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融的嫁妆太多,不便拉去英国公府,直接拉到了永靖侯府。
在张二爷的帮助下,林定的宅子已经定了,同在西城,原是一位老尚书的赐宅,尚书到了致仕年纪,告老还乡,宅院就还给了朝廷。
地段、建筑都没得挑,只是里面空荡荡的,既没多少摆设,也没下仆,都需要往里现填。
好处是空屋子多的是,许融随便在外院找了个空院落,作为嫁妆的暂时存放地。www.九九^九)xs(.co^m
而后她就投入了繁忙的家务之中。
偌大一所宅院,秉持着新人新气象的基本原则,要粉刷,要按照侯府规制适当改建,要修补一些因空置造成的损败之处,再要采买各色家具器皿,大至箱柜桌椅,小至一个茶盅一盏灯烛……
她倒是也有人襄助,林定管出钱,韦氏管跟在她身边说“好”。
许融真是忙了个没脾气。
不过,有句话是古今皆通:有钱好办事。林定在安南攒下的家底已经抵京,拉进了府,暂时也找了个空院落存放,由他的几个亲兵看守——大军已经犒赏完各自归位了,这几个亲兵不是军籍,实际上相当于林定收的家丁,内中不只有身强力壮的,也有年老或残疾的,后者不能再给朝廷卖命,又没家人可投奔,到林定这里,相当于是养老了。
他们上战场不够,看个家护个院绰绰有余,因感激林定,又格外忠心耿耿,如此倒算省了许融一件心事,以她的见识,也没想到林定说安南的钱好赚是这么个好赚法——比如单宝石一样,不是论盒,都是论箱装的。
“信哥儿媳妇,你随便花罢,花不够了再跟我说一声就是了,这劳什子可别拿给我了,我又看不懂,再说,我也忙着呢。”
在许融捧着账本打算去跟林定汇报一下阶段性花费的时候,林定如是说。
他也没扯谎,他确实忙,忙什么呢——忙着布置给韦氏的花园。
家务里他就管这一件,除掉府外应酬,在家时的一点时光就都扑在了划做花园的那块地上,倒是认真勤恳,还自己上手挖了两个树坑,拉韦氏去看,兴头得不得了。
许融……许融能怎么办,只好掉头花钱去。
银钱水一样从她手里流出去,换来日益成型的府邸。
她偶尔也恍惚,怎么她就把这么大事揽在手里了呢,她真没想干的,可她不干,实在是没人干,指望林定这个家主,只怕等萧信——不对,林信会试完了,他还跟那花园较劲呢。
“——这是第几场了?第三场了吧?”许融想起来,问白芙。
白芙抿嘴笑道:“对,世子昨日去的,奶奶忙糊涂了,这也闹不清了。”
忙碌时光过得快,现在已经是二月中旬,会试尾声了。
林萧两家初宣布林信归宗时,在京中激起很大风潮,怎么说呢,就太戏剧性了,这样的故事一般在话本里才会发生,哪知道居然现实里上演了一出?
民间因此演绎出多少版本传说且不说,还被拿到朝会上讨论了一下。
因为林信身上是有解元功名的。
他的改姓不但在两府之间发生,也要报备到礼部去,这一改,他本人名姓出身包括三代履历全部变了,事关朝廷抡才大典,必得慎重,事一直通到了礼部尚书案头,尚书不敢做主,最终达了天听。
圣上将萧侯爷和林定召至朝会垂询。
到了这个地步,萧侯爷也不可能再反悔,不论心里怎么不甘,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了。
林定自然更不会掉链子,当朝还向萧侯爷表示了感谢,并呜呜哭了一场。
当事人之间统一了口径,林信在礼部的档案更改就顺利了许多,也有心存疑惑的官员出列表示应该再仔细查访一番,不过会试逼在眼前,这一仔细,可就万万赶不上了。
圣上沉吟。
英国公出列背书。
圣上相询太子。
太子思考过后,回禀:“林信功名系苦读而来,并无舞弊不法之事,且他始终不坠不移其志,既然如此,儿臣以为不该以他的家事误了国事,令他放手考去,若能在此等重压之下得中,恭喜父皇,父皇又得一良才。”
圣上颔首,曰“善”,准奏。
……
林信就在开考前险之又险地完成了一应手续的更迭,赴考去了。
他一考九天,会试完了如果得中,不久又是殿试,家里的事自然一点也没空搭手,林定和韦氏又是两个靠不住的,才全部落到了许融手里。
忙得她自己的嫁妆拖回来都没空细盘了。
论起来,许融的心思在这头才是。
“奶奶找什么?”
