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宏伟自医务室出来后，这周陈建第三次来找他，他们似乎又回到初中如胶似漆的时候了，但李宏伟清楚，他们无法再回到那个时候，那站在走廊讨论，看着白皙双腿便能打发时间，即便纠结于零花钱是买3块的饮料还是放学去吃油炸品也能十分开心的年纪，他们那时候不在意的自己的穷困，虽然需要花费自己所有的零用钱购买政治练习册，但看着政治课代表额头暴起的青春痘他便会心猿意马，觉着她十分漂亮，那是李宏伟第一次心动的时候，就像学校围墙旁树叶夜间积蓄的露水清晨滴落在墙外小水沟的水面上，那是一种清脆透亮，又安静平稳的声音。他的初恋无疾而终，但他并不在意，就如所有水滴最终都会流向天空，他相信他们也会在后来遇见。可正如后来情况一样，他在初三发生了变化，他不再同陈建讨论，也不再同他在走廊看大腿来打发时间，他开始为自己纠结于买一瓶3块的饮料而羞耻，他把所有零花钱都用在了购买练习册上，他不清楚他是如何度过那段时光，似乎只听见窗外树上蝉鸣和头顶破旧风扇发出的锯锯子一样的声音，他如今回想起来，只有一道晃花眼的阳光，让人忍不住流泪。陈建是来看望他的，也许是受陈老师之托，他们什么时候变得不再像以前一样亲密了呢？他无法想起某个确切时间点，就像拔河一般，他们之间的绳索被时间越拉越远，直到现在，他开始怀疑陈建是受老师之托来看望他的。
“一起吃饭吧。”
陈建说，他已经有许久没同李宏伟一起吃饭，他从初三起就明白了他的选择，他支持他的努力，就如李宏伟从不指责他看一般，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即便随着时间流逝，也同初中墙边的大树一般屹立不倒。但初中的大树被学校砍到了，它的枝叶繁茂，伸到路边将醉酒骑摩托的的人绊倒了，陈建没同李宏伟说。他们那时常躲在下边，因为夏天太过闷热，墙外小水沟的水停滞不动，里面的浮躁在阳光的照射下迅速繁衍，他们也是那时候看见初二的政治课代表做了别人女朋友，被人把手放在大腿上。
“一食堂还是二食堂？”
李宏伟自菩萨离开后便患得患失，这感觉如同初三时躲在墙边大树下的一个午后，他忘记那个午后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他破天荒的买了瓶可乐，只记得那天的阳光刺眼，穿过了浓密的树叶，白白的照进了他的眼眶。现在就如那时候一般，我失去了一切，永远也赢不回来。
“买瓶可乐喝吧，好久没喝了。”
李宏伟同陈建说道。
“你觉得努力有意义吗？”
“当然，你现在是年纪第一。”
“很快就不是了，这个月考你觉得我还能第一吗？”
“我不知道。”
“我以前看书时，看见一句诗：‘骄傲的鹅飞在天上，总有落地与鸭为伴的时候’，我觉着即便班上走在我前边的是骄傲的鹅，总有一天也会有被我这个鸭子超越的时候，但现实不是这样，我做不到。”
“你超越了全年级其余的8000多人，为什么一定要想着超越他们呢？”
“那8000人不是就应该在我身后吗，本来就在我后边有什么超越的说法，他们不配和我比。”
“我觉得他们不像你一样傲气。”
“不像我一样傲气？为什么26班分成了两派，他们只是飞在天上，懒得瞧我们这些走在地上的鸭子。”
“我觉得你现在已经足够了，你已经是年纪前50了不是吗？”
“可我也是倒数第一，你愿做倒数第一吗？还是说即便你现在从班上第一掉到最后一名也觉得无所谓？你看，你就同他们一样，你轻轻松松便取得了班上第一，却对班里落后生说‘你已经足够努力啦’，他会接受吗？他们即便付出比你更多的努力也追不上，就会变成厌恨飞在天上的鹅的鸭子。”
“可我觉得他们只是没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
“这就是你和我班上那群人的不同，你觉得所有人都同你一样，你能理解的所有的人都能理解，你能学会的所有人都能学会，那群人就不一样，他们清楚知道自己具有独特的天赋。”
“去买可乐吧。”
陈建没有再说话，李宏伟也没再说，他们沉默着朝食堂边的超市走去，路上人很多，陈建觉得李宏伟变成了飞在天上鹅，或者说他在努力变成一只飞在天上的鹅。
“我之所以放弃，是因为我觉得我平庸，我选择菩萨，是因为他能让我不再普通，你知道的，我初中时向往宇宙，可现在我对宇宙远比初中时了解，却完全没了兴趣，用漫画的台词该怎么说：‘向往宇宙的热血少年成了探索宇宙路上的基石’，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资格这么说。我最为恐惧的时候是发现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你知道的，身为普通人最痛苦了。我不想回到过去买一瓶可乐也要存两天零花钱，到买时却又纠结于是不是该留着晚上同你一起吃油炸品，我也讨厌那个永远有霉味的饮水机，可我只能选择在那喝水，我还讨厌每天晚上黄金档的
广告，我既不能决定放什么，也不能让它关闭，我母亲常对着电视大骂，就因为那突然插入的几十秒广告，我讨厌没有选择，可你知道普通人就是没有选择，你知道那句诗的下半句吗？”
“你会放弃努力吗？”
“下半句是，‘即便短暂的与鸭共处，鹅也会在有一天飞向天空’，你看，我当年就是被这上半句给骗了。我当然不会放弃努力，虽然我不知道努力是否有意义，但至少努力让我进了年纪前50，我不会这么蠢，仅仅因为即便努力也难以看到希望便选择放弃，我无法超越他们，但我也不甘心被在我身后的人超越，那让我觉得是一份羞辱。”
“我觉得当个普通人很好，普通人最幸福不是吗？”
“也许吧。”
李宏伟把心里那道刺眼的阳光遮住，如果没有选择，那就自欺欺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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