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非常清楚的是发自于汉斯的叫声。
这家伙终于醒了吗?
芜转过头朝发音源看去,然而眼前的汉斯却是上半身赤裸著,下半身只穿着一件满是酒气的西装裤,就这么朝芜走去。
众人都被这一身怪异的穿搭吓得再度退后好几步,更是将评论芜的视线转移到汉斯的身上。
面露无奈的芜有些不快的问道:
“喂!你这家伙,我借你的衬衫去哪里了?”
汉斯推开芜身边的人们,面带歉意的傻笑着并匆匆解释道:
“抱歉啊哈哈,早上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又不小心吐了一番,结果连那件白衬衫都跟着弄脏了。”
“你这醉的也太严重了吧?你昨晚吃完饭后到底又去哪里喝酒了?”
“喔——,其实也还好,就是沿着整条商街,把每间酒馆的所有烈酒都喝过一遍。”
像是启动了什么开关,才刚脱离宿醉痛苦的汉斯竟保持着清晰的记忆复诵著昨晚喝过的每一支酒名,连浓度与口感都能清清楚楚的介绍著,这令芜佩服的有些目瞪口呆。
“欸欸欸——,你都宿醉这么严重了,怎么还记得这些详细的事情?”
“喔!这还不简单——”
略显得意的汉斯一屁股的坐在芜的身旁,用着相当高傲的语气解释道:
“因为我每天都这样喝啊,喝久了自然就变成惯例了。”
“你每天都这样喝!?那你宿醉的时候是谁带你回来的。”
“这个啊——”
不知为何,芜瞥见汉斯的脸上显现出稍纵即逝的迟疑,仿佛像是有什么事情隐瞒着自己一样。
怎么回事?为什么说到这里就停顿了一下?
“其实我身边也有个很要好的酒友,在我宿醉很严重的时候,都会亲自扶我回宿舍,只是昨天刚好他有些事情,所以就是我自己回来的。”
“酒友啊。”
奇怪,这理由很正常普通啊,为什么汉斯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迟疑?
不过自己也对汉斯的酒友有些好奇呢。照他的说法,如果他每天要被这个酒友送回房间,依宿舍规则来看,这名酒友应该也是圣歌德的学生或老师吧?不然要怎么陪同喝醉得汉斯进去宿舍呢?
如果真是如此,说不定今天早上那一滩呕吐物正是汉斯的酒友偷偷处理的。虽然心里对这酒友的身份有些好奇,不过看汉斯这扭捏的样子,似乎不太想说呢。
该不会是暧昧对象吧!?这样邋遢的酒鬼也能有暧昧对象吗?
的确——,汉斯有着保护弱小的正义感,况且那不拘小节的豪迈也正是他最大的优点,如果真是他的女伴,那可谓是不在意外表的真心喜欢汉斯呢!
“福特斯——,福特斯!你在发呆啊?”
汉斯紧抓芜的双手并猛烈摇晃着,以此唤回正想出神的芜。
“呃——,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是不是要吃饭,结果你好像想什么事情想到出神了,怎么叫你都不回我。”
“……哦!是吗?我只是坐在这里休息一下,没有打算要吃饭。”
芜尴尬的苦笑着,对于自己刚刚的臆测感到羞愧。
刚刚的自己不就跟周围这群吃瓜群众一样无聊了吗?
“如果你没有要吃的话,我可以请你喝个饮料吗?作为今天早上帮我处理杂务的谢礼。”
“喔——,可以啊。”
“很好,那我就去点餐了,你想喝点什么?”
“随意吧。”
“喔是吗,ok!”
汉斯依旧保持着精气的笑容,离开之际,他随手向围观的众人挥着手,示意他们离开自己的身边。
芜默默的将汉斯的行为看在眼里,平静的思索著。
也许他以为自己会因为众人异样的眼光,心里会有些不舒服。所以才特意用怪异的穿搭吸引他人的眼球,并以前来向我搭话为机会,借此转移异样的眼光吧?