见她又开始翻找东西,白芙和新橙两个一起过来,想要帮忙。
到了永靖侯府以后,最高兴的不是许融,而是丫头们,从前在萧家,虽然有许融撑在头里没吃过什么亏,但有萧夫人那样的主母,谁也不能真正痛快起来,日子过得总是有点束手束脚。
如今就不一样了,韦氏只差把“宽厚”两个字刻在了脸上,许融不论与她说什么,她没驳过一回,只有一个“好”字。
这日子,比原来在吉安侯府都舒心些。
“没什么,找我原来记的一张闲账。”许融含糊道。
她想找的其实是她那张婚前契约。
她记得清楚,当初抓银票跑路时看见过,但不知为何,如今存心来找时,找了快半个月也没找着。
难道是路上丢了?
那又丢在了哪里?
许融想起想去回忆不起来,只能推断,若真丢了,最有可能的应该是乱撒财物想引开追杀的时候。
——对了,那两个家将已经还给了萧侯爷,但他们的口供仍扣在林定手里,萧侯爷到了金殿之上也不敢反口,跟这个把柄也有一点关系。
但现在那头的事倒是顺利过关了,她的问题却一个个地冒了出来。
又一回寻觅失败后,许融发了会呆。
就很烦恼。
她本来没那么在意那张契约,又没法律效力,当初会写下,不过是对双方的一个慎重提醒。
但林信得回了他的,她却丢了属于她的那份,就令她不安了。
总觉得有什么悄悄脱离了她的掌控,越找不着,她越是想找。
……可就是找不到。
她暗戳戳地甚至想去偷偷翻一翻林信的东西,横竖他不可能把契约带进考场去,肯定在家,不过想了一番后,终究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跌破底限,还是放弃了。
真到了摊牌的那一天,实在不行,就空手套他去,他总不至于非要她拿出契约才肯认账吧。
最后,许融这么决定。
虽然要怎么摊牌,摊牌些什么,她也没想好。
只是觉得必有这么一天,而这一天快了。
为了不打无准备之仗,许融在掌管整个永靖侯府内务的同时,也抽出一点空,带着收拾起自己的嫁妆来。
她做这事手熟,没费多大功夫,丫头们也没察觉出什么异常。
林信三场终于考完,累得面无表情,回来就倒头休息,一连歇了好几日,似乎也没注意到她在干什么。
许融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还是也有点别的什么,她不想分辨,就按自己的步调走。
“不知道世子这次考得怎么样。”
“奶奶都不着急,我看必中的。”
小丫头们议论,她们嘴里对林信的称呼自然地全部换了。
许融听见了失笑,这倒也没错,林信报上名能去应考之后,她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笃定,她就觉得他没有不中的道理。
若说还有一点悬念,那就在名次而已。
放榜日在大约十天后。
这十天过起来实在快得很,流水一样,转眼就到了。
这时候许融把宅子也大致收拾出了个模样,几间主要院落都能启用了,林定与韦氏自然住了正院,许融则住在位置大小仅次于正院的春盛院,这院名原是前任老尚书留下来的,许融觉得不错,就保留了下来,只是叫人重去打了一块新匾额。
她照样给林信留了书房,且在外院又依林定此前说的,给他格外辟了一处只以各色花样镂空木板为隔断的五开间敞亮大屋,作为兼具待客与读书功能的正式书房。
布置完以后许融自己都怪喜欢的,她虽然不爱看此间的书,但不妨碍她作为一个曾经的读书人对于书房的别样感情嘛。
此外又有几分唏嘘,觉得自己也算个简陋版的诸葛辅主了,鞠躬尽瘁,该到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二月二十七日。
晨起天没亮,许融还睡着,林定跑来,咚咚地把院门敲响。
丫头忙替他把门开了,他进来就催着去看榜。
嗓门那个洪亮:“快走了,车都在门口等着了!你们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许融手忙脚乱地穿衣洗漱,她也没那么淡定,还是想要知道结果的,毕竟还有个万一——万一要是落榜了呢?
