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四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将所有人都杀光,他一个人活在世上,又能得到什么呢?
良久,还是言清打破了沉默:“这阵难道就没有破解之法?”
没有人回答,平常最云淡风轻的赵楚昀此时也是缄默不言。
没有办法,他此刻连带他们出去都做不到,更别说破阵,外面是杀人的天机阵,未曾想这吃人的魂灯里竟然还是相对安全的。
游魂四处飘着,带动着岸边的曼珠沙华,发出沙沙的声响。
“呜呜......”
低低的啜泣声从薛若雪那传来,在安静空旷的空间里尤为突出。
其他三人本就心烦,也没人顾得上哄一哄她。
“前辈可否将禁制解除?”赵楚昀忽然开口,声音略微有些低哑。
言子落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掐诀念咒,对薛若雪施起法来。
约摸半炷香时间,薛若雪心口上蓦然一轻,就感觉自己好像濒临死亡,一下子又获得了新生机会一般,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言子落收了手,有些气息不稳,脚步踉跄了一下。
赵楚昀忙伸手扶他坐下,道:“前辈,调息一下吧。”
言子落点头,闭眼调息。
赵楚昀见薛若雪面色已经恢复,便直接问道:“如今禁制已解,你可以说了吧。”
闻言,薛若雪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不知为何,曾经那么多次想说出口的话,此时却有些犹豫了......
言清见她表情,皱眉道:“如今这种情况,你还想隐瞒?”
薛若雪鼻头一酸,是啊,如今这种情况,她还在犹豫什么?她咬了咬嘴唇,道:“对不起,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她深呼口气,终于开口道:“当年我的父亲,也就是薛方清......”
当年,薛方清只是钦天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司晨。
然而他自身相貌堂堂,而且精通天象、占卜,能力甚至不亚于当时的监正。
可就是因为太过拔尖,自然就有人眼红看不惯,特别是当时的钦天监监正,他切实感觉到了威胁,便联合同僚排挤,打压薛方清,想让薛方清在钦天监待不下,主动请辞。
薛方清愤懑无比,可又没有办法,他出身不高,费尽千辛万苦才考进京城,顶着威压在钦天监,活得十分艰难。
本以为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了,却因为无权无势,只能任人宰割。在薛若雪的印象中,薛方清每日回到家里都是垂头丧气,十分颓丧。
直到有一日,父亲散值回来,他眼中是昔日没有的光彩,还带了她最喜欢吃的糖酥饼。
薛若雪很久没见到父亲这么开心了,便问父亲缘由。
薛方清说他遇见了一位仙人,仙人看出了他的鸿鹄之志,决定帮助他。
薛若雪年纪太小,并不懂什么仙人不仙人的,只是见父亲开心,她便开心了。
后来的日子,薛方清回家回的越来越晚,瞧着面上依旧是神采奕奕,可身子似乎越来越不好了。
这段日子持续了有小半年,直到那年乞巧节,薛方清是被一个带着古铜面具的男人带回来的,彼时他已经瘦得脱了相,两颊凹陷,没有一点生气。
薛若雪大惊,早晨出门还好好的,怎么傍晚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
通过面具男人,她才知道,原来薛方清遇见的仙人其实是一只狐妖,狐妖善用人心,就是抓住了薛方清愤懑不得志的心理,从而控制他,每日送上门给它输送精气。
幸好被面具男人救了下来,不然薛方清大概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薛若雪心里大骇,吓得直接病倒了。
他们家里拢共就她、薛方清、还有奶妈三人,一个残,一个老,一个小,真是好不凄惨。
面具男人本着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的思想,便留了下来。
又经过半年的调养,薛方清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只是经此变故,他承受不了打击,又变得颓丧起来,还十分草木皆兵,觉得周边靠近他的人都想害他。
因此将一直照顾他们的面具男人也赶走了。
临走时,面具男人和薛方清长谈了一番,让他想清楚了,就去孤霞山找他。
具体聊了什么,薛若雪不知道,但大概是面具男人的话起了作用,薛方清竟然慢慢好了起来。
再到后来,薛方清拜了面具男人为师,辞掉了钦天监的官职,并且开了家客所做起了营生。