虽然自己并不会因为这些人的流言蜚语而影响,不过对于这种热忱的正义感,自己还是抱持着感激的心念收下吧。
芜微笑着,望视著放荡不羁的汉斯背影,投向五味杂陈的眼神。
与此同时,一道柔美的身影随着稍纵即逝的长白发走进了阴暗潮湿的暗巷中。
在埃利尔的商街上,满街都是披戴着各种荣华象征的富人,即便是艳阳高照的白天仍能见到浑身耀眼的饰品与闷热的华贵衣裳,再烦闷的高温之下仍能保持着微笑与人言欢,谈吐之间游刃有余且慢条斯理。凸显了埃利尔城镇的生活水准相当高。
——当然,这只是虚伪的表现。
散布于各处暗巷之中,群聚著被压迫在社会底层的蠕虫,这是完全与街景不一样的世界。
聪明的他们裸露著身体,只靠着一片破布遮掩著股间,在这般炎热的气温下这般穿搭简直不能再更凉快。不过呢,他们的脸上却没有凉意所带来的愉悦笑容。
卑微地躬著椎骨,那一身变形的骨骼都快将外层的薄皮撑破,忍着痛咬合著仅剩的两三颗烂牙,只为了享受的啃食著这群食物链顶端所遗留下来的厨余,他们那污浊的双眼无法直视街道上那些绚丽的金光,进而低着头回避并低声下气地苟延残喘。
尽管这些蠕虫的境遇相同,但却没想象中的团结。
互相残杀、械斗抢夺、欺负弱小。这群蠕虫们正在最低层的黑暗中自得其乐的上演不起眼的戏码。起码这些活在高层的富人并不在意,因为即便怎么争吵也不会干涉到自己的生活。
对比街道上珠光宝气的闪耀,暗巷中所散发的污秽之气显得更加重要,当然这份重要是作为一个发达社会中的垃圾桶来说。
身为一位高高在上的神,夜阁并不晓得人类世界的复杂。对现在的他来说,唯一的难题便是芜所下达的命令。
——找寻到侯爵,将其首级带回并根除所有相关人士。
接受这样的命令,对于压抑已久的夜阁来说无疑是上位者给予自己的最大恩惠。
先前因为自己的误判导致福特斯大人对自己大发雷霆,自己从未见过那张冷静沉着的脸庞表现出如此真实的愤恨——,这不仅是大人对于自己的惩罚,在自己的心中更像是一种奖励。
毕竟大人的这份情绪,在六大神之中自己是唯一目睹过的。
即便可贵但却凸显自己的无能,自己一定得注意言行,切记不能再让福特斯大人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大动肝火。
对于这个城镇仍然不熟悉,虽然心中的杀人欲望不断增生,但凡事得讲求个顺序,连侯爵的本名都不清楚,自己也只能循序渐进的找出对方的身份与行踪。
夜阁独自走进了乞丐群居的暗巷中,那一身高贵典雅的气息流散于夜阁的西装上,在充满混浊恶气的暗巷内显得独树一格。
众多厌恶的眼神开始盯向这名不速之客,不过夜阁也没太多注意。
陡然间,夜阁那敏锐的眼角余光瞥到自己脚前伸出了一只瘦弱的如枯枝的小腿,若是自己没注意到便会撞上这只小腿并失去平衡。
但这腿简直瘦得比棉线还要细,不足以对自己造成“绊倒”的威胁。
因此,夜阁便无视这只小腿,笔直的向前走,一身干净的长裤也硬是碰上肮脏的小腿。
正如夜阁所料的,撞上的瞬间右侧便发出难听且做作的“啊”声,像是故意喊出的惨叫声般大肆流窜在整个暗巷里,非常明显。
夜阁再次忽略这声惨叫声,并继续前行着。
然而事情并没有夜阁想得这么简单。
一只枯瘦的手掌心突然从自己身后硬抓住自己的左肩,像是在阻止自己继续前行。
夜阁不以为然的斜眼看着碰触自己左肩上的手心,沾满七彩颜料渍的皮肤因为粗工的关系变得粗糙破烂,发黑的指甲缝卡著难闻的污垢,臭得堪比九狗罗身上的臭味。
“请问有什么事情呢?”