林信看上去在学业上没受影响,他还重新去拜见了苏先生,但谁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样,经了这番剧变,他的性子内敛很多,许多话都不同人说了。
即便是许融,也开始觉得看不懂他。
在林定不遗余力的催促下,一刻钟以后,他们就坐上了出门的马车。
与此前那几次出榜不同,会试的榜文张贴在礼部墙外。
林定的催促这时候就见出好处来了,他们抢了个前排的好位置,而榜文这时候还在贡院,没运过来张贴起来。
但来看榜的人也有一些了,且随着时间推移,越聚越多,没用多长时间,就变得人山人海,拥挤不堪。
林定带了家丁在外围护着,也不大管用,这时候,哪怕他一嗓子亮出侯爵身份只怕都没人买他的账——侯爷又怎么样,能来这看榜的最低也是个举人,彼辈书生争着要捧朝廷的饭碗,又不吃他家的饭,怕他个甚。
林定渐渐都叫挤出了点敬畏了:“——小宝,你就跟他们一道考试啊。”
看这个个如狼似虎的,拉去战场上都能顶一阵了。
林信没应他,因为外围正激起一阵轰然喧闹,本来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被军士敲打,开始混乱着让出一条道来。
凭经验他知道,是榜文到了。
道路让出来以后,果见两排军士保护着一顶彩亭,彩亭后又跟七八个小吏,在一路如饥似渴目不转睛的瞩目下,行到了墙下,长长的榜文被小心取出,随着张贴,徐徐展开到了墙上。
先露出的是末尾的名次。
“第三百名,浙江金华府东阳县王岳之——!”
在场忍不住有人大声道,这一个幸运儿的名字又被人口耳相传着向外围扩散,终于不知在哪个角落激起了一声巨大的抽泣:“呜呜,我中了——中了啊!”
随着展开的名次越来越多,同样欣喜若狂的声音也在各个方向响起,林定附近就有一个中了第两百三十二名的,是个中年人,看上去苦读得不轻,发际线往后推移了不少,林定嫉妒地看了他闪亮的脑门一眼——怎么他都中了,还没听着小宝的名字?
勉强按捺住焦急的心情,又继续等。
但随着时间推移,现场愈加混乱,那中了的手舞足蹈,自觉无望的则如丧考妣,各人心思不一,就没人再像一开始那么读榜了,林定傻了眼,努力瞪大眼自己去看那榜——却什么也看不懂。
这个场合里,他可能是唯一一个文盲。
就非常惨。
眼看着榜文全部展开,张贴完毕,周围人声鼎沸,不断有人加入也不断有人离开,林信最后往榜上定定看了一眼,转身道:“我们走吧。”
“没、没中吗?”林定惶恐,又慌着连忙安慰他,“小宝,没事,这科考官没长眼,我们下科再来,下科一定中!”
林信头也不回:“不用了。”
“那——那不考也好,”林定又迅速把心态扭转过来,“有爹给你赚的爵位呢,不稀罕什么进士不进士的。”
许融挤在旁边,听他父子俩鸡同鸭讲,终于忍不住道:“侯爷,玄诚的意思是,他中了啊!”
林定定住。
他前脚踩在后脚脚后跟上,就维持着这个诡异的姿势好一会,才“啊”地大叫了一声。
“第第第第几名?!”他抓了林信问。
林信淡淡道:“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