时间,刘子铭也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即将成为祭品。
他即将被吃掉。
而即将逃跑的机会……也终于到来!
现在,正是刘子铭观察出的‘第三点异常’!
在被红布指名后,所有牺牲者的胸口以上,都是可以自由行动的!
这点也许是出于棺材的恶趣味,或许这家伙只想看到人临死前的悲苦,求饶,还有惨叫。
但如今,这已成为了唯一的希望。
于是,下一秒,变故骤生——
就在刘子铭再次迈开腿的同时,他当机立断地将脖子歪到最大角度,接着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对准自己右臂,张开白森森的牙齿,用尽全力的咬下。
继而,在重重地撕开!
就在血浆飞溅之间,他竟是硬生生地扯下去了一块自己的肉!
几近致人昏迷的疼痛瞬时传来,但刘子铭没惨叫出声,而是迅速吐出嘴里的皮肉,然后用恢复自由的右手掀开衣服,接着对准自己的身侧,伸出尖锐的指甲,死命地一撕!
数道深深的血痕被瞬间刮出,但与此同时,他的腰部也得到了自由。
至此,手臂脱离控制的时间已过了六息。
还剩十四息。
红布却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但刘子铭也没工夫去顾及对方的存在,他迅速弯下腰,就像是早已排练无数次一样,从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块,对准自己的大腿外侧,奋力削下!
血浆四溅!
还剩十二息!
大腿上传来同样的痛楚,深红的颜色随着布料迅速扩散开来。只是大概是长时间行走导致麻木的原因,腿部居然没像其余地方恢复自由,而是仍然处于棺材的控制之下。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刘子铭高高举起石头,再度砸了下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随着伤口越来越大,在血液的飞溅中,伴着几近昏迷的痛感,刘子铭终于感受到了腿部神经的控制。
然而时间至此,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五息!
他直接甩开石头,然后用右手支住地面,那血肉模糊的腿同时立起——剧痛霎时涌入脑海——然而这位只是死死地咬住牙关,接着浑身用力,身体猛地向外扑去!
……
时间在此归零。
就在同一瞬间,刘子铭的手臂再次失去了控制,仅剩的腿部无法支撑全身重量,残破的躯体就这么摔落在乱石之中,然而他并没有管血流不止的伤口,仅是将头奋力抬起,看向那口棺材。
——心脏越跳越快,最后已经几近于鼓擂。
就在他的眼前,红布缓缓荡漾着,这个东西似乎仍在寻找着丢失的目标,可惜的是被选定的祭品如今已然不见,在搜寻多次无果后,随着棺材颤动幅度的逐渐减弱,红布还是无奈地缩了回去。
于是,送葬的队列也再度开始行进。
赌赢了!
果然,只要离开了队伍,这东西就绝不会再管!
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而后,多日积累的疲惫也随之一同涌来,眼前的景色逐渐变得模糊,意识也缓缓散去,现在,刘子铭已经不想再管之后的事情,如今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反正在他的想法里,就算在此之后哪怕被活生生地饿死在这里,也总比被怪物当成食粮吃掉好……
不过就在彻底昏过去之前,他看到那个白事先生的身子未动,头颅却忽然硬生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那双眼睛中终于显露出些许神采,但却不是对于逃脱者的羡慕或者期盼,而是如同那口棺材一般,带着某种满怀恶意的嘲讽。
——你跑不了的。
在理解到这个意思后,刘子铭眼前便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