这是夜阁问候的第一句话。
礼貌且语气平稳,没有因为心中的悸动而有任何的情绪高低,甚至没表现出一丝厌恶人类的嫌弃。
不过这般温顺的语气并没有打消找碴的意图。
“你这家伙,踢到我的脚是不会说一声抱歉吗?”
这是伴随着浓烈的口臭所讲出的问话。
夜阁转过头一瞧,身后正是一个只在股间披着破布的老爷子,零星的白头发如乱麻般粗糙,随着微风吹拂,可怜的轻晃了几下。
萎缩的小麦色身躯估计原本有一百七十公分,但严重的脊椎侧弯与驼背以致于整个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全是皮包骨的皮肤上满是脏痕与遭殴打所遗留的伤痕,因为营养不良而导致的肌肉萎缩,使得枯瘦的小腿几乎支撑不了全身那荡然无存的体重,不断发抖著。
身为流传于世间的“医神”,夜阁一眼便看出眼前的这名老翁命不久矣,望着垂死之人仍再浪费力气的找自己麻烦,心中不由得对眼前这可怜之人感到可笑。
“请问你打算在我身上索取什么吗?”
夜阁不愿浪费时间的问著,而这番猜测也正中老翁的下怀。
“看不出来你一个名门富豪,头脑倒是挺机灵的嘛。不错,只要你愿意给我十枚金币,我就不追究。”
“十枚金币够吗?”
“什么?”
故作神秘的夜阁像不解的老翁微微一笑,接着轻拍著老翁的肩膀,指向了远处的空地。那是一小块废弃的垃圾堆积处,也是乞丐们的财产与粮食。
老翁茫然的看着远处的空地,正在自己迷茫之际,夜阁便转身往堆积垃圾处走去。
老翁暗中猜测著,难道这有钱人有话要跟自己谈话?
此时,他这才发现周围的乞丐们纷纷盯着自己与夜阁,不怀好意的眼神正虎视眈眈著夜阁即将掏出的钱袋。
也就是说,这里并不是一个安全且私密的交易场合。
逐渐理解了夜阁的意思,老翁虽然不清楚眼前这男人究竟要干嘛,但出于好奇与金钱的诱惑,他的双腿正不自觉的跟在夜阁的身后。
与老翁理解的一样,夜阁确实停留在垃圾堆的前方,面向等待着朝自己走来的老翁。
那一脸虚伪的假笑直视著老翁,像是等待交易的恶魔般令人不安。
不过老翁倒是没什么注意夜阁的微笑,毕竟夜阁与自己所看过的有钱人都不同。
不仅愿意与地位低下的自己说话,自己找他麻烦也不生气,甚至还愿意给我金币?这样的人实在善良的有些可疑。
尽管可疑,但有钱入袋怎么可能拒绝呢?
心中有些期待的老翁撑起倦怠的笑容,仰起头望向人高马大的夜阁,等待着夜阁的施予。
然而夜阁并没有拿出一毛钱,却意外的先是向老翁问话。
“如果我以酬劳给予给你,请你帮忙我一件事情,你会答应吗?”
“事情?是什么样的事情?那酬劳是多少呢?”
“酬劳的话——,十五枚金币,若是事情顺利完成,酬劳便加倍,你觉得如何呢?”
这般礼遇完全超出老翁的想像,沉甸甸的欢喜感使自己不禁笑得合不拢嘴,许久都未悸动的心却因为突如其来的礼物而砰然跳动。
被冲昏脑的眼神难耐著兴奋得盯着夜阁,因为钜额带来的愉悦使加快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那当然没问题!那你说吧!需要我干些什么呢?”