可钦天监那帮人依旧不依不饶,时常找些混混来闹事,客人全被吓跑了,客所便经营不下去,关停了。
薛方清无官职俸禄在身,又没有经济来源,在京城依旧待不下去,后来他想了个法子,以薛青的名义雇人开了家酒楼,他不出面,就没人来找麻烦。
这便是金玉酒楼,而被雇佣的就是赵楚昀的父母。
酒楼越做越大,人也越来越多,来往之人鱼龙混杂,既有江湖游客,又有王室子弟,他们还未其传递走私消息,一来二往的,金玉酒楼便成了消息买卖之地。
而言清的曾祖言兴源就是在这时加入进来的。
言兴源很机灵,为人是八面玲珑,故此为酒楼收集了不少情报消息,不过他的身子却不好,严重的时候连行动都不行,只能卧病在床。
请了很多大夫也瞧不出缘由来。
之后,面具男人又来了,不知为何,他给了言兴源一块十分漂亮的玉石,如同一把扇子的形状,棱骨分明。
说来也神奇,有了这块玉,言兴源的病竟然真的好了。
可殊不知,这块精雕细琢的佳玉也是酿成诸多悲剧的导火索。
话听到这,言清猛然朝言子落看去,却见他双眼通红,脸色苍白的厉害,到嘴的话没有问出来,不过,瞧他反应,言清也大概猜到了。
她顿时有些惘然,阴差阳错,她与薛方清竟然是同门。
随着薛若雪的讲述,许多不曾有的记忆也渐渐回到了脑海中,言子落痛苦的扶住脑袋,胃里一阵翻滚,隐隐有反胃的感觉。
原来,他还有一个徒弟,这个徒弟叫薛方清......
“师傅,你没事吧?”
小徒弟关切的声音传来,言子落平复了一下心情,摆摆手,道:“没事,薛姑娘请继续说。”
薛若雪点点头:“后来,扇骨玉引起轩然大波,大家明里暗里都觊觎这块能治病救人的玉石,就连当时的南叔叔也不例外。”
又是这么说,赵楚昀心头一惊,他摇头道:“不可能,我爹爹绝不是这样的人。”
“赵楚昀哥哥,你别急,听我说完,”薛若雪抬了抬手,眼中满是安抚,“我起初也以为是这样,后来才知道,这一切其实是薛方清安排的......”
真正想要扇骨玉的是薛方清,他指使赵楚昀父母,无论以什么手段,都要将扇骨玉抢回来,而且以赵楚昀的性命作为威胁。
赵楚昀父母没法,只能依言行事。
可最终他们还是没有抢走扇骨玉,还偷偷将言兴源放走了。
“所以,是我爹娘将言兴源放走的?”
薛若雪点点头。
得到这番肯定,赵楚昀如释重负,他就知道爹娘绝不是这样的人。
言清感觉到了赵楚昀手掌发凉,忽然就明白了,他应该也很怕爹娘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样子吧。
她回握住赵楚昀的手,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情,问道:“薛姑娘,你可有听过赵三此人?曾经也在金玉酒楼当值。”
“赵三?”薛若雪想了想,随后摇头,道,“我是在赵楚昀哥哥出事之后调查了金玉酒楼,从未听过有赵三此人。”
言清皱眉,大哥当时是查证了赵三此人的存在,确实在言家当过管家,可为何金玉酒楼没有此人?
如此来看,这赵三只能是当年留下的知情人,毫无疑问,也就只剩下薛方清一人了......
他以赵三的身份不着痕迹的搅动着言家内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可过......她愤恨的一砸拳头,顿时感觉薛方清就如附骨之疽一般,一旦沾上就再也拔不掉、砍不断。
为何对她家有如此大的敌意?言清不解。
她这边想着,薛若雪又讲了起来,她看了眼赵楚昀,有些难以开口。
赵楚昀知晓她即将道出父母之死的真相,神经不由紧绷起来。
瞧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薛若雪知道,他是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她微垂眼眸,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要是将真相说出,赵楚昀哥哥大抵会恨她的。
一滴泪落在她的手背,她往后藏了藏,艰难开口:“薛方清因为南叔叔私自放走言兴源,怒不可遏,他便与三皇子勾结,陷害了他们,并将他们杀害后,伪装成自杀。”
语毕,魂灯内又陷入一阵死寂中。
半空中的符文依旧照亮着整个空间,却依然有黑暗的角落隐蔽在光线下,那处的曼珠沙华似乎开得更为鲜艳。
暖黄色的光亮照着赵楚昀,却丝毫激不起他心头半点暖意。
瞧着赵楚昀的面色,言清有些担心,轻轻唤了他一声。
赵楚昀恍若未闻一般,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他闭了闭眼,却有一行清泪落下,就因为忤逆了他的意思,爹娘竟然如此惨死于他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