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水母背靠在车内座椅上,车里空调开的很足,身体、衣物与皮质座椅之间出了一层凉津津的汗。她一坐正身子,后背便像空调一般吹出冷风,她不得不又瘫坐在靠背上与其融为一体。正如先前所说,事物丝毫不做改变地朝预见性发展,仿佛她的人生只剩下眼前这条窄窄的小道,其他道路则被黑暗所蒙蔽,被铁丝网所隔离,成了明令禁止同行的道路,举目四望,她清晰可见四处摆放标志着红色大大‘stop’字体的路牌。
大三随着室友改变风格的建议后,她们开始追寻热度,整日沉浸在短视频中寻找值得借鉴、被大多数网红拍摄的热点。这其中自然没有所谓‘专利’一说,并且热度变化迅速,最开始时,她们常常跟不上热度(毕竟大多数热度只是持续短暂的时间,比节日晚上的烟火黯淡的还要快些)。不过,这样总归对于涨粉丝是有些帮助的。粉丝数量肉眼可见的增长,毫不费力便超越了两年下来积攒的一万数字,迈入了5万的大关。这其中没什么可说道的,是一段十分短暂的懵懂期。出于她长相可爱的缘故,十万这个数字也在短时间内轻易达到。十万是什么概念呢?最开始对她而言只是一串数字的跳动,随着时间日益增长,其中包含着某种她无法破解的函数。一万粉丝时,向她私信不多,她时看时不看并未在意。数字跳到10w时,私信雪崩一样涌来,文字将人淹没,世界变得吵闹起来,嗡嗡作响,到处都是蝉鸣。这自然包含于预见性之中,但声音并不因提前知晓而不存在,文字也是如此。正是如此,她萌生了逃离这条道路的想法,第一次做出了违背预见性的事。
如预见性所言,在她小有名气的时候,她在校内遭遇了告白(没有名气之前也不少)。按照预见性,她本应拒绝,在她往后的人生,她也没看见恋爱的想法。“好啊。”她轻飘飘地说出,声音如同面对风浪的渔船一般传进那男生的耳里,以至他不敢相信的再问了以此。“好啊。”她重复说道。告白的男生并非她喜欢的类型,长相谈不上出众,只是耐看,也无别的任何其他优秀的地方(这些日后和他相处中得出)。但事情这样的的确确发生了,她为自身脱离预见性欣喜,随后便被一脚从身体踢出,踢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她在那里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时,三天的记忆涨潮般缓缓流进脑里。她同他做了一切情侣该做的事,一同吃饭、散步、看电影、亲吻、做爱。她的第一次接吻与做爱便是这样潮水般缓慢平稳地流入她的记忆中。醒来后,她并未立刻回到身体里,而是如同河流分支般流出了别的地方,同身体短暂做了告别。而正在这期间,她测量出了自身生命的长度。说生命是类似河流之类的东西未免太过主观,但除此之外她再找不出别的贴切的东西进行形容。在被踢出身体的时间里,这段时间相当漫长,她切实看到了自身同他人的生命河流。她像从自身这条主干偷跑出的支流,肆无忌惮地到处游走。毕竟知晓自身所在,要返回只需原路返回即可,不存在迷路的可能。就是如此,她顺着自身生命河流一路向前,去到了自身还未到达的地方,听到了奔流不息、湍湍的水声。这一段路十分漫长,如同行走在漫无边际的荒漠之中,入目的只有四处不可见的黑暗,耳边只有永不停息的水声。她一度认为自身无法到达那个地方。自身的命运错综复杂、同许多人牵连在一起,形成交错纵横的水网。她沿着一条走的最远的河流向前,那是一位老人的河流,即将走到尽头。在尽头的地方,她听见惶惶如雷声的水声,生命河流就在前方。这就是自身一生所拥有的长度,她停下脚步,只需再走上几步,生命的终点便在眼前。她却不知为何自身对此如此痴迷,仿佛赶着将自身的存在消融抹去一般。
吴柳的手法娴熟,看着并未少来。牛舌一面微微变色之后,她便立马将其翻面,将尚未变色的一面压在炙热的烤纸上。如此反复两次,她就夹起来将其剪成小小一块,夹了一块蘸了蘸料放入口中。李几应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牛舌嫩滑且多汁,即便不蘸调料味道也相当令舌头享受。这技术远胜于我,李几应嚼着牛舌,看向吴柳。我距离如此多汁还有很长的距离,不知是否存在透明水母所说的预见性让我能清晰知晓自身尚需花费多少时间才能到达如此地步。不过此生大概没有机会,毕竟对于烤肉并没有特别缘由的热衷,吃也可,不吃也可。一个月吃上一次的频次便显现出对于烤肉的热爱了,如同文姚对于火锅的喜爱,隔上一段时间便去上一次,在身上刚刚消散完火锅的气味后不久便又沾惹上火锅底味。
“人果然还是得独自一人,完完全全脱离人群,就像一根木头飘在四周什么也没有的海面上,才能清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透明水母说道。
“找个房间把自身关上几天,这不简单的很,在我看来没什么用处。”我说道。
“并非如此,并非这样简单的脱离人群,或者说自以为是的脱离人群,只有完全、真切清楚知道、感受、触摸到自身的存在,知晓自身作为‘人’这种生物生活在这个世界,才能完全找到自身。不是摆脱社会关系的地步,尽管摆脱社会关系十分艰难,但并非是这种东西。不是羊摆脱羊群,不是人脱离人群,完全是另外一种东西。你听的明白?”
“并不明白,可有实际东西说明?”我对于这个话题并没兴趣,但聊上一会儿也并非不可。
“放下一切目前使你称之为你,成为你的东西,把自身投到深不见光的海底去。大概是如此,能否有效我也并不清楚,自身没有亲自动手实践过。”透明水母煞有其事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