“非常简单,请问你知道城内有位两眼失明的侯爵吗?”
夜阁粗略的介绍著侯爵的特征,而老翁却似有非有的回忆著。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印象中他似乎跟镇长关系不错。”
“喔是吗?这样就好办了,我就跟你说说我想请你帮忙的事情。”
夜阁弯下修长的背脊并凑在老翁的耳朵边,以右手遮掩住自己的嘴型窃窃私语着。
不一会,老翁的神情愈发凝重,最终惊慌失措。
他急忙跳离夜阁身边,不断的摇头拒绝道:
“不行不行!这我一定没办法!钱我就不用了!”
“……啊呀,不行吗?”
见老翁如此排斥自己的委托,夜阁托著腮露出相当可惜的神情。
“本来还打算替您打理一番,不过您都这样说了,看来只能将准备好的新衣裳与饰品钻戒都收起来了。”
这口气表现出相当明显的诱饵,夜阁故作为难的喃喃著,但实际上声音却非常清晰。
但就是这么明显的诱引,单纯的老翁就如此简单的上钩了。
他再次兴奋的合不拢嘴,满嘴烂牙参差不齐的面向夜阁,枯瘦无力的双手紧抓着夜阁的肩膀,正式的回心转意。
“欸等等!我愿意我愿意!快帮我准备啊!”
“喔!?那可真是太好了,那么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去梳妆一番。”
语毕,夜阁便转身走向堆积处的右旁小道,刹那间,一丝的狡猾掺杂在那上扬的嘴角里。
隔日清晨,约莫在九点十五分时,芜早已梳洗完毕,捧著“术式研究探讨”的魔导书,准备前往教室。
待会有一堂十点整的“魔法论”的必修课程,因为昨天的前车之鉴,记取教训的芜特别提早准备着课堂所需的教材并出发。
即便不需要睡眠,芜仍然将这个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喜爱在静谧凉快的夜晚时开着小窗,搭配着轻快的晚风惬意的投入于书中世界。
但就是太过投入,以至于对时间的观念变得更加糟糕。
正因为这样的缺点存在,自己在斯摩卡尔的这一个月里,要是没有奎勇跟夜阁的提醒,恐怕自己会因此错过许多重要事项。
走进空荡的教室,现在已经约莫九点二十五分,因为学生的开始准备时间为九点四十分,为此这段时间还没有半个人在坐在教室里。
芜独自坐在讲台前并将课本平放于讲桌之上,接着抬起双腿不顾形象的将双腿靠在讲桌上并后背一躺,慵懒的轻靠在黑板上,向空荡的座位发著呆。
仔细想想,昨天一整天都在为了教课而烦恼,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明明就是“暗中根除黑蛇组织”,自己似乎太过投入这份工作了。
不知不觉的——,也许自己打从心底的爱上这份工作了。
陡然间,芜的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门口正站着一个人。自己转过头一看,那人正是新任班长,凯拉。
面对学生的到来,芜没打算将这一身慵懒的姿态收回,依旧我行我素的保持着不该是老师拥有的气息,面无表情地向凯拉打招呼。
“早安,凯拉同学。”
“您也早,福特斯老师。”
对于芜那一身慵懒的姿态,凯拉没有一点气愤或是难堪,反倒以稍稍羞涩的微笑回应着芜的招呼,那甜蜜的微笑隔着空气都能让深刻品尝到,浑身端庄典雅的站姿没有一点拘束,反倒有种浑成天然的自在。
这般素质极高的美女就算只站在原地静默的微笑着,都能揽住一大票男子的恋心,只可惜眼前的男人是对于爱情完全无感的大直男。
脸色淡定的芜只看了凯拉一眼后,便又将视线转回眼前空荡的座位。
凯拉就这样从一旁缓缓进入了芜的视线,独自坐在那空荡的无数座位之